转天清晨,在青芝引路下几人一起来到山下,周边林木繁茂,四下里颇为宁静,只时不时传来鸟儿悦耳的鸣叫声,阳光细碎倾洒在石阶上,路边一块巨石上镌刻着“水莲寺”三个字,仰头看去,只见飞檐屋瓦掩映在绿树白云间,颇有几分庄严。众人拾级而上,一路上鲜少人迹,五风不由奇怪起来,说:“这水莲寺名声在外,香火极盛,怎么我们这一路却并未见多少上香礼佛的香客?”青芝轻轻答道:“此前我已跟镇上众人打听过了,从上年起,水莲寺只在初一十五和佛菩萨节日开门迎香客。”香香顿时停下脚步,转向青芝问道:“那我们今日岂不是进不去了?”不及得到回答,她又兀自笑起来,看向五风说道:“哦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跟着五风就行,你师父不是和这水莲寺有旧吗?你又是特意来送礼的,你肯定进得去对不对?”五风面上一红,答道:“可我从来没出过门,也不认得水莲寺的人,能否进去要听天由命了。”说话间他又想起来什么,向青芝追问道:“青芝姑娘,你说你来过几次了,也打听到了水莲寺开门的规则,想必已经见过水莲寺的众位师父了,你所求之事一直没有答案吗?”青芝黯然道:“确曾进得寺中一次,但那位道信师父说世间万种缘法,众生自有天命,让我以后不必再来,徒增伤心。此后便求见不能了。但兄长临别之时提过要到水莲寺,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了。”五风不由郑重道:“我师父说和道信师父颇有交情,他从不骗我,一会儿我报上名号和来意,想必可以见到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山门前,果真大门紧闭。五风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有个年轻僧人打开门来,对着众人施礼,随后说道:“各位请回吧,礼佛上香请初一十五及佛菩萨节日再来。”说着便要关门,五风急忙伸手拦住,诚恳说道:“小师父莫着急逐客,我们并非是来礼佛上香,我是受家师四云道长嘱托来探望道信师父的,专程带了灵药来,还请通传一声。”僧人手上动作一缓,回答:“如此,那请几位稍等片刻。”说完向众人施礼后仍是关上门。简齐饶有兴致地看向五风,问:“若是仍闭门谢客,要如何?”不待五风回答,香香又已抢白道:“就不能想点好的吗!”月知不禁笑起来,扯扯香香的衣袖,小声说:“佛门清净地,你小声儿点。”香香后知后觉轻掩住口,一边不忘白简齐一眼。简齐却并不在意,漫不经心道:“如若这门进不去,我们不妨找时机溜进去自行查访一番。”
此时吱呀一声,大门已又被打开来,先前的年轻僧人仍是双手合掌行一个礼,说:“几位久等了,请随我来。”香香得意瞟了简齐一眼,他一如既往面上没什么表情。几人随着引领进得水莲寺来,一路上颇为安静,偶尔在庭院中有几个洒扫的僧人,穿过几个院子,众人来到一间厢房等候,只见屋内打扫得十分干净,陈设却很少,除却桌椅,并无太多物件。不多时,一个中等身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扰动了光线中的浮尘,逆着光使得他周身显出金色的光晕来,脸色却略显灰暗。他亦是行个礼,嗓音略带沙哑和疲惫地说道:“贫僧道信,听闻有故人弟子前来,多谢记挂。”他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青芝时略有停顿,青芝的热切似是平白消失在空气中,被视若无睹,她咬咬嘴唇,一旁月知和简齐都已观察到青芝神色,互看一眼。众人还礼,五风已忙不迭迎上前去,又行一个礼,从腰带间翻出锦囊来递向道信,口中说道:“道信大师近来可好?我便是五风,这是家师特意嘱我带来的青桐籽,或可对您身子恢复康健有用。”道信口中诚谢,却并不接过锦囊,推辞道:“多谢四云兄美意,只是如此珍贵之物,纵使四云兄愿意割爱,也应当有更大用途,不必用在我身上,我如今之病是应受这一苦,需得自渡。”
五风料想不到会被拒绝,拿着锦囊的手滞在空中,正欲说点什么,青芝已走到他身旁迅疾夺过锦囊,朝着道信冷脸说道:“道信大师莫非是心中有鬼,是以不敢收受。”五风大惊,立即制止道:“青芝姑娘休得胡言,怎可如此诋毁师父名节?”青芝恨恨道:“道信大师明知我是谁,家兄青桐也确曾来过水莲寺,从此失去音讯,若不是在水莲寺遭了难为何遍寻不着,道信大师又为何闭口不言他来水莲寺的经过,今日老友相赠的青桐籽能疗伤治病却推辞,莫不是因为知晓这青桐籽来自我兄长,害了他心中有愧所以不敢收?”一时之间无人出声,安静片刻后月知轻声说:“青芝,你若是没有凭据,实在不该这样责问。”青芝恨声道:“我若是有凭据,早一把火烧了这水莲寺泄恨了。”道信的脸上却十分平静,他看向青芝愤怒的脸庞,摇摇头说道:“姑娘,莫要执着于此,知之未必心安,不知未必长痛。”又向五风道谢道:“有劳你来探访,回去替我多谢四云兄,请他多珍重。”说罢仍是双手合掌向众人行礼,说道:“几位路上想必也十分辛苦,请用些茶水便下山去吧。”
看他转身要走,青芝自是不让,扬手之间屋门已经关上,几片绿叶钉在道信身前的地上,形成阻拦之势,她亦是伫立道信身前,手中亦是捏着一枚绿叶,边缘极为锋利,却抵近道信颈间。五风惊呼道:“不可无礼!”同时已飞身向前,几道掌风掠去,青芝发丝扬起几缕,但身形变化闪避之下,竟仍是牢牢牵制住道信的一举一动,众人心下了然,五风在青芝面前显然略逊一筹。青芝轻笑道:“并未伤他分毫,怎能说我无礼?”五风捏住腰间的铜钱串,不无纠结地说:“若是使上捉妖之术,未必不能将你收服,我们相处这几日,看你不像心思狠毒之徒,你既是来探听消息,何苦要伤人。”香香看看简齐又看看月知,见她二人皆不动声色,不由轻轻戳戳月知,小声问:“他俩若是大打出手,我们要帮谁?”她并未得到答案,只听得青芝讥讽道:“你倒是说说,他哪里受伤了呢?”五风一时语结。香香忍不住开口了,她小小声说道:“道信大师,你就开开金口吧,青芝的兄长在水莲寺到底怎么了,现今是死是活?她都来寻了那么多次都被拒之门外,倘若与水莲寺无关,也总该有个说法。”屋内静默一片,只听得到几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青芝红了眼眶,轻声说:“我料想过兄长或许已经殒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只求师父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何事?若他尚在,我该向何处寻?若他身死,是何人所害?”道信终于开口,他的嗓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带着沙哑,说:“确有树妖青桐造访过本寺,此事说来话长,请姑娘日落之时到伽蓝殿相见,以解心中所惑。”青芝闻言放下手来,答道:“那便伽蓝殿一叙。”
道信离去,五风松懈下来,香香亦是端起茶杯大口饮茶。半晌,五风开口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先去用过斋饭,再商议。”香香疑惑道:“商议什么?伽蓝殿我们也去吗?”五风和青芝同时开口,却是一人说“那是自然”,一人说“全无必要”。五风看向青芝,她并不理会,径自走出门去。月知迟疑地说:“道信师父只约青芝相见,的确不曾有意让我们同去,只是若由他们二人相见,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简齐略一思索,接着说:“我们当然要去,只是要隐秘些。”众人点点头。午膳时分,几人正欲寻青芝一道去往斋堂,却见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僧人,原来青芝并未走远,只是在门外,正巧僧人送了斋饭过来,他向众人施礼,口中说道:“请几位不必去斋堂,在此用斋饭便可。”说着便从食盒中取出碗碟来摆放,香香忙上前帮忙。用毕斋饭,僧人前来收取碗碟,细心归置于食盒中,仍是施礼之后,向众人说道:“寺中近来鲜少接待香客,诸多殿堂在修缮之中,请几位不要随意走动,行走勿出此间和前□□院。”几人允诺下来。香香提议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在屋子里待久了颇感憋闷,近来天暖,出门赏赏花也好。”青芝答:“寺中花木极盛,确实值得一观,适才我在院中闻着花香,心绪也宁静不少。”
几人在庭院中信步,走到香炉前,檀香和香烛气味之外似是另有一种草木香气,月知不由驻足,香香凑过来靠近香炉嗅闻一下,说:“这水莲寺的焚香很是特别,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怎么好像有青桐树的味道?”几人皆是一停顿,香香忙解释道:“怎么都这么紧张,这是香炉呀,又不是炼丹炉什么的,只是这焚香的气味相似罢了。”青芝神色复杂,幽幽开口道:“确实是青桐树的气味,但我和兄长已不是普通生长的树木,水莲寺是清净地,料想不该会戕害他。”五风坚定答道:“道信师父是修行之人,只行善事。”言语间已近日落,青芝辞别众人去往伽蓝殿,她离去不久,月知简齐几人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青芝来到伽蓝殿,只见道信背对着门,正打坐念经,他似是感应到有人来,缓缓开口说道:“青芝姑娘,倘若青桐已不存于世,你待如何?”青芝心头一震,答道:“但求师父坦诚相告,他到底因何事愁苦多日,缘何要到水莲寺来,又是如何殒灭?我不信他百年修为是毁在你手里。”道信已起身,距离青芝几步之遥,他看着青芝沉默片刻,答道:“树妖修行三百年不易,我亦深感惋惜,但他心意已决。我料想他在四云兄那里已是寻尽了办法,才会到水莲寺来。”青芝艰涩开口问道:“他可是受了很大的苦?”此时天已黑了,安静的殿堂中,香烛的火苗随着微风跳跃着,道信沙哑答道:“青桐是在寺中吞食炭火,焚心成灰,化为槁木。依他心愿,树皮添置香炉炭火中用以燃香,长留寺中。”青芝大恸,眼泪已盈满眼眶,她喃喃道:“难怪这寺中香火可闻到青桐树的气味。”躲藏在一边的月知几人面面相觑,香香与五风皆是不忍之色。青芝又追问道:“师父可知他为何如此?他可有留下什么?”道信叹道:“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他本是为救人而来,而人实是因他而命悬一线。”青芝在巨大的悲痛当中,几乎站立不稳,她强忍心痛,说道:“我心知以兄长的修为,寻常捉妖师和修道之人伤不了他性命,水莲寺方外净地亦不会伤他,原来竟是他自己所为,他当真什么都没留下?”道信轻轻叹息,答道:“此前便已劝过姑娘莫要执着,青桐未曾透漏给你知道,正是心意已决又不想你牵挂伤心。他自四云兄处而来,姑娘不妨去那里问问可有留下什么。”青芝的手微微颤抖,她从衣袖中抽出锦囊来递向道信,轻声说:“常人上香礼佛求保佑,兄长却来求死,道信师父的病想必与因此事心中郁结脱不开关系,这青桐籽大有效用,本就是四云道长赠与师父之物,这便还你。请师父莫要推辞。”说罢,她拱手行个礼,转身离去。道信捏着锦囊,看向她落寞的背影,不由又是一声叹息。
月知几人见青芝离去,不由回过神来,也忙往回走,香香不由嘟囔起来:“这也太惨痛了,我们要怎么安慰青芝才好。”月知轻轻答:“她大约明日就要去寻四云道长了,我们陪她同去便是。”五风如梦方醒,说道:“去寻我师父,我带你们去。”几人回到房中,青芝已在,面色却已恢复如常,不待他们开口,青芝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香香一惊,说:“你知道我们在那?”青芝点点头,朝向五风说:“还请你带我去寻你师父。”又向月知道:“月知,倘若我兄长仍有一丝机会,我还需要借澄水珠一用,要再晚些才能还你了,还请见谅。”五风和月知俱是点头应允,月知劝慰道:“切莫太过伤心,如你所说,或许仍有一丝机会。”青芝已又是红了眼眶,轻轻点头说:“大恩不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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