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洲换了一身衣服,在闷热的小房间里给同组的人做技术指导和解惑,又做了三小时外包,趁天色还亮,走进燥热的空气里给小院墙边除草,该砍的砍,该削的削,斧子和镰刀不时交替,院落四周很快变得清清爽爽。
院子里传来小花开饭的喊声,周洲直起腰,一斧子砍在怪物脚上,切断几根线,冷冷道:“把你的东西收一收,整个院子都缠满了。”
怪物呆立原地,日暮四合,它缓缓蹲下身去,含住周洲搭在身侧的两根手指。
被荆棘剌伤的手指滴出几滴血,被周洲第一时间舔走,怪物等着那血再次洇出来,迫不及待地含了上去,像婴儿般不断吮吸。
周洲放任它吸血,任手指失血变得苍白,余晖模糊,它的形状却越发清晰。
他隐约能看出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形,就这么跪在自己身前,在血液面前俯首称臣。
“周洲啊,吃饭咯!”阿妈寻了出来,见儿子将那个男生掺起,脸色变了变,最后归为平静,道,“小朋友,快来吃饭啦!”
“嗯。”周洲道。
乡野的夜晚比城市吵闹,虫鸣蛙叫一浪一浪袭来,伴随着一波热一波凉的风,周洲半宿没睡着,和模仿他的样子躺在床上的怪物大眼瞪小眼。
周洲抠掉手上的血痂,塞进它的胸膛,看着自己的血融进红色触手,化为点点红光在它全身流转,恍惚之间,周洲看见它变成人的模样,和小花描述地相差无几,只是更为成熟一些。
它模仿的又是谁呢?哪个风华正茂的人,死在了怪物之手?
周洲狠狠攥住怪物胸膛的触手,仿佛要捏爆一个人的心脏,他大汗淋漓之间,怪物沿着手臂涌上来,将他裹进一团柔软里,像是被一个浪花拖进千丈深渊。
第二日,他醒了,意识朦胧,起床,去田里和阿妈一起劳作,送小花坐上返校的大巴,坐在电脑前给公司的同事发消息,在电话中与外包领导商量确定更高的薪资。
夜幕降临,他沉沉睡去。
第三日,他依然在鸡鸣时分苏醒,做着该做的事情。
第四日,第五日……
周洲知道,他终究还是被怪物吞噬了,连阿妈都无法发觉他的异常。
五感被锁在一扇黑色大门里,任凭他敲打也无动于衷,门的缝隙里透出一道微弱的光,外界的一切如走马灯在光阴的罅隙中匆匆略过。
他乘坐大巴,风尘仆仆来到小花的学校,和班主任谈了整整一个小时,校方对他们家庭条件十分了解,可小花不愿意接受学校的资助,多次询问,也被婉言拒绝,可小花是个聪颖上进的学生,最后一年专心学习,是有希望上全国前三的大学,学校不希望她被家里的拖累。
拖累这个词说得有些重了。
班主任收回自己的话,恳切地希望他劝劝小花,或者尽量不要让家中的事影响小花的未来。
周洲听见自己说:“我会尊重小花的意愿。”
班主任拍板而起,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当哥的!妹妹的前途不管,管一个做手术也活不成的妈!学校怎么栽培你妹的,你扪心自问!真他妈见识短浅!”
血液在周洲全身上下汹涌奔腾,他提起班主任的衣领,将三十多岁的男人抵在墙上,四周的老师都来劝解,可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嘶声叫嚣,杀了他,他凭什么这么说?杀了他。
杀了他。
喝他的血。
吃他的肉。
让他只剩一具骸骨。
手心传来人类脖颈的脉搏,周洲乜眼凑上去,打量着什么地方最好下口。
头部不知被谁用书猛击,也撼动不了他一分一毫。
直到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呼喊:“哥!”
周洲震了震,钳住班主任的手猛然收紧,青紫的脸色充满了血液的味道,他伏在男人颈侧,细细嗅闻。
口中却说:“小花,胸口。”
小花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哥哥给她的水果刀太大,被她悄悄换成了匕首。
办公室老师惊恐地看着安静腼腆的优秀学生高举匕首,朝她最尊敬的哥哥刺下去,谁都知道,那是心脏的位置。
意外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来得及阻止,尖叫声乱成一片,办公室围满了学生,争先恐后要看血液喷溅的场景。
可更令人惊恐地事情发生了,匕首没入周洲胸膛半寸,丝丝红雾从周洲身上蒸腾而出,在他的身侧缓缓凝聚成形,它拦腰扶住青年,一口一口舔舐顺着刀尖淌下的血。
小花听到它说:“小花,下手太狠了哦。”
那是哥哥的声音,哥哥的语气,连长相也与哥哥别无二致。
那就是哥哥。
小花如坠冰窖,噗通跪倒在地。
怪物拽着小花肩膀拎起来,怀里倚着昏迷的青年,在一众师生惊恐地注视下离开办公室,在远离人群后化成红线消失不见。
第七日。
“一路顺风。”
周洲依依不舍地抱了抱阿妈,留下了一大笔钱,转大巴转高铁赶回了A市。
高警察在他刷身份证出闸的那一刻发来了消息:经过层层批准,警方愿意承担周洲妈妈手术医疗费用,如果周洲配合调查,手术即刻可以进行。
周洲回复:明天下班后见。
他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和离开前一般,上上下下仔细打扫。
同一房东的健身教练听到动静敲门而来,比起上次见面,消瘦许多,眼底挂着青黑痕迹,他大喇喇道:“我以为你也死了,最近怪事真的越来越多了。”
周洲用除尘掸掸掉桌面的灰尘,淡然道:“谁又死了?”
健身教练指了指窗外:“对面那三栋楼,死了一半的人,楼下老板娘也逃难去了,没想到她男人死在了半路上。”
周洲问:“那咱们这栋呢?”
健身教练说:“都死光了,唉。”
周洲也是摇摇头,眉目间浮着浅淡的忧郁:“今年怪事太多了。”
健身教练没再多呆,拖着满身的红线离开。
周洲将门重新关上。
第二天早晨,周洲六点五十准时挤上地铁,七点五十出站,七点五十五上班打卡,八点准时到达工位。
休假十天,他的工作任务断崖式下跌,不到之前的三成,同部门那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同事假惺惺地来安慰他,周洲起身,笑道:“我和钱董约的时间到了,我们有空再聊。”
同事低骂一句。
赵伟华的事件在公司闹得沸沸扬扬,加上他妻子,也就是钱董姐姐煽风点火一番,更是无止无休,直到公司死了第二名,第三名员工,大众的视野才为之一变。
周洲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一脚踏上满地的红线,丝毫没有避让,与钱董面对面座谈。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钱董的骨相确实不错。周洲如此想到。
钱董还是如往常一般抿了一口咖啡,道:“小周啊,赵伟华的事非常感谢你,也作为我个人的感激和赔偿,我会包揽你妈妈的手术费,但是有个条件——”
钱董开始卖关子,留出一段空白让周洲惶恐、感激。
“辞职,对吗?”
钱董会心一笑:“是啊,其实也不是我要你辞职,只是看公司的现状,辞职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洲环顾四周,也笑道:“是啊,谢谢您,不过我有个请求,您直接将钱打我账上就好,其他的事,麻烦您操心了。”
两人意见很快达成一致,周洲握上她坚硬的手骨,上下晃了晃。
周洲的手续办理得很快,不到下午五点,就在尖酸同事的轻蔑注视下离开这家著名公司。
下班后,周洲直奔警局,难得有些慌乱,当他看见满脸疲态的高警察时,猛然松了一口气。
警局沦陷了,但高警察意外地干干净净。
周洲被带到一间接待上级领导的茶室,高警察锁好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曾几何时嚣张的气焰全然熄灭,语气中都带着些绝望。
“已经没用了,”高警察颤抖着手点燃一杆荷花,吐出白白的雾气,说,“早知道跟你一样,先回老家跟老父亲老母亲道个别,不然也不至于成这副模样。”
“节哀。”周洲道。
高警察猛吸了一口烟,胸膛高高鼓胀:“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周洲看向窗外的天空,血红色,摇了摇头。
高警察丢掉烟蒂,重新点了一根,想了想,给周洲散了一根烟,却见他捏着烟杆,玩弄卷烟纸包裹的烟草。
“虽然批准下来了,但你妈妈的病,还是别治了,医院……医院都关了。”
周洲喝了一口咖啡,没作答。
高警察沉默,没有再多问。
两人似乎只是在警局碰个头,说声再见,也就分道扬镳。
周洲回到了狭窄的出租屋,从断电的冰箱里取出一袋睡觉,香菇玉米的,下入冷水中,七分钟后,捞起水饺,挨个品尝。
手机弹出消息,银行卡到账五十万元,周洲随手将钱转到另一个账户上,打通一个电话。
“喂?”
“……”
“小花啊,五十万元到账了,拿着钱,好好读书,好好生活,知道吗?”
“……”
“阿妈今天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很多了?”
“你去死好了,哥哥。”
周洲被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食用那份饺子。
人生大事,阖家团聚,都要吃一份饺子,不管是阿妈亲手包的,还是在超市七元一包买的,总归吃了,人生也圆满了。
周洲洗好锅碗瓢盆,一一挂起晾干,再洗漱,打点好一切,像往常一般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可窗外一片寂静,只有虫鸣。
一股股烈火灼烧他的肺腑,高低的呻银从胸腔中挤出,他恍惚听见了在事件的开端,邻居的声音。
原来邻居死前如此痛苦。
周洲侧身而躺,死死抓住床单,红色的线如抽丝剥茧,从他身上落下,凝聚成一个青年,从他身后环住他。
“好香。”
那如出一辙的声音和语气,让周洲悚然一惊,被触碰的腰部瑟缩不停,无法控制地蜷成一团。
“我想喝你的血。”
那人从身后卡住他的下巴,掰着强行让他扭过头,献出脖颈薄薄的皮肉。
尖牙叼住皮肉慢慢研磨。
丝丝鲜血引诱着无知的怪物。
高高举起的刀刃并不足以构成威胁。
周洲毫不犹豫地,将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挣扎着滚落在地,鲜血四溅,浸染了床单,溅湿半面窗帘。
刀刃反射浓稠的血光。
周洲扬起狰狞的笑,道:“免费畅饮。”
于是怪物连他的血肉尸骨全然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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