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七岁那年，隔壁的老人家去世了，沾亲带故的，郑怜青也随着父母前去祭拜。
农村院子里敲锣打鼓，丧乐吹的起劲，来奔丧的人跪了一圈，哭声凄厉。
等到了中午饭时间，人们把鼻涕一抹，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吃起了白事饭，说着说着，他们谈笑起来，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一人一句不知道说些什么。
郑怜青个头矮，年少无知趁机溜进了灵堂，灵堂空无一人，只有那副血红色的棺材静静摆放着。
郑怜青好奇的摸上了那副棺材。
棺材并没有完全合闭，郑怜青还能看到里面那脸色已经苍白的老人，干瘪憔悴。
郑怜青收回了手。
此后的岁月中，一直到他二十多岁，郑怜青都常常梦见这一幕。
——
今天天气不好，大雨滂沱。
郑怜青扫了一眼公司的钟表，在六点钟准时下了班。
挤地铁回到老破小的出租房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楼梯口的灯一闪一闪的，郑怜青啧了一声，房东说好维修的还是没有维修。
但他也没有心思去管了。
回到家，郑怜青把衣服换了下来，塞进了洗衣机里。
领居家的关门声也在此时响起，邻居是个昼伏夜出的男人，不知道在哪里上夜班，郑怜青也只见过两面，每次见他都满脸苍白，像被工作压榨的失去了生气。
现在，正是他出去上班的时间。
大雨还在下，幸好明天是周末，他不用担心衣服晾不干而没有衣服去上班。
过了八点，郑怜青洗了个澡，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镜子里的他皮肤白皙，但眼底微青，腰身很瘦，容易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九点，他点了一个外卖。
十点，他准备上床睡觉。
为了节省电费，郑怜青把灯都关了，窗户外面依旧大雨瓢泼，天气预报发布了黄色雷雨预警，说这场雨会持续到明天早上，要广大居民注意安全。
郑怜青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刷着视频，刷到一半，窗户传来轻微摇晃声，他这才发现门窗没关紧。
郑怜青不得已下床处理，但此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而此时，已经接近一十点了。
“是谁啊？”
郑怜青喊了一声。
外面传来一个男声。
“我是你的邻居，见过面的，想来跟你借点盐，我煲汤。”
“邻居？”郑怜青皱眉，心想这个人不是出去上班了吗？
那邻居又出声:“雨太大了，没出去上班，想着煲点汤暖暖身体。”
郑怜青哦了一声，却又在转身之后顿住了脚步。
自己都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去上班，出现在这里，他自己反倒先回答了。
邻居催促道:“有没有啊？你怎么不说话？”
郑怜青沉默了几秒。
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全身。
“没有，我都是点外卖，没买那些东西。”
“哦。”
邻居的回答很干脆，郑怜青听到一阵脚步和关门声。
郑怜青来到了猫眼面前，小心的查看，对面的门关的很紧，看不出什么。
不过……他什么时候贴上了一个年画娃娃？
最近也并没有什么传统节日。
郑怜青对上了那个年画娃娃的眼睛，感到一阵渗人。
虽然说这种事有些忌讳，但实际上郑怜青并不怎么喜欢这些贴在门上的年画娃娃，在他眼里的福娃娃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看上去很温和，很舒服的，一种就是非常僵硬的，眼睛乌黑的年画娃娃。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这些年厂家粗制滥造的缘故，过年时候门上贴的那些年画娃娃都给郑怜青一种很不舒服的窥伺感。
郑怜青收回了眼神。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那个年画娃娃轻飘飘的从门上掉落在了地面。
夜很深了。
指钟指向了十二点。
郑怜青郑怜青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葬礼。
“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啊！”
“我们几个儿女要怎么办啊！”
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哭丧声。
血红色的棺材摆在灵堂中央，他伸出手，伸手触碰棺材边缘...
这样的画面，他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可这次棺材盖突然滑开，里面躺着的不是那位老人，而是他的邻居。
邻居的眼睛猛地睁开，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黑，他的嘴角挂着和年画娃娃一模一样的笑容。
"借点盐..."
邻居的嘴唇蠕动着，伸出苍白的手抓住郑怜青的手腕，"我煲汤..."
郑怜青一瞬间被惊醒，他睁大眼睛，汗已经湿透了枕头，他猛的打开了卧室的灯，看着大亮的房间，终于放下了一点心。
凌晨一点了。
短短几分钟的梦，现实里却过了一个小时。
无尽，无尽的梦魇。
郑怜青没有了睡意，握着手机查看起了消息。
他的同事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同事为人大大咧咧，待人很热情，是郑怜青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雨下的很大，你那里没漏雨吧？”
郑怜青无语了一会，虽然雨大，但还不至于漏雨那么破。
“我没事，你呢？”
出乎意料的，同事很快回信:“我也没事，就是睡不着。”
“打游戏。”
“打了，五连败，对面气焰嚣张，一出口就鸟语花香的，退了。”
“再多打几把，邀请他打回去。”
“不打了，再打我排位保不住了，谁叫我技不如人呢？”
“……那你睡觉。”郑怜青道。
“睡不着。”对面答。
“打游戏。”郑怜青道。
“不打。”对面答。
“那就睡觉。”郑怜青道。
……
同事不回消息了，郑怜青微微笑了笑，刚才的梦带来的恐惧好像也淡了不少。
他又重新躺了回去，一夜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郑怜青睡到了十一点，他被一阵抱怨声吵醒，那是走廊传过来的声音。
郑怜青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打开了门。
可仅仅不到几秒钟，走廊上的水就蔓延了进来，郑怜青微微睁大着眼睛，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走廊上的天花板漏了。
他所在的位置是在四楼，这栋居民楼一共有五层，大概是因为昨天的雨势实在太大，所以房子承受不住就让水灌了下来。
四楼的水已经蔓延到脚踝了，可想而知顶层的水势到底有多严重。
房东骂骂咧咧的在两侧的走廊尽头查看着情况，郑怜青看了一眼，这回房东是不得不维修了。
住户们大多都围着房东想要讨要一个说法，郑怜青不想去趟这趟浑水，反正他的房子也没有受到影响。
可这个时候他的眼角却瞥见了一张漂浮在水面的年画娃娃，一瞬间，昨晚梦见的场景又在脑海里浮现。
郑怜青皱着眉大力关上了门。
下午，房东在租户群里发了一则通知。
说是要把那些积水都排出去，然后把各层的天花板都用水泥重新修补好，会有一些噪音，请租户谅解。
郑怜青没说什么，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睡了一个午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五点。
他饿了。
郑怜青买吃的回来推开单元门时，塑料袋里的快餐盒还散发着热气。
傍晚六点，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霉腐气息。
头顶的灯换了个新的灯，在狭窄的过道里投下如蛛网般摇曳的阴影。
"喂！下面的！"
粗犷的喊声从头顶传来。
郑怜青抬头望去，五楼楼梯栏杆处挤着三个戴黄色安全帽的脑袋，安全帽上沾满灰白色的墙灰。
"小哥，能不能帮个忙！"
为首的工人指着楼梯转角，"把那个灰浆桶递上来！急着用呢！"
郑怜青这才注意到一楼配电箱旁放着一个铁皮灰浆桶，旁边散落着几把抹刀和一根水平尺。
桶身锈迹斑斑，把手处缠着几圈胶布。
“哦！马上来。”
他弯腰提起时，感受到桶底残留的湿冷水泥渣在晃动。
楼梯间的灯突然暗了一下。
郑怜青疑惑的抬起头，这灯可是新换的。
但他依旧没想太多，开始上楼。
鞋子踩在混凝土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二楼转角处堆着几袋未开封的水泥，包装袋上印着模糊的生产日期。
他继续向上，数着楼层。
走了五层，郑怜青伸出手想推门，可他面前只有绿色防火门上赫然印着"4F"的金属标牌。
为什么还没到5楼？他数错了？
郑怜青继续往上，可这一次，他又回到四楼。
……
郑怜青笑了一下，再一次上了一楼。
当第三次回到四楼的时候，郑怜青握紧了提着灰浆桶的手。
他没有在尝试走上去，而是回到了走廊。
他家的门就静静矗立在那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灰浆桶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郑怜青放下桶，发现自己的掌心沾满了暗红色的粉末。
他开门进入了房间，转身之际却看到了原本应该是402室房门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堵崭新的白墙。
墙面平整得诡异，像是刚刚粉刷过，却又透着某种不自然的苍白。
更可怕的是，那张被水泡烂的年画娃娃，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贴在白墙正中央。
鲜红的颜料在昏暗灯光下呈现出血液般的质感，娃娃的笑容比记忆中更加夸张——
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时间静止，整条走廊死一般寂静。
五楼的施工声、工人的谈笑声，全都消失了。
郑怜青像着了魔一样的伸手触碰白墙，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凉。
墙体内隐约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还有微弱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呜咽声。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年画娃娃的眼睛突然转动了一下。
灰浆桶毫无征兆地翻倒，桶底残留的水泥渣流淌出来，在地面形成一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浆体，缓缓向他的脚边蔓延。
郑怜青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了自己家的门。
几乎是夺门而进，郑怜青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黑洞，边缘参差不齐，就像，一副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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