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瑰臻在引火烧身的那一刻,回想自己漫长的一生,几乎从未勉强过任何东西。
她太随缘了。
无论是人或物,能被她抓在手里的,靠的都是对方心甘情愿。
瑰臻这一次向霈川伸出了手,诱惑他靠近,抓住他,然后一把摁进了魔界的入口处。瑰臻身上的天火烧得更旺了,但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霈川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引了一条火舌上身,立刻燎掉了一大片血肉。
痛出来的冷汗顺着霈川的额角滴下,他嗓音嘶哑:“师尊……”
瑰臻沐浴在天火中,毫发未损,她的手轻轻抚过霈川的脸:“乖徒儿,你该回家了。”
极夜的石像受损,狂性大发,魔息外泄,一掌下去就像半座山轰碎。
魔族众人终于也看到了神树下暴露出的缺口,容娘怔怔道:“回家,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泪盈瞒眶,兴奋的挥着鞭子,大喊道:“回家啦!我们可以回家啦!”
他们要穿越那熊熊燃烧的天火,如同身受炼狱酷刑,他们以魔之身,纵身跃入火中,威严的天火给他们的灵魂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饶是如此,魔族仍然义无反顾的扑了进去,他们想回家。
朝廷的将军冷眼看着面前的乱局,只关心一件事:“苍阳王世子呢?”
葛生手中握紧了剑,逆着人群而上,誓要与他们拼命,不料已领忽然被人从后面揪住,葛生挣扎了两下,恶狠狠地回头:“松开——师尊?”
李桂面无表情,下手却有力,葛生被他拖着,像一只弱小无助的动物,无法反抗,手脚乱扑:“师尊您要带我去哪里……师尊放下我吧,形势已经够乱了,我身为仙谷弟子,还不曾为师长们做些什么,倒先让师门为我所累,师尊,师尊……”
葛生的那个小跟班一身是血的追在后面。
李桂把葛生带到了正在燃烧的神树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把他推了出去,葛生不受控制的扑向了魔界的入口。
瑰臻对上李桂的目光,单手结印,形成一个柔软的护盾,将葛生和他的跟班一起卷入其中,托着他们缓缓堕进了魔界。
葛生隔着熊熊燃烧的火,拼了命的伸长了脖子,只见火光外,李桂的面容已经模糊扭曲,但那关切深沉的目光却透过一切,温和地凝视着他。
李桂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葛生已明白了师尊的苦心。
落地之后,他来不及看清身处何处,冲着天上那雷云凝聚的缺口,跪下重重叩头:“师尊放心,徒儿一定珍重自己,好好活着,不负您的苦心。”
魔界的通道隐隐有闭合的迹象。
极夜石像似乎也想冲进魔界,但却忌惮天火,不敢贸然闯入。
瑶草现身在仙谷上空,见石像受损,怒不可遏,恶狠狠下令:“杀!”
朝廷招呼自己的军队撤到远处半山腰上,乐呵呵地看热闹,将军叼着一根草,对霍明堂道:“国师,这大家伙真是猛啊,倘若能为我军所用,朝廷也不必天天为那些叛军头疼了。”
霍明堂的手在身侧攥紧了,又松开,时局发展到这种程度,容不得他态度摇摆,再继续当墙头草,两面都落不着好。
霍明堂淡淡道:“既然朝廷有这份心,我可以去和他们谈。”
将军笑了:“苍阳王世子眼看是抓不回去了,陛下必定震怒,假如能搞点别的收获回去,没准还能算是戴罪立功。”
霓霞仙谷李桂横剑挡在极夜面前,阻止它踏出这里,到外面伤及无辜,曦晖再次祭出掌门印,流转的银白色灵力看似柔和,其威势却不可小觑,压在石像的头顶,沉下万钧之力。
霓霞仙谷余弟子持剑列阵,在周围护持,闻讯赶来的散仙见状,也加入进去。
有人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半山腰:“霍府主看热闹呢。”
“别管他了,装的人模人样,屁股早就坐歪了。”
“小人!”
“霍明堂本就是不是嫡传一脉的弟子,府主的位置是他害死前辈,抢到手里的,你能指望他是个什么朗月风清的人?”
“眼下之事才最是要紧,别走神。”
瑶草那低微的灵力实在吃力,眼看要扛不住了,石像即将落入霓霞仙谷的手中,她忍不住冲天吼道:“霍亭,你看热闹没够是不是?还不来相助!”
随着她这一声喊,掌门印上方显出一个黑袍身影。
霍亭逼视着瑶草。
瑶草无端在他面前矮了一头,欠了身子无声的示弱。
霍亭一挥手,他身后罡风骤起,凭空撕裂了一道法阵,天空乌云盖顶,遮天蔽日,一座鬼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形状。他竟然能心随意动,鬼门说开就开。鬼哭狼嚎如魔音贯耳,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受到鬼气的森然侵蚀,逐渐凋零枯萎,神树上的天火也近乎微弱。
局势扭转。
青白色的掌门印也受到了鬼气的纠缠污染。
灵力稍低些的弟子们已脏腑受损,口吐鲜血,但还是勉力支撑着。
髓芝动身站在了李桂的身后,复杂晦涩的古印从她指尖流出,泛着荧绿色的浅芒,成阵之后竟是一朵莲花形状,缓缓落下,与掌门和李桂的杀印融合在一起。
髓芝的一手不外传之绝密,一阳回春如细雨春风般,滋养修复着阵中每一位弟子受损的筋脉。
万鬼现身在霓霞仙谷的上空,嘶嚎着吸食着每一个活人的精元,那些从火刑山越狱的黑面鬼,没有一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祸害人间毫不手软。
霍明堂一见到霍亭,脸色立刻变了。
与此同时,霍亭也看向了他的方向,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霍明堂一拉身侧将军的铠甲:“我们该走了。”
“急什么。”将军不屑道:“热闹才刚开始的……”
霍亭对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然后再一根一根缓缓的地攥回下去。
霍明堂急了:“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了,你看到那些鬼影了吗,那是真正从阴曹地府印出来的东西,你若是还惜命,就听我的——”
晚了。
霍亭给了他倒数三根手指的时间,在他手握成拳的那一刹那,他们脚下的山动荡了起来,山石飞落,山体开裂,地动了,巨石滚落一连砸伤了十几个人。
这些肉胎凡身终于知道怕,慌忙互相搀扶着撤。
霍明堂不能让朝廷的军队在自己面前出事,他终于没机会闲看热闹了,忙得焦头烂额。
神树上的天火终于烧尽了,屹立万年的神树也没了,化作一颗拳头大小的种子,静静地落在瑰臻的手心里。
瑰臻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一片乱象,山倾地裂,生灵哀嚎。但很奇怪,她的心仿佛感觉不到了,没有悲喜也没有怜悯,冷冰冰的嵌在胸膛中,似乎连跳动都停止了。
瑰臻茫然地摸了摸胸口,不知这是怎么了。
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
瑰臻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对上了髓芝那担忧的目光。髓芝朝她走来,应该是想接她,可是一道冷意袭来,天上降下了洁白的冰雪,在场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寒风凛冽。
可是那雪降下来的地方仅绕着瑰臻身边的一圈位置,烈日驱赶了层云,曙光洒在瑰臻周身。
可当云四下惊散后,众人才真正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曙光,而是一道厚重壮阔的巨门。
“仙门……”
“真正的仙门,传说中的仙宙之门。”
两扇门向上开启,霞光从门里漫出,洒在瑰臻的身上。瑰臻只觉得有一条线好似牵住了她,拉着她往门内飞升而去。
比起上一次松风在禁林中的悄悄飞升,这一回,小半个临仙道的人都见证了仙迹出现。
有不少人忍着胸口的痛,心中暗暗咒骂:“天道有毛病吧,又来,它每次非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人上天吗?”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骂出声,那毕竟是天道,不满也得憋着。
据说天道点仙人飞升,是非常强势且壮观的,根本不容人拒绝,当年松风也是如此,连留句话的时间都没挤出来。
瑰臻双手捧着神树的种子,动了动手指,摸向心口处,感觉自己并非不能动。
别人上天是飞升,她飞升是归位。
瑰臻的目光透过那扇门,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世界的祥云缭绕,她又回望人间,倾覆的大地山河正在遭难。
她松开了手里的种子,用灵力将它推着送进了仙门。
而她做了一个决定,在即将升入仙门内的那一刹那,瑰臻宽袖一挥,一掌打出,用尽了全身的灵力与仙门对抗。仙门隆隆震响,瑰臻感受到牵制的松动,转身便赴往人间。
那一瞬间给人的震撼,好似不是飞升,而是仙人下凡。
瑰臻的衣袂在风中张扬,她身处于数万丈的高空下,双手结印,压向极夜的石像。霍亭站在万鬼的簇拥中,仰头望着她。
瑰臻心念一动,与他接通了传音阵。
“为何不走?”霍亭问。
“因为想要留下。”瑰臻平静地回答。
她的记忆中没有天外神界的生活,那里于她而言是一片混沌,她傍树重生,身体是新的,生命是新的,记忆也是从新开始。
她不见得有多么留恋红尘,却也舍不得离开。
有了瑰臻灵力的加入,万鬼肆虐没有那么嚣张了。极夜的石像被鬼气护了起来,竟然当场就修复了个七七八八。霍亭道:“既如此,有缘再见,我先撤了。”
霍亭守住了极夜的石像,率领众鬼退回鬼门内,但却不管瑶草的死活,见她不自觉跟上,竟把她独自扔在了这里。
瑰臻背后的仙门可能是怒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没受过此等委屈,给脸不要。
仙门重重的合上,隐入了云层中,紧接着数道雷劫追着瑰臻砸下。
瑰臻身受天道雷霆之刑,如风筝一般栽下了云层,落进了远处重重青山中。
李桂望向髓芝,说了一个字:“快。”
髓芝不用他吩咐,已经御剑奔向了瑰臻栽落的方向。
霓霞仙谷几乎全部损毁,山不成山,河不成河,尤其是东山,山体从内而外列成了两半,原本汹涌外溢的魔息只剩了一丁点,在山里朦胧缩成一团,终于老实了。
神树不复存在,东山不复存在,甚至连瑰臻本人都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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