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马车将她接进了琼州府城内一座高门大户里。
进进了大门之后又换成了小轿，晃晃悠悠的走了三个门，最后到了正堂面前。
瑰臻被人扶了下来，一抬头，看到院子里的台阶上站着一位夫人，正眼含着泪望着她。
这是霍亭给他安排的身份。
瑰臻至今没弄明白其中深意和目的。
那夫人从周管家的手里接过了玉佩令牌，仔细辨认了真假，上前拉住瑰臻的手：“我是你姨母，你娘亲是我的亲姐姐。”
瑰臻是相信霍亭能安排好一切，哪怕脑袋里空空如也，也能做出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
面对忽然冒出来的所谓的姨母，瑰臻脸上保持着迷之微笑。
——谁知道谁是谁啊？
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还没弄清楚呢。
这个府里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对她表示出了极大的欢迎。
瑰臻在喝茶的时候，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决定问问：“姨母，刚刚在路上……”
姨母看向周管家：“路上，路上怎么了？”
周管家在夫人面前态度更加恭敬了：“刚刚派出去接人的那些小厮们不认识人，脑子也笨，可能是误会了表小姐的身份，言行无状，多有冒犯，吓着小姐了。
姨母略想了一想，仿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道：“是我不好，怪我，我也是今天才得知，姐姐生前还留下了你这么一个血脉。我让他们去庄子上接人，有点气急败坏，所以叫他们误会了。”
他们误会了什么？
这还是没说明白。
瑰臻一脸茫然。
姨母又多了几分生气，道：“这也得怪我们家那个死鬼，生性风流，在外面庄子里养了一堆野女人，平常我是不屑于管的，偶尔闹得太过分，会拿几个人回来问罪。所以呀，他们是误把你当成那些个狐媚子了。”
瑰臻又挖出来一句关于自己身份的消息。
亲娘死了。
她淡定的问：“娘亲是怎么死的？”
姨母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娘亲身体一直不好，多年的延医问药也耗尽了精气神，是病逝。”
瑰臻哦了一声。
姨母继续说道：“你那个家里对你不好，从小就把你关在庄子上，不许你见人，依我看你也不必回去了。咱们霍家供养一个表小姐绰绰有余，你从今以后不必再看他们的脸色，也不必再讨好下人。姨母视你为亲生，留在霍府吧。”
霍家。
瑰臻保持着懵懂的表情，小猫哼哼似的，装作柔弱无害，道：“谢谢姨母。”
她陪着这位姨母用了顿膳，紧接着，便有下人带她去安置。
在后院里，有一座满是花花草草的院子，屋里的陈设看着像新布置的，以后这里就是她住的地方。
姨母命人送来了一个匣子，里头装了几封信，说是她娘亲留下的。
瑰臻不知霍亭把原主给弄到哪去了，她占着人家表小姐的身份，拆人家亲娘的遗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但是读完了那几封信，她几乎能串联起这位表小姐的身世和经历了。
霍氏，毫无疑问，是琼州府最具权势的家族，据说大大小小的分支数百了，能在城里住着这样大宅邸的，更是家底殷实。
表小姐闺名乔乔。
乔乔的母亲是霍家的女儿，十几年前，下嫁到了家族一位世交家，母亲刚嫁过去时，生活还算不错，对方背靠着琼州府，也是修真的世家，但是乔乔的母亲是个根骨不佳的人，不适合走这条路，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她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下了三个孩子，都是根骨奇差的庸才。
这令夫家有点受不了。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这一支没落，于是乔乔的父亲纳了妾进府，还在外面养了好几房妾室。
乔乔是母亲生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上面有三个亲哥哥。
若说那三个哥哥虽然根骨差，但至少沾点修真的边，到了乔乔这，那是与修真毫不相干了，不仅如此，这个乔乔还体弱多病，摔一跤就一副要死的样子。
父亲实在是嫌恶她，于是将她早早送到了庄子上，打算把她当成一个凡人，供养几十年，死了也就算了。
母亲由于想不开，日日面对父亲的冷落，几次思念女儿想求丈夫把人接回来，都被拒绝了，慢慢的，身体也就耗垮了。
有一日，母亲实在忍不住，违逆了父亲的交代，偷偷到庄子上看望她，结果看到了非常骇人的一幕——庄子上的老奴欺负乔乔什么也不懂，一边用下流的言辞撩拨她，一边用手在她身上摸来抚去。
也就是那位死在路上的老奴。
倒也是真的该死。
母亲那日撞破了这档子事，当场差点把那老奴给打死，回家一气之下，病倒了，其实到这也还好，最令她心寒到极点的，是丈夫的态度。
乔乔的父亲明知这是丑事，思量了一晚后，坐下了一个决定——他想直接让乔乔死了，反正一个凡人，一生最多几十年的寿命，眨眼而已。
母亲拖着病，给家里写信。
乔乔母亲性子虽软，但她有一个十分强势的妹妹，母亲将这些年的处境和丈夫的嘴脸都写在信中，托可靠的人送到了妹妹手中，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于是便出现了今天那一幕。
瑰臻将这些信一封一封的收好，合上盖子时，不经意间，在底部发现了一个小隔层。瑰臻敲了敲，是空的，她将隔层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展开后，发现不是乔乔母亲的手笔。这封信的字迹非常特殊，看着歪歪扭扭，像是刚启蒙的小孩子在乱画，笔下一点筋骨都没有。
瑰臻将信通篇看完，竟然是乔乔留下的信。
信上，乔乔说她已经死去了，多亏一位本家的鬼修相助，现在她也修成了鬼身，跟随在那位大人身边，她甚至知道瑰臻的存在，她在心中交代了一些她的情况，信的末尾，还专门提及，请瑰臻代她向姨母一家表达谢意，尽管真正的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瑰臻大致捋顺了事情始末。
乔乔信中提起的那位本家鬼修，应该就是霍亭了。
霍亭将真正的乔乔带走，把她安插了进来，才能保她的身份安全。
但是信中也没提要她作什么。
瑰臻把那封隐秘的信烧了毁了，其他的信收到匣子里，妥善存放。
从今天起，她要以乔乔的身份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姨母看上去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已经拨下了四个丫鬟，贴身照顾她的起居。
瑰臻尽心尽力地扮演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弱女子，尽量不露馅。
晚些时候，她正百无聊赖，等着吃饭，院子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看上去是个少年模样，肩上背着琼州府标志性的长刀，模样长得与姨母很相似。
他进来就好奇地盯着瑰臻看：“你就是我表妹？”
瑰臻迟疑着望向身边的丫鬟。
丫鬟介绍道他就是姨母的儿子。
瑰臻这才叫人：“表哥。”
这下才算是名正言顺的表小姐了。
表哥自报家门，霍萧柏。
这一家子人都姓霍。
瑰臻一低眉，道：“我叫乔乔。”
霍萧柏道：“你的事情我都听母亲说了，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已经跟师父请了假，在家带你玩几天，母亲让我带你去吃饭，走吧。”
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受灾，民不聊生。
琼州府倒是一点也没收到波及，当真像个世外桃源。
瑰臻猜想，霍亭的目标可能是在霍萧柏身上，于是刻意接触了一下，发现这孩子本性养的纯良，并不坏。
瑰臻在霍府虚与委蛇了一整天，闷着脑袋仍旧没有想明白，晚上要郁闷死了，霍亭终于有了消息。
窗户轻扣。
瑰臻急忙打开窗。
夜色中，小黑鸟跳进了阳台，叽叽喳喳说了一顿鸟语。
那鸟语在旁人听来乱七八糟，但听在瑰臻的耳朵里，便是霍亭在说话。
瑰臻先问：“你安排我到这，是想让我帮你做事？还是查什么东西？”
霍亭道：“你不要想那么复杂，我只是单纯觉得着家人不错，你现在处境不妙，不如在这里躲一段时间。”
瑰臻嗤笑了一声：“我听你胡扯，快给我实话实说。”
小肥啾从窗上蹦到了桌上，探头去啄饮杯子里的茶。
霍亭沉默了有一段时间，才说：“行吧，如果你有余力，留意一下你那表哥，他看上去很像个人吧！”
瑰臻如实回答：“看上去是不错。”
霍亭道：“他身上压了一半魔的血脉。”
瑰臻表情一凛：“莫非他就是琼州府那个半魔的孩子？”
霍亭道：“琼州府半魔的孩子可太多了，不止这一个，你那个姨母，她就走了魔修的路，而且修为属于中上乘，所以她生下来的孩子，隐隐带着一丝魔的血脉，但他们平时把自己藏的很好，没暴露出什么异常。”
瑰臻问道：“那你让我帮你留意什么？”
霍亭道：“留意他身边的人，霍萧柏生性不错，放在霍家像个异类，我前些年曾受过他一点恩惠，但他的处境不算妙，我想请你盯一下，别让这傻子结局太惨。”
瑰臻叹气道：“我明白了，可有可无的活，你就是想给我找点事敢，行，答应你。”
黑色的小肥啾拍拍翅膀，道：“那就辛苦你了。”
瑰臻打开窗，黑色的小鸟冲向夜空中，很快就消失了。
她能理解霍亭的苦心，这个时候，她根基具损，灵力分好不剩，去往人世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搞不好还要添乱，不如找点小事做，徐徐图之。
瑰臻终于安下心，在霍府留了下来。次日清晨起床，在丫鬟的伺候下洗了脸，便听说霍萧柏已经在院子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瑰臻出门见他。
霍萧柏一身劲装，今天没有佩刀，正坐在假山石上打坐。
瑰臻走近了，他睁开眼，笑了笑：“表妹醒了？”
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瑰臻在那一个瞬间，猛然想起了霈川。
想起了霈川身中封印时，保持在少年时的模样。
好像他们这些沾了魔族血脉的男子，都比寻常人要更好看几分。
瑰臻恍了一下神，急忙收回来，心想，不知道这位身上有没有种下封印，年龄几何。
她依旧柔柔弱弱道：“表哥看上去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还说不准谁大谁小呢。”
霍萧柏笑了笑：“你只是看着我小罢了，我十六岁筑基圆满，此后模样就不怎么变了，我今年已经满一百岁了呢！”
瑰臻假装惊呼出声。
她一个凡人，见识短浅。
霍萧柏耐心安慰她：“你别怕，也不用惊讶，咱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你是出生的时候亏了气血，等我去找点好东西给你补一补，你也会容颜常驻，长命百岁的。”
对于一个没有根骨的凡人来说，长命百岁已经算是极限了。
瑰臻笑了笑：“表哥别老说安慰人的话，我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会死得很快的。”
霍萧柏道：“不会，你别听那些人瞎说，他们没办法，那是他们没本事。”
瑰臻不与他争辩，问道：“姨母很忙吗？”
霍萧柏道：“本是不忙的，但她最近得知了你的事情，现在开始忙着收拾你父亲他们了。你从此以后跟那个家没关系了，等我和母亲商量给你改个名，从今以后，你姓霍。”
瑰臻道：“谢谢你们。”
她几次三番的言谢，霍萧柏也没不耐烦，甚至能耐得住性子一遍一遍的安慰他，直到有个下人跑来传话，说是来客人了。
霍萧柏才正了神色，问清了来拜访的人是谁，霍萧柏笑了对瑰臻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和同门，想必是听说了我这几日请假陪表妹玩，转成来起哄的，你别去，等我一下，我把他们都赶走。”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动静，几个高高矮矮的男人走来了，其中一个性格比较活泼的大声嚷嚷：“霍萧柏，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专程来给你表妹送礼物，你对我们就这么个态度，我看你是想挨打，走，跟我出去比划比划。”
霍萧柏皱眉无奈，回身道：“哎，你们怎么还自己找进来了。”
瑰臻摸了摸自己的脸。
琼州府掌事的那批人，多数是认识她的，她有点担心其中有熟人，等他们走进了，瞧着霍萧柏与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像是同辈人之间的玩笑。
瑰臻才放下心。
琼州府的家业比他们霓霞仙谷还要大。
门下弟子更是数不胜数。
像霍萧柏这样的小辈，是没机会见她的。
瑰臻后退了几步，躲到了假山后。
霍萧柏有几分生气：“你们吓到表妹了，她只是个凡人，家里对她还不好，你们都温柔些。”
那些小辈们见她不是开朗的性格，果然不再往前，他们将带来的礼物拢在一起，找了个大贝壳托着，悬在半空，送到了瑰臻面前。
“表妹别怕，我们与你表哥都是发小，成天一起读书练功的，没有恶意。你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别害怕，跟我们一起玩，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瑰臻非常意外。
听着他们的口气，触发了她某些回忆。
霓霞仙谷里有些年轻孩子，说话办事也都是这样纯情又鲁莽。
她前段日子对琼州府的印象坏到了极点，现在稍稍能挽回一些。
看来，也不全然都长歪了。
有些还没长成的小树苗，及时止损完全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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