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阑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午膳的时候。
父母正在餐桌前兴致勃勃地商讨着她的婚事，程阑有些害怕了。
她当真要和白默成婚吗？
她忽然不知道了。
“阑阑？快和母亲说说寺里的师傅是怎么解的签？”母亲朝她笑着，向她招手。
但程阑的心却像是一只被拼凑而成的碎拼接花瓶，摇摇欲坠，不知哪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但看见程阑这幅表情，母亲忽然也不笑了。
“怎么了？”母亲站起身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是不是签不太好？”
程阑沉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现在的她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害怕被大人发现的孩子。
脸颊藏起那抹心动后的绯色，只剩下苍白与沉默。
“母亲，我只是有些累了。”她撒谎道。
“呀，是不是受了风？”母亲忧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烫后才舒一口气。
程阑低着眼，有些恍惚地看了全程不曾说话的父亲一眼。
“父亲，母亲，若是我现在后悔，想要退婚......还来得及吗？”程阑问罢，又补了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
程阑的父亲太了解这个女儿了，若是问了出来，那便是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
“说说吧？”父亲放下手中的筷子，毫不意外道，“为何想要退婚啊？”
“女儿便是觉得，我还未见识过高山远水，没有遇见过真正惊艳自己的人，单单一个白郎闯入我的生活，我便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这未免有些一叶障目了。”她张口就是一些想要看看更远更大的世界的话，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想要退婚是因为自己的心太容易动摇了，所以她不确定，不确定成亲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今日有一个子清，明日就会有别的人出现。
若是常常如此，那她对白默迟早会不剩下半点喜欢，不对，不要说喜欢了，甚至到最后，会到一种相看两厌的程度。
她从前以为自己往后爱人，定是如书上所写的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今日之后，她对此产生了怀疑，自古本就才子多风流，或许她本性就是如此，压根就不适合成亲。
父亲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完全没有懂程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仔细些？为父不懂？你是打算不成亲了，外出远游还是怎么回事？”他敏锐地捕获到了方才程阑话语中的高山远水。
程阑微微张了张眼，连带着那副眉也微微扬了起来，这是她未曾设想的角度。
“是，父亲，我想远游。”程阑原本就有个游学梦，但奈何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还是太多了，虽然在太皇太后赵如意的改革之下，女子已经有了自己该有的权益，但科举和游学这种事，世人还是不曾给女子一点机会。
她小时候最大的抱负就是成为一名进士，但在她关门苦读数年之后，被人告知，女子是不可以去科举考试的。
她那时候简直是像是被巨石堵住了前路一般，她压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好像除了成亲，接管家中一切的生意事宜之外，她别无选择。
包括当初的游学之梦，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大梦罢了。
“我要游学，我想从江南一路走到东都。”
程阑像是被命运推着走一般，明明今日出门之前她心中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婚事，回到家前自己还在为方才的登徒子行为而羞愧，现在，她却完全颠覆了这一切。
“父亲，我不想成亲了。”此刻她的脑子很清醒，她幡然醒悟一般，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爱白默，既然和子清的一场小小偶遇都能让自己动摇至此，那么白默就不是那个佳人，“退婚吧。”
程阑整个人好像都通透了一般。
“你在说什么？”母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儿，她好像丝毫都没有在意退婚的后果，“你可知道，若是你退了这桩婚事，我们程家便要在江南出名了。”
是啊，他们会怎么说呢？
程家那胆大包天，忤逆不顺的女儿，在婚期前悔婚，将已经委屈自己入赘的白巡抚家二公子弃如敝履，负心可诛。
“既然婚事在我朝已经平等，我便要对白郎负责，若是我没有那么爱他，便不耽误他了。”她轻描淡写道，“明日我亲自找他去说，我与他的婚事作废。”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父亲皱着眉，苛责着女儿的不负责，但心中却有些佩服女儿的这份胆魄，这世上多少人是委屈求全和不爱的人过完一生了，还有些人心不在焉的过完一生，有些人则将心劈成好几瓣，将爱分给许多人。
若是没有确定，倒不如不要选择。
至少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没有踏进喜堂。
“退婚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为父出面给你去商谈。”父亲道，“也不要找借口，便实话和白家说就是了。”
程阑笑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被推开了一些，慢慢能够透得过气来了。
“阑阑，你真的决定要去游学？”母亲轻轻攀着她的手臂，有些不舍道，“你一个姑娘家家，母亲怎么舍得让你出远门啊。”
“母亲，我已经十八岁了，若我是个男子，今年都已经可以参加我朝科举考试了。”程阑轻轻搭着母亲的肩膀，像是一只正在撒娇的猫。
“科举？”父亲好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阑阑，你莫不是要偷偷去东都参加科举？”
是啊，这又是一条不曾想到的路。
为什么，不去东都看看，正好今年年底便是科举的日子，科举考试三年一次，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便是再三年。
“母亲，父亲，你们放心，我就算是有这个胆子，科举也不会让我去考的，我是女儿身，连考场都进不了。”她嘴上却这么说，但脑子已经快速地想好了如何再游学路上买到男装，做好假的身份文牒，如何在科举报名时蒙混过关。
“为父不会拦你，但你要清楚一些事情。”程父慈祥，他站起身子，看着自己心爱地女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心头肉，若是一定要出远门去，请你好好照顾自己，常常给家中来信。外面的坏人可不会把坏人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你啊，还是个小孩子，你......你怎么能让我和你母亲放心呢？”
说着说着，程父竟有些哽咽了。
终究还是唯一的宝贝女儿，谁会舍得捧在手心的女儿忽然之间出去受苦呢？
“父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对父亲道。
母亲虽然舍不得，但也是个开明的人：“好了，游学是大事，你要去就得多带一些随从，打手可能也要雇几个，母亲明天就帮你安排。”
方才还不舍得女儿走，现在就替她全部考虑周到了。
“母亲在东都有一位关系很好的闺中之友，常常有书信往来，你一路到了东都，就去投奔她，住上十天半月，好好在东都玩些时日。”
程阑有些迷蒙，也不知自己突然兴起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
“游学也是一件好事。”程父回忆道，“我年轻时也曾走过高山见过远水，在与你母亲在戈壁滩看过夜空，在瀑布下和你母亲相拥。”
他道：“或许一路风光之后，你倒是能给我们带回来一个真正的属于你的一生挚爱。”
程阑愣了一下。
一生挚爱吗？
若是路上要有一个人相伴，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不争气地想到了子清的那张脸。
该死！为什么又想到他了？
想起来自己登徒子一般让人家做小时的那副嘴脸，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她刚刚是想和父母说什么的来着。
好像一开始只是想要说自己不想成亲了，怎么忽然就成了游学。
游学也好，也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看山看看水，忘掉那些让自己尴尬的事情。
虽然想想就荒唐，但好像还不赖。
......
“小姐，小姐，醒醒。”张叔喊了许久，还是没有将小姐喊醒。
她似乎正在做一场美丽的梦，即使他看不见梦的内容，但看着小姐嘴角的那抹微笑大致就能猜出来了。
虽然不忍心打扰小姐的美梦，但马车到家，总得喊小姐下车的：“小姐，我们到家啦。”
程阑睁开眼睛，轻轻揉了揉眼角，长吸了一口气。
她好像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开口便是问：“张叔，我们是不是准备去游学了？”
张叔忍不住笑了：“什么游学？小姐，我们方才从皇恩寺回来，刚刚到家。”
刚刚到家......
程阑的心凉了半截，原来方才全都是梦。
她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那么简单。
但至少这个梦让她清楚了，她不想和白默成亲。
无论是游学也好，做什么也好。
下了马车，她用力伸了一个懒腰，仿佛是要将整个魂魄都打开一般，还听得清脆的一声“咔嚓”。
她轻轻捂着肩膀，有些吃痛地做了个委屈的表情。
“回来了？阑阑，我等你许久了。”
程阑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有些许惶恐地看着眼前正在等着她的白默。
“嗯，我......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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