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上一批新人换旧人,这本是定数,无须过多感慨,我们只需要多活几年,就可以眼见多少高楼起,高楼塌,昨贫今富,昨是今非。譬如松仁市如今的几位大老板也是在前一代社会混子创造的江湖格局完全崩塌之后,才逐渐立起来的。
七八十年代,大松市有一个著名的斧头帮(权引周星驰《功夫》里的斧头帮之名),那时的社会环境又不相同,斧头帮不搞经济,每人腰里别着一把自制的小板斧,争勇斗狠,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做了不少坏事。大松斧头帮以松仁市最盛,分为区片,各区片之间成日互殴,很多年轻人都争相拜山头,入帮派。
李小婉曾听妈妈说过,小婉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和她妹子在菜市场上过,想买一块烤白薯,刚把钱给了卖烤白薯的,因为身边人多,一个年轻人踩了另一个的脚,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一个掀开衣服拽出了腰上挂着的小板斧,另一个同样的动作也拽出了一把,两人在闹市当场抡起就互砍,小婉妈妈和她妹妹吓得白薯也不要了,赶紧逃跑了。
松仁市方言里,就没有吵架这个词儿,只有打架,如果不动手,那就只能叫“吵吵”,不能叫“架”,架就用来打的。
斧头帮闹得太凶了,自取灭亡。据说某位中央大干部来大松市视察工作,结果斧头帮不知好歹,大街上,把给大干部出来买烟卷的贴身卫兵给打残了,于是大松严查斧头帮,又恰逢八三严打,光松仁市就抓了几百人,就在一个煤场,五十多人被执行了死刑,斧头帮彻底覆灭了。斧头帮覆灭了,才有了后来后起之秀重新分配江湖格局的机会。
斧头帮的大头目几乎都被捕处决了,却有一个漏网之鱼,这人叫崔大兴,当时正在外地亲戚家住着玩,听说严打,吓得就不敢回大松了,直到风声过去,平静了,该判的判了,该处决的处决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崔大兴才敢回来。这位崔大兴,回来之后,不知改悔,依旧混着社会,一直混到了九十年代,没有什么太大的成就,手下仍是有一些兄弟,帮人收收账,看看场子,年纪不小,打起架来,带着初出茅庐的狠劲。因为是真正的老社会人了,后辈都给几分面子,就连大栓见面都很尊敬的叫一声哥,但是论实力早就一般了。
就是这位崔大兴,最近又抖起来了,这还是因为后镇煤矿。
后镇煤矿,顾名思义,在后镇地区,是大松市属的煤矿,煤质好,出煤多,工人上千。后镇煤矿不属于大矿,大矿是煤炭部直属。那时候,国有煤矿几乎都报亏损,当然不是真的亏损,都是被煤矿内外的人串通起来,将好处自己捞了。后镇煤矿是少有的不报亏损的煤矿,后镇煤矿的几位领导,是九十年代少有的好领导,松仁市的社会人都觊觎这座煤矿,但是这几位领导在的时候,并没有社会人招惹后镇煤矿。社会可以无公理,人心却永存正义,对于有气节的人,恶人也会心存敬畏。松仁的社会人没有那么恶,社会也并不是没有公理,松仁的社会人说起来后镇煤矿和后镇煤矿的几位领导,都是真心敬畏,避而远之,极少有去捣乱的。后镇煤矿不敢说是松仁市的一股清流,但是确实是个相对清廉的好地方。
就是这个后镇煤矿,在新的大领导上任后不久,被卖给了省机床厂大松分厂,原来的几位领导,也都调走了。后镇煤矿变成了机床厂煤矿。
这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据说是新任大领导把这座煤矿当礼物,送给了他省城的后台,所谓机床厂不过是一个幌子,现在煤矿真正的持股人是省城某位神秘人物。
按照九十年代经营煤矿的规矩,国营大煤矿有保卫科,私营煤矿业有护矿队。如今的机床厂煤矿,换了新的领导,所有管理人员,从上到下,都有变化,在保卫工作上,他们也吸收了一些新人进去,这个机会被崔大兴抓住了。
经人介绍,崔大兴进了后镇煤矿工作,当然他是没有编制的,就是个编外人员,但是这个编外人员却非同小可,这是在松仁的地界上,如果社会上不给面子,根本寸步难行,别的不说,连煤都运不出去。
机床厂委任的后镇矿长很重视崔大兴,崔大兴年纪大了几分,久经了社会,也和那些年轻气盛的不一样,颇为世故,懂得尊重领导,两人气味恰好相投,非常处的来,联合起来,从后镇矿里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崔大兴交了大运,混了半辈子,终于发了财。
这里要说到于老三了,不错,就是之前和东彪打架的于老三。
那次文兴商贸打架事件,对东彪影响不大,东彪是李宏亮的嫡系,两个人交情好,李宏亮离不开东彪,那次事件之后李宏亮对东彪的态度并无变化,但是于老三跟歪东子的关系却没这么好。于老三那次回去之后被歪东子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撤了他的职,歪东子把于老三疏远了。于老三不但颜面大失,利益也受了大影响,混的越来越惨,虽然名气还在,但是实际上没什么收入,连请小弟洗澡的钱都没有了,每天灰头土脸,生活窘迫,心里自然也是充满怨愤。这个时候,于老三听说自己以前跟过的大哥崔大兴发达了,就跑去投奔,崔大兴正发愁自己手下没有干将,自然乐意把于老三收到麾下。
于老三也跟着抖起来了。
于老三又有钱了,越发要弥补前一段的颓唐,让人知道,自己又混好了。去赌博,一定要抢坐庄,显得他财大气粗;去P娼,也要多扔几个钱,和别人抢一位也就姿色平平的小姐;连吃饭,遇见了熟人,也要挤兑几句别人吃的不好,舍不得点菜。没几个月,他就买了一辆小汽车,一天到晚开着到处乱逛,脖子上挂的金链子也换了粗的,看见谁都要显摆一下,他身边的小弟,也跟着学,走路都横着,俨然从此松仁社会上,又多了一个一把大哥。现在的于老三,真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
矿区人民都知道,常走运煤车的马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坏,路基下沉,路面开裂,皱皱巴巴。李小婉小时候对此非常迷惑,大地就是大地,大地载了人间万物,载了无数高楼和上亿人民,为何却载不起几辆运煤车?地还能被压坏了?长大了才明白,被压坏的不是大地,而是公路。松仁市中心一条大路叫泰昌路,泰昌路北是泰北区,泰北区很大,除了挨着泰昌路附近比较繁华,再往北就都是大大小小的煤矿了。后镇煤矿是这些煤矿中最大的,其于还有几家小矿,这些大矿小矿,要想运煤出来,都要走阳沟路,然后,才有的车往北有的车往南,各投各自的归宿。
泰昌路走的是漂亮的小汽车自行车和衣着漂亮的人们,而这条不幸的阳沟路,整日走的都是运煤的大车和灰头土脸的拉煤人。看,连路和路的命运都这么不同。阳沟路每年总要重修一次,松仁市政是不会花钱干这事儿的,以往都是后镇煤矿出钱重修,今年,这条路已经给压得破破烂烂,又该重修了,但是新的后镇煤矿已经易主,似乎没有给修路的意思。
这一天,于老三开着他的新车,在阳沟路附近溜达,他这是带着兄弟们在看着后镇煤矿的运煤车往外拉煤。于老三亲自监督煤车,那绝对是无利不起早,机床厂领导山高水远,在大松市里呆着,不会来后镇监督工作,更不要说省里的人,都是按时收钱就行了,至于产了多少煤,卖了多少钱,会计的账本如何记,这些都是矿领导说了算,层层盘剥,于老三自然也要吃些好处。于老三的方法简单粗暴,拉出来十辆车煤,于老三硬说九辆,那一辆车煤卖了,钱落在自己腰包里了。
于老三靠着车门,大金链子露着,叼着烟卷,和身边的小兄弟们说说笑笑,春风得意。路口,从另一个方向来了几辆车,车停,开门下来几个人,也是和这边于老三的人差不多,腆胸叠肚,指手画脚,迈着鸭子步,嚣张跋扈的一群社会人。于老三一看,认识,就是不远另一家小煤矿的人,领头的叫瞎子。瞎子不瞎,只是斜视,他跟你说话,总是眼睛看着别处,等看着你的时候,又没跟你说话,所以瞎子打起架来,所有的攻势都是出乎意料的,你完全没有办法从他的眼神看出他要从哪个方向进攻。瞎子看着路边的沟渠,笑呵呵的对于老三说,“三哥,好久不见,我正想找你商量个事儿呢。”
瞎子和于老三昨天晚上还在赌局上见的面,瞎子看东西瞎看,打架瞎打,说话也是瞎说,对得起他的外号。于老三撇着嘴,也不拿正眼看瞎子,他认为瞎子跟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现在自己混的这么牛,更不需要对瞎子客气了,说,“商量什么事儿?”
瞎子已经走近了于老三,眼睛还是斜着看着别处,他最讨厌说话不看着他的人,他认为这就是瞧不起他,讽刺他的斜视。瞎子说,“咱们这条路,都坏成这样了,你们该给修修吧?”
于老三皱起了眉头,修路?他从来没有想过,崔大兴也没提过,于老三说,“大家都走的路,凭什么我们修?”瞎子冷笑道,“你不修谁修,你新买的小汽车,金链子换了新的,一天换一个妞搂着,你们发了这么大的财,修条路还舍不得?”于老三骂道,“我发财是我的本事,路我不管修。”
瞎子冷笑着,说,“这条路以前都是后镇煤矿修,现在你管后镇煤矿,你就不修了?好,那你就别走了。”
于老三哈哈大笑,“不走?我凭什么不走,你算老几,管我?”
瞎子冷笑,平时,要他和于老三叫板,他还不敢,但是,今天他敢。他斜着眼睛将手胡乱一挥,有人将车横在路口,他带来的十几个小弟站在车前头,把路口给封住了。于老三完全没想到瞎子敢拦路,于老三骂道,“C的,你不想活了。”当胸抓住瞎子的衣服,瞎子斜着眼,手刨脚蹬,如同抑制不住的痉挛一样,狂躁猛烈,瞎子带着的几个小弟一拥而上,两边人打了起来。
这边打着,从后镇矿上来了几辆运煤的大车,车过不去,停下来,司机跳下车来看打架。这边瞎子人多,于老三人少,两边都没有武器,都是拳脚,乱打一气之后,瞎子一方大胜,包括于老三在内,于老三一方几个人都哎哎呦呦的倒在地上呻吟,瞎子的一个小兄弟挥着手跟大车司机说,“都回去,都回去,不回去连你们一起打。”
货车司机开着大车跑四方,可不是没有见过江湖世面的人,看得出来,这是有冲突了,不让走,就回去,自然有人解决问题,自己赚的是开车的钱,不是打架的钱,也没人争辩,于是调转车头,原路又回去了。
于老三在地上,指着瞎子说,“你他妈的挑事儿是吧?你等着,我不弄死你。”瞎子笑逐颜开,看着不知道哪里,得意洋洋的说,“这条路,有我在,你于老三的车就别想走了。”
于老三一瘸一拐跑回矿上,崔大兴正奇怪呢,运煤车怎么又回来了,得知原委,崔大兴问于老三,“你得罪瞎子了?” 崔大兴也知道最近于老三个外嚣张,常得罪人。于老三呲牙咧嘴的说,“没有啊。”
这次打架,如果是针对于老三,那好办,私人恩怨,总能了结,但是如果针对于老三在哪里打都可以,为什么要扯上煤车和修路?崔大兴觉得事情不简单,但是他分析能力没有那么强,也想不出更多,而且就算想出来了也没用,来来去去,还是要打。
崔大兴对于老三说,“你去找瞎子,把事儿给我解决了。”于老三明白,这是让他带上人,带上硬家伙,把瞎子打服了。
社会人打架,今日事今日毕。于老三多带了人,都拿着应手的家伙,还外加了几把五连子,当时就出门找瞎子去了,瞎子竟然还在路口没走。虽然瞎子在路口没走,但是瞎子的人却多了,手里也拿起了家伙,也又几把枪。
于老三一看这情景,这是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打他呢。双方已经无需多言,即刻又是一场混战。这场混战,比刚才更激烈了,动了器械,还开了几枪,双方也都有受伤的,但是即便看着打的是挺热闹,也都一副要干死对方的样子,但是人员受伤都不严重,都是皮外伤,枪也是乱喷,根本不朝着人。这架打的不狠,原因很简单,这帮人都在附近看矿,太熟了,大家都是松仁市社会上混的,属于同道中人,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不过是跟着大哥干活罢了,譬如出去打工的,没必要为老板舍命。
松仁市大大小小的老板和社会人,打架是常事儿,但是凡是松仁人打松仁人的,如果真有大仇的,要真打,那么一般要去找外地人动手。因为,就算老板或者大哥们有仇,手下的兄弟们没有仇,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连朋友,亲戚套亲戚,站在面前就往死里打,谁也下不去那个手,社会人不是铁石心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于老三和瞎子带着的这群人,热热闹闹的打了第二场架,于老三又输了,再次被打趴下。于老三嘴上不服,心中含恨,还是破口大骂,他自己都觉得好奇怪,他为什么连一个瞎子都打不过,瞎子从哪找来的这些人。
瞎子斜着眼睛,歪着头,得得瑟瑟,好不得意,于老三再次带着一群人败回了后镇矿。
崔大兴知道了十分恼怒,问于老三,“你怎么怂成这样,瞎子你都打不过了?你这些年怎么混的?”于老三无话可说,他也这么问自己呢,瞎子在自己面前是个小弟级别的,怎么自己反倒打不过瞎子了?
院里大煤车一辆也走不出去,已经聚了好多辆了。于老三说,“咱们带着煤车冲过去,这么大的车,他们也拦不住。”
崔大兴气的骂,“猪脑子,你冲过去,你想压死人啊?还有,你以为人家不会在路上放钉子?你以为人家不会开枪打轮胎,你以为人家不会横几辆铲车在路上?你冲过去一辆,能冲第二辆?你车上的煤还要不要了?”
于老三没当过路霸,还真没想到这些,被问得张口结舌。这边闹着,矿上领导也得到消息,赶过来了。
领导和崔大兴处的很投契,心里是信任崔大兴的,他知道崔大兴是个社会老前辈,于是就问,“这个瞎子这么厉害吗,你都没办法?”崔大兴说,“他不算什么人物啊,手下不应该这么厉害,于老三今天这是怎么了?”
领导到底是领导,想了一下,抓住了重点,说,“既然瞎子手下没厉害人,那这瞎子带的恐怕不是他自己的人吧,背后会不会有人给他撑腰,要找咱们煤矿的麻烦啊?”
崔大兴豁然开朗,说,“那就是旁边那几家煤矿了,他们是便宜占惯了,后镇煤矿没卖给咱们之前,给他们修路,现在他们还想让咱们修,他们白占便宜,只管走。”
领导说,“那修路钱多吗?要是不多咱们就修了?”
崔大兴说,“领导,你不知道,这些人欺软怕硬,打了两架,咱们输了,就把路修了,下回他们就会生出更多事情来,还敢来咱们在这里偷煤,再下去就敢明目张胆的抢了。所以咱们必定不能修这条路。”
领导听了大大点头,说,“有理,是这样的。”
崔大兴说,“交给我吧,我来解决。”
崔大兴算了算周围的几家小煤矿,以张小飞的为多,于是决定去找小飞谈谈,大家联合修路,总是说得过去的,让他一家修,没有这个道理。崔大兴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是可以和小飞谈的。
这边儿,崔大兴给张小飞打电话,崔大兴和领导拍胸脯保证这事儿自己来解决了,其实心里也没底儿。修一条路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这些年小飞已经发展成了大老板,飞扬跋扈惯了,脾气又是有名儿的不好,崔大兴难免心虚,不过仗着自己是前辈,去找小飞谈一谈,看看情况。
那边儿,于老三这个天生不让人省心的主儿也开始行动了。于老三败给瞎子,越想越不甘心,作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没被打得起不来床,那就要报仇,而且报仇要趁早,因为他们都不是君子。当晚于老三带了几个人去了瞎子的家里。瞎子住在国有大矿的一个公房区,家里父母都是大矿工人,作为大矿子弟,于老三因为斜视,未被大矿录用,自暴自弃,混起了社会。混社会千不好万不好,唯有一点好,只要你把他打怕了,他见面就不敢笑话你是斜视了,还得恭恭敬敬叫你一声,哥。
于老三打听了瞎子的住处,带了几个人,埋伏在公房区附近,等到半夜,果然看见喝的醉醺醺的瞎子回家来了。瞎子在岔路口和几个人分了手,自己往家里走,于老三带人一拥而上,这回瞎子可吃亏了,被于老三抓住,就在自己门口,被好一顿暴打。
第二天,于老三就跟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跟着崔大兴就去找小飞谈判了。搞伏击,趁人不备,将对方打一顿,解恨是解恨,但是于老三心里还是觉得这不是多值得炫耀的事儿。于老三没跟崔大兴说,崔大兴也不知道。
清晨的阳光格外美好,可惜社会人一般睡得晚,起得晚,见不着。过了中午了,崔大兴带着于老三还有四五个人来到了张小飞的公司。
那时候,在松仁市,大多数市民还都是在国有的机关或者大矿上班,松仁的私人经济已经起步,但是没有超过国有大矿的规模,之后的多少年间,各大矿日益衰败,控制在各位大老板手中的私营经济开始逐步超过了国有经济,直到最后,各大矿纷纷破产倒闭,而松仁的私营经济不但没有更加兴盛,反而也随着大矿的衰败一同衰败了下去。松仁,终究还是变成了资源枯竭,被主流经济抛弃的地方。也有有心的企业家,希望能够回报自己的家乡,然而终究有心无力,更多的,不过是携了财富,去了他乡。此时,一切还在潮气蓬勃中,张小飞作为松仁第一流的大老板,在本地不只拥有一家公司,然而咱们小飞哥最常呆的地方,还是自己拥有的第一家矿井——八一井。
因为八一井,小飞最好的兄弟死在了枪口下,也因为八一井,小飞赚得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开启了自己后来的事业。小飞一直赡养死去兄弟的遗孀和孤儿,直到最后自己也死在了别人的枪口下。不过八一井并非什么优质的好矿,且储备不足,小飞打下后没开几年就不出煤了,故事讲到这里时就已经完全荒废了。
所有的谈判,小飞都喜欢放在这座已经荒废的煤矿进行,因为这里杀气重,自带震慑力。几间旧厂房腾空了,里面只剩一些桌椅,煤矿大院空空旷旷,可以停十几辆车,后面的仓库里,存放着各种武器家伙,最瘆人的,是后面几个荒废的井眼。所谓井眼就是在地面打钻,深挖到地下,进行地下采煤的地面入口。凡下过井挖过煤的老工人,都会告诉你,那底下,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地狱什么样?你下井去看看就知道了。废弃的井眼,提升装置拆除,是一个下去就上不来的无底洞。在松仁市,不但社会人,就算良民,就算学生,打架威胁人也时会说这一句,“我把你扔井眼里去。”当然良民和学生都只是口头上说,不会真的把人扔到井眼里,但是张小飞这座荒废的煤井里,是真扔过死人的。
崔大兴他们就来到了小飞的这个据点。院子里停了十几辆车,看来今天来的人不少,崔大兴有点奇怪,谈这修条路的事儿需要这么多人吗,既然来了,无需多想,他带着于老三,大步走了进去。
这屋子本是个大会议室,现在里面又堆了些东西,已经不伦不类了,屋子正中一张大圆桌,围着放着十几把椅子,小飞坐在靠窗子边,一张老板桌上,正在吞云吐雾。小飞身边,站着楞头,歪东子,大民等人,再往屋里看,围着屋子一圈大概有几十个人,都是各色社会人物,有身上文龙雕花的,有长头发的,有端着肩的,露着金牙的,这都平常,最吓人的是脸上被枪砂喷过的,那真是面目狰狞,让人看一眼吓掉了魂。大马路上,单独见一个这样的,都吓人一跳,要绕着走的,现在都聚在这里,一屋子煞气。
屋里的人几乎都在抽着烟,抽烟就嗓子干,嗓子干就咳嗽,咳嗽就吐痰,这一屋子的烟气冲天,咳嗽声,吐痰声,杂乱无章,进来就让人窒息,顺着窗户照进来的正午的阳光,打出金色的射线,映衬飞舞的尘埃,却照不透这满屋的污浊,驱不散的杀气。有时候,笔者常有一种无良幻觉,如果这些人生在五胡五代的乱世,应当也能够金戈铁马,驰骋天下,留下几句名声,在杂乱的历史宗卷中,或可寻觅姓名;而太平盛世里,等待他们的只有医院和法院,终究,人们将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存在过。
崔大兴行走江湖几十年,这些人里,十有**都是崔大兴认识的,这屋里不但有小飞的人,还有大栓和五回的人,这个大体不是巧合,而是意味着什么,崔大兴再不明白,也明白了,今天,他不应该来。
然而,来都已经来了,崔大兴呵呵笑道,“小飞,你这里,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小飞张口很客气,“崔哥来了,”笑道,“人多跟你没关系。咱们说咱们的。”
崔大兴只好干笑,笑了几声,尴尴尬尬的,开口说道,“小飞,我是跟你说说,那个阳沟路,咱们的车都需要走,你也不修,我也不修,到时候煤运不出去,耽误大家的事儿,要不,我出一半钱,你出一半钱,咱们修了就完了。”
小飞笑道,“崔哥,修路的事儿,先不说,我听说,昨天晚上,于老三把瞎子堵家门口,打了一顿。”崔大兴不知道这事儿,被问的一愣,看于老三,于老三只好点点头。小飞说,“你约了我今天来说事儿,约完了就黑我的人,你这是有诚意谈事儿吗?”
崔大兴被问的无言以对,然而此刻,责备于老三已经没用,崔大兴辩解道,“瞎子昨天在路口堵着不让我们的车过,还仗着人多打了于老三,估计老三是气不过,晚上才又去找他的。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论理,瞎子也有不对的,咱们有话好好说,让我们修路就说修路的,堵着我们的车不让走,算什么。”
小飞冷笑一声,问着身边的人说,“这么着说,瞎子还真是应该打了?”
站在下面大圆桌旁边上,崔大兴于老三一行人旁边,从后面扒出一个人来,正是瞎子,瞎子的眼睛歪着看着别处,浑身得得瑟瑟的抖着,好像神经痉挛,说,“于老三,你个SB。”
于老三说,“你才SB呢。”
瞎子说,“你SB。”这两个人没有什么文采,也没有什么道理,互骂了两句毫无新意的话,瞎子照着于老三肩头,狠狠推了一把,于老三没想到瞎子敢在这里动手,没有准备。瞎子下手力猛,竟然给与于老三推了个跟头。于老三冲冲大怒,爬起来照着瞎子的瞎眼就是一拳,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斜视的亏,瞎子没躲过去,一拳下去,就是一个乌眼青,痛的瞎子捂着眼大叫。瞎子身边五六个人呼啦涌出来,朝于老三就下手,于老三身边也有两个跟着于老三比较亲近的兄弟,上来帮忙,两边就推搡几下,就直接拳脚相向了。
崔大兴和跟来的人没有动手,崔大兴不愧是老江湖,他明白自己这边人少,不管他动手还是不动手,最后于老三都要挨打,自己动手就失了颜面,更要失了谈判的资格。崔大兴抽身退到后面,朝着小飞喊道,“小飞,这是干什么?赶紧让他们停手。”
张小飞叼着烟卷,斜着脑袋,呲着牙,看着,听崔大兴跟他说话,说道,“没事儿,崔哥,让他们打。”然后就饶有兴趣的看着。
于老三这边人少,一顿乱打,于老三他们招架不住,被围在人群当中,好一顿爆揍。周围的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屋里咳嗽吐痰之外,又多了被打人疼的呜哇喊叫的声音。
崔大兴只站在旁边不停的喊,“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好一会儿,打人的才停了手,瞎子指着于老三说,“你这个SB,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崔大兴急得直甩手,上来扶起于老三,于老三鼻子嘴窜血,站都站不起来,好不狼狈。崔大兴也生气了,说,“小飞,我好好跟你说修路的事儿,行不行你说一句话,现在你这是什么意思?”谁都看的出来,瞎子敢当着这么多大哥的面儿动手打人,小飞一句话不说,这就是小飞背后怂恿支持的。崔大兴毕竟是前辈,小飞还是很给面子,说话还算客气,说,“崔哥,我真没什么意思,”又朝瞎子骂道,“谁叫你动手了,一边去。”
瞎子闪到人群后头去了,崔大兴扶着于老三,说,“走,咱们走。”崔大兴带着于老三先去了医院。谈判,没谈成。
崔大兴出来就接到了小飞的电话,小飞说,“崔哥,我们就是看着与老三不顺眼,对人不对事儿,你把于老三从后镇矿轰走吧,就没事儿了。”
现在人工作中起了纠纷,吵嚷起来,爱说,“我对事儿不对人。”其实就是对人,说到底为的就是踩谁一脚自己上位;社会人说,“我们对人不对事儿。”其实,也明摆着,就是拿着打人当借口,背后是为了利益纠葛,他们就是看着后镇煤矿没落在他们手里不甘心,故意挑事儿找茬。经过这一轮,崔大兴也明白了。
崔大兴很生气,回去就大骂,“不要太看扁了我崔大兴,我出来混社会的时候,你们都还穿着开裆裤呢,不让我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崔大兴开始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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