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身边也有人劝他,悠着点吧,大哥,那玩意不好戒。五回说,“她还能有多久,我多陪陪她吧。”劝的人说,“她死了你也陪着?”五回沉吟,说,“那不能了,所以现在多陪陪吧”。
五回要离婚,也是想给张婷最后的安慰。
第一个站出来为金立说话的是二平。二平几乎天天跟在五回身边,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了。二平说,“大哥,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
“那你就别说。”五回说。
“我,…”二平噎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是得说。你不应该和金立姐离婚,你这么做对不起她,金立姐为你做了那么多,对你那么好…”
五回笑道,“你这么向着她说话,你给我说实话,那年小树林里,你俩干什么了?”
二平又给噎住了,半晌,委屈的说,“我真什么都没干啊。”
五回这是以进为退,他当然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干。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金立,二平,五回是一个村子的,金立是村长的女儿,家里条件好,长得也好看,五回家很穷,二平家更穷。二平从小就是爱好打架的孩子,长到十几岁,在村里就是个霸王,无人敢惹。二平喜欢找茬金立,从心理学的角度,一个男孩子总是想去欺负一个女孩子,大概率是心里喜欢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二平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喜欢金立,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搞明白自己的内心活动,反正,那时候,他看见金立推着自行车路过,就一定拦住金立,要骑金立的自行车,看见金立喂鸡,就要去追金立的鸡,看见金立走路,也要过去喊几句,说金立挡了他的路。金立把二平恨得牙痒痒,有一次,二平把金立截住,拉近了小树林,抢了金立的军棉袄。
七、八十年代,军大衣,军棉袄,军挎包,这些东西都是很流行的,能拥有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二平家里穷,没有,他也想要一件,穿上炫耀一下,于是就抢了金立。后来大家常拿这件事儿取笑二平,把姑娘劫进小树林,让人家脱衣服,然后抢了衣服跑了,真真是有才,绝对是流氓中的君子。
金立恨死了二平,和自己的好姐妹张晓丽商量如何整治二平。张晓丽半边脸长了胎记,常被人取笑,金立总是护着张晓丽,两个人从小情谊深厚。跟张晓丽好的,还有同村另一个男孩,叫大庆,这个男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脸上长了胎记、长相一般般的张晓丽,后来还娶了张晓丽。大庆好赌,赌钱欠债,被债主追债上门,那时候五回已经入狱,产业败落,金立手上也没钱,张晓丽借钱无门,干脆绑架了债主儿子,跟债主要了赎金再反手还了债主。法网难逃,案子最后破了,赵晓丽落网,被判了九年。张晓丽维护丈夫,一直坚称,绑架的事儿,丈夫完全不知情,是自己一手所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回从前,金立,张晓丽和三庆要对付二平,商量了一下,去找五回。五回那时候还没有五回这个外号,是个不怎么惹事,大人们眼里的好孩子,还喜欢读书,在本村算是一个另类。
大人们觉得五回是个好孩子,那是被蒙蔽了,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五回想法多,心里坏,总有鬼主意。金立是喜欢五回的,所以她会去找五回。
金立,张晓丽,大庆,五回,还有平时喜欢和五回在一起玩的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和二平做对。二平也有自己相好的伙伴,两伙人整日打来打去,用村里大人的话,“见面就掐。”二平勇猛,五回机灵,两伙打得不相上下,二平吃亏的时候多。但是两伙人的打,都不是社会人的打,因为是同村,从小到大认识,都是孩子气的,比如二平把金立劫进小树林,也只是抢件衣服,不会做更大的恶事,五回等人把二平扔进河里,本质也就是让二平洗了个澡,没一分钟就手忙脚乱把他捞上来了。
后来,二平真的结了个仇家,不是本村,是个外面的人,就是大夏。二平随着年纪更大了,打架也更猛了,一次斗殴,把大夏的兄弟打了,大夏带人报仇,二平和大夏就打起来了。那时候二平只是在村里打架,大夏却已经是真正的社会人了,手下人多,打架也专业,二平屡屡败北。金立和张晓丽的意思,趁着二平的败势,他们也去收拾二平。五回却不同意。五回不但没有收拾二平,还帮了二平,在五回的运筹下,频频用计,二平反败为胜,大胜了大夏,从此在本地社会出了名,一举踏上了社会不归之路。二平和五回不打了,不但不打了,二平从心里服了五回。
开始二平走的是纯社会路,打架斗殴,敲诈勒索,直到五回高考结束,也没去上大学,开始在长河滩工地打工卖苦力,被人欺负,然后自己开始独立做生意,二平逐渐回到五回身边,帮着五回打天下。
一路走来,到了今天,不容易。
二平说,“你要和金立离婚,我不同意。”
五回说,“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没关系。”
五回不在,张婷站在窗子边,看外头的风景。别墅伫立在半山腰,靠窗的一边紧邻着山,脚下奇石嶙峋,野花野草摇曳,一条小溪淙淙绕石而过,几只野鸭子在凫水,也常有附近农家的小鸡小鸭跑过来玩。树木长得并不算高,但是因为在半山腰,所以有些可以伸进窗口。张婷推开窗,她喜欢闻那草木的芬芳。夏末的下午时分,太阳穿过树荫,打在溪水上,溪水闪着璀璨的光,那溪面仿佛满是钻石。张婷扶着窗口,那窗口为了设计感,挖很低,也没有护栏,忽然,一个人从窗户外头探出了头,张婷没有防备,吓得往后一退,那人伸着脑袋往窗户里头好奇的看看,朝张婷笑道,“我早就说了,咱俩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你看不是?我们在这儿又遇见了。”
来人正是别扭。别扭还真是对张婷上心,听说张婷又被五回接走了,想尽办法,还是想来看看张婷。别扭从低低的窗口跨进来,对张婷说,“我带你走。”
张婷往屋里退,张嘴就要喊人,别扭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手将她抱住,说道,“他对你不好,我都知道,我带你走。”此情此景,貌似屠龙少年来救公主,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不到几分钟的事情,几番纠缠,争奈张婷不走,保镖已经冲进来了。
五回的别墅,没有护栏,那是为了好看,不能把自己家弄得和监狱一样,但是不等于没有安保,外面有摄像头,屋里有监控室。只是今天,五回不在,又是大白天,保安放松了几分,才让别扭进了屋。虽然迟到了几分,保镖还是冲进来了。
别扭想带走张婷已经不可能了。别扭又翻身跳出窗口,在别墅外几百米的地方,被外头的保安给抓住了。
别扭犯了五回的大忌,闯进了五回家还要带走五回的女人,这让五回大怒。别扭被囚禁在空房子里,狠狠折磨了半个月才被放了出去。
后来,别扭举着身份证站在市公安局门口,实名举报五回,第一条告的就是对自己的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
张晓丽找到五回汇报工作,报告完了,还站着不走。五回放下手里的文件,问,“还有什么事儿?”张晓丽说,“姐夫,听说你要跟我姐离婚?”五回眉头一皱,不耐烦的说,“我离婚你就不给我干了?”
张晓丽其实也怕五回,这么多年,已经不是小孩子一起玩的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张晓丽说,“我姐跟你这么多年,给你生了孩子,帮你操持整家,她哪不好,你让她改,别提那么绝情的话呀。”
五回说,“你不想干了就滚。”
五回和金立在农村的老宅子里见面。农村的大院子,满院跑着鸡鸭,悠悠放假回来,跟妈妈说,家里哪都好,就是鸡屎太多。不过五回不知道悠悠这话,否则,他一定会雇几个人跟在每只鸡后面擦鸡屎。金立倚着大门,跟隔壁的大娘说话,五回来了,大娘笑道,“哎,强子回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当大老板了。”五回笑笑。大娘走了,金立一转身进了院子。五回跟进来,问,“悠悠呢?”金立说,“今天的事儿不适合她听,我让她出去玩了。”
五回进来,却看见了一个人影儿闪进屋里,不是别人,正是别扭。金立说,“别扭,你躲什么呀?出来。”别扭冷笑着,从屋里又出来了。屋里还有一个老太太,也出来,说,“强子,我可听说了,你要跟你媳妇离婚,你真是当了大老板了,连媳妇都不要了。”五回叫了一句,“二姑。”这是五回的亲姑妈,因为老伴儿死了,也没有子女赡养,五回接到了老宅子来养。五回爸妈都已经不在世了。二姑说,“古代休妻有三不出,伺候过公婆病老,给公婆服过丧的,不能出。你爸妈生病的时候,你天天不在家,都是你媳妇照顾的,你不要你媳妇了,你对不起你爸你妈。”
金立说,“二姑,我知道你这是向着我说话呢,不过这是新时代了,没什么出不出的。你进去歇着吧,不用管我们。”
二姑进了屋里,别扭站在院子里。
五回说,“你把他叫来干什么?”说的是别扭。
金立说,“你打他干嘛?他是你亲大舅一个村儿的,他爸爸跟你大舅关系都不错,你就下那个狠手?为了一个小妖精?”
五回说,“我亲戚多了,连一个村儿都算吗?而且,他闯进了我家。”
金立冷笑道,“呦,我倒忘了,你搬家了,看来这儿早不是你家了?”
五回说,“你扯这些用不着的干什么?”
金立说,“不是用不着的,一码归一码,以后,不许再动别扭了。”
五回冷笑,说,“我已经放了他就不会再找他了,让他走,说咱俩的事儿。”
别扭说,“金立姐…”金立拦住别扭的话,说,“走吧。”
院里就剩了五回和金立,半晌,金立笑道,“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你想都别想。除非你弄死我,要不别想跟那个小妖精结婚。”
五回冷笑道,“别跟我说狠话。”
不错,别跟五回说狠话。金立了解五回,她知道五回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对他说什么样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知道,此时,如果求他,他可能会心软,他总是受不了女人的温柔可怜,但是即使求他也没用,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所以此时,她不想降低自己去求他。是他不对,是他忘恩负义,是他背弃前言。
一日夫妻百日恩,五回不想真的伤害金立,他只是想吓吓她,让她赶紧同意离婚就好了,但是,事情并不是都按照人的想法去发展。
红楼梦中,机敏的三姑娘探春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外面来是杀不死的,总需要从里面杀起来。
五回让人去吓唬金立,这正种了某些人的下怀。在五回诺大的产业里,也有分帮结派,金立虽然不在五回的任何企业内任职,但是和她有关系、因她的关系在五回各个公司内任职的人却不在少数,这有意无意就形成了一股势力,和其他关系形成的势力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在五回没有提出离婚之前,各势力是一个整体,在五回提出离婚之后,就有人想借此机会来彻底压倒金立的人了。五回低估了这种来自内部的分裂力量。
金立和鬼姐张晓丽坐在一辆车里,开车的是张晓丽的丈夫,大庆。大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除此之外,干啥都不行,全靠媳妇养。他媳妇养他,养的甘心情愿,哪怕是嫖,她也给嫖资。张晓丽说,“姐,咋办?”
金立说,“我不离,他能怎么办?”
张晓丽说,“我怕他对你下手。”
金立说,“不可能。”
张晓丽说,“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大富大贵了,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张晓丽说,“姐,我们必须先动手。”
金立说,“怎么动手。”
鬼姐的眼睛眯起来,青色的半张脸显得恐怖,小手指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先,干掉那个女的。”
金立冷笑了一下,披了披衣服,坐正了,目视前方,说,“你不知道吗,那个女的得了绝症,不做也快死了。”
张晓丽吃了一惊。汽车忽然一个急刹,金立和张晓丽的一起往前扑,头撞在了前座靠背,血流了下来,大庆惊道,“不好。”一辆车横在前面,大庆没刹住车,撞了个正着,后面又跟上了一辆车。十几个人下了后车,手挥着大棒,一群凶神恶煞般,朝着车窗,车身猛砸。车子猛烈的摇晃,防震的玻璃碎了,金立用手捂着,张晓丽拿包挡着,全不管用,有人伸手进来,三两下拨开车门,她们不认识来者,来着却显然认识她们,那人绕开张晓丽,直奔金立,将金立拽出车外。金立扒着车门不走,被一棒子打在手上,手指头断了一样的疼,手一松,被拖了出去,麻袋往金立头上一套,金立只觉得眼前全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被人拉着走。忽然,外头更混乱起来,人声更嘈杂,一片喝喊,没有人托金立的麻袋了,一会儿,麻袋口一开,金立惊恐的探出头来,看见的是二平。二平伸手扶她出来,“嫂子,你没事儿吧?”
金立惊魂未定,出来,看见外头抓自己的那伙人已经跑了,站着的都是跟二平来的人。张晓丽从车里连滚带爬的出来,骂道,“是不是大夏他们干的?”
二平说,“不知道。”
张晓丽指着二平说,“不知道?我就不信刚才来那伙儿人你一个不认识,你到底是那一伙的?”
金立跟张晓丽说,“别指二平,他至少不想弄死我。”
二平放走了所有抓金立的人,一个没抓住,这说明二平没真的要抓。那么,二平虽然救了金立,但是不算是百分之百的站在金立一边。所以张晓丽才有这一问。
悠悠还是知道了。五回和金立都想瞒着悠悠,但是这事儿瞒不住了。
悠悠来到了五回的别墅。五回正好在陪张婷。五回出来,看见悠悠。悠悠那一年大概十一、二岁,是个还没有长成的小姑娘,瘦瘦的,站在那里像一根小麻秆,头发黑漆漆的,扎成一个马尾,裤管垂着,两只手也垂着,就那么站着,看着五回。
五回笑着,看着悠悠,说,“你怎么来了,自己来的?还是谁送你来的?”
悠悠说,“我自己来的。”
五回哦了一声,他有不好的预感。张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从卧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看见大客厅里,站着瘦瘦的悠悠。五回正在说,“你是想爸爸了吗,我也想你了,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悠悠也看见了张婷。
这大厅,也在二层,卧室朝南,大厅南北通透,南面对着半山腰的花木,北面是平铺的庭院,庭院里修剪着犹如凡尔赛宫的灌木。由于山势落差,二层到地面很高。
悠悠说,“我听说你要跟我妈离婚。”
五回本来想说,胡说,没有的事儿,但是一转眼,他看见了张婷。张婷就那么幽幽的站着,一身白色的睡裙,整个人那么的苍白,看上去比瘦小的悠悠还无力,随时都会被过堂的风给吹倒一样。五回跟悠悠说,“大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爸爸带你到厨房吃点东西吧,我这儿有蛋糕。”
五回过来,要拉悠悠,悠悠用力一拨,甩开五回,拧起眼睛,问,“你不喜欢我妈了,也不要我了,是不是?”那眼睛,跟金立一模一样,那眼神,充满质疑,不信任和反抗。五回厌恶那样的眼神。五回皱眉,“我说了,大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就算我和你妈离婚了,我还是你爸。”
悠悠说,“爸爸,要是我求你不要离婚呢?”
五回说,“我再说一遍,大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悠悠说,“爸爸,要是我求你不要和我妈离婚呢?”
张婷就在五回身后站着,五回知道张婷在看着他,五回说,“悠悠,我跟你妈没感情了,你也知道,你妈…”
五回的话还没有说完,悠悠指着张婷问,“是不是因为她?”不等五回回答,悠悠已经冲过去,要追打张婷。张婷虽然比悠悠年纪大,是成年人了,但是身体虚弱,悠悠看着瘦,但灵活有力。五回不得不上前,护住张婷,一个是女儿,一个是情人,五回哪个也舍不得,动手稍重了半分,悠悠被五回推到了一边,扶着墙才站住,张婷却倒了,被五回抱住。
悠悠有着一双和金立一样的眼睛,有着和五回一样的志气,更有着大松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桀骜,悠悠坚定的说,“爸爸,你要是非要和我妈离婚,我就死给你看。”
五回说,“我和你妈离婚是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爸,我都会…”没等五回的话说完,悠悠站到了落地窗前,一手推开了窗,眼睛看着五回,叫了一声,“爸。”那是**裸的威胁。
五回的脾气也上来了,厉声问道,“你妈让你来威胁我的?”
悠悠哭了,她不为别的,她只为爸爸忽然跟她说话那么凶,她只为爸爸现在抱着那个女人却不来抱自己,悠悠的眼泪哗啦啦的流,说了一句,“爸爸,你不爱我了。”一转身,从二楼跳了下去。五回惊呼失声。
二楼,楼下是石头地面,当五回冲到窗前,人已经重重的摔下去了。
悠悠没有死,但是重度昏迷,脊椎受到了损伤,很有可能终身残疾。五回将悠悠送到大松医院,随后转院到了酆都,之后又经过几次手术,身体才基本恢复,后来悠悠又被送到美国,长期做康复训练,直到五回入狱后多年,悠悠才回重新到松仁市,走路依旧不是很好。
全松仁都知道五回在闹离婚,无论是家里还是公司里,都硝烟鼎沸,到处都没有安宁的地方了,越发是张婷的怀抱,才是宁静的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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