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赴宴。”赵祯打断他,“她父亲与辽使的密信,你得想法子让她亲手偷给你看。”
“叶文彬老奸巨猾,偏疼这个小女儿,多少密事不避着她。”赵祯声音带着些许威压。
“别忘了把你的胡茬收拾干净,你若连个闺阁女子都应付不了,暗阁阁主的位置,也该让让了。”
晏井承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要触到金砖:“臣,领旨。只是……”
“只是什么?”
“秋宴上臣以益州富商的身份露过面,只怕……”
“秋宴保守派皆未出席,这个你无须担心。”
“还有叶家与李宸妃的侄辈有婚约,”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臣若以柳长风的身份接近,难免要惊动李家。”
“李家那边,朕自有安排。”赵祯挥了挥手。
*
此刻宫墙另一头,柳嘉之正对着院里新换的菊发呆。
张茂则刚来过,说现下菊花正盛,叶侍郎家的小姐要办宴,问她要不要跟着去看热闹。
她当时摇了摇头:“公主近日总是夜里惊醒,我放心不下。”
而福宁殿内,晏井承走了,赵祯望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抬手将棋扫进了黑棋棋罐里。
*
这两日柳嘉之把自己埋在医书里。
院子里被新换来的菊花,她都没顾上浇水。
案上堆着从各处寻来的医书,《千金方》《外台秘要》翻得卷了边,连几本前朝太医留下的手写札记都被她找了出来。
【惊悸不安】【夜梦啼哭】【情志反复】,这些零散的记载被她抄在纸上。
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认知疗法?行为干预?】。
她试着按记忆里的法子,给公主编了几个治愈系睡前小故事,昨晚公主果然没再尖叫,只是半夜仍会发抖。
这微小的进展让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翻书翻得更勤了,连饭都是宫女端来搁在一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柳姑娘这是要转行当太医?”
江安七端着碗进来时,见她正蹲在书堆里翻找,忍不住打趣。
这两日他总见她青天白日把自己关在屋里,问起就只说查点东西,神神秘秘的。
*
柳嘉之抬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把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安七你看这个,上面说‘小儿惊啼,多因神魂不安’,我在想……有没有法子让念念安定下来。”
她没敢说【精神分裂】,只捡了古籍里能对上的词。
江安七瞥了眼书,又看了看她眼下的青黑,没再多问,只把碗往她手边递:
“公主刚睡稳,你也歇会儿。这两日福宁殿那边没动静,连送赏赐的人都没来,倒难得清静。”
柳嘉之接过碗,她知道江安七是什么意思。
赵祯这两日没召见她,也没再问公主的情况,像把她们暂时忘在了这锦华阁里。
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就好在,赵祯这两日没来,像是给了她一块喘口气的空地。
每次他踏进来,空气就会莫名绷紧。
他不问公主时,眼神落在她身上,总像在掂量什么。问起公主时,又像在透过孩子看别的东西,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坏也坏在【没动静】。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赵祯这性子,向来不是撒手不管的人。他越是按兵不动,她越怕这平静是攒着力气,等哪天突然掀开来,是她扛不住的阵仗。
更让她担忧的是,他把她晾在这儿,晾得越久,她离出宫的日子就越远。
*
也不知道州江楼开到第几个分店了?听莲阿福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好伙伴们……该死的单兴为,等她回去一定扣他三个月薪水。
思及此,柳嘉之不受控地朝空气中挥了挥拳。
江安七嘴角噙着笑意:“柳姑娘这是……跟饭碗较上劲了?”
柳嘉之这才回过神,碗里的饭食差点倾洒,脸上腾地烧起来。
她赶紧干笑着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刚才看书看得太入神,胳膊有点酸,活动活动。” 说着还故意转了转手腕。
江安七只慢悠悠呷了口茶:
“看你这几日熬得眼睛都红了,也别太逼自己。公主这毛病,打小就缠人,太医院的老太医换了好几拨,也没见根治。你本就不是太医,能让她夜里少哭几声,已是难得的进益了。”
他声音温吞,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柳嘉之低头看着案上五花八门的医书,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对了!她怎么忘了这个!
*
后世有学者猜测北宋宫殿的建材有问题,木料里掺了过量的朱砂和铅粉。
长期住在里面,大人或许耐得住,婴幼儿却容易受毒素侵体,影响心智甚至性命。
那天她刚来不久,想到这被打岔就给放下了。
宋仁宗的子女大多早夭,会不会就跟这个有关?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下来,她立刻抓住江安七的手臂问道:
“安七,你知不知道这宫殿的木料,是用什么漆料刷的吗?”
江安七被她突然严肃的语气问得一愣,想了想说: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桐油混了朱砂,宫里讲究个喜庆,梁柱门窗都爱用这色。怎么了?”
感觉还是差了点什么,历朝历代应该都是这么些个材料,怎么到北宋就这么邪门。
柳嘉之陷入思考,连话都忘记回了。
江安七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说起来,这延福宫,还是前几年重新修过的呢。”
*
柳嘉之猛地抬眼:“重修?”
“可不是,”江安七放下茶盏,“前几年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宫,这延福宫也没能幸免,后来照着原样翻新,梁柱门窗都是那会儿换的新料,漆也是新刷的。”
柳嘉之的心重重一跳,新修的宫殿,新刷的漆料,可不就是甲醛最浓烈的时候。
那就对了。
“安七,我们能不能搬出去?换个旧些的宫殿住?哪怕偏殿小些也没关系。”
江安七沉默了片刻,道:“柳姑娘,你当这宫里的住处,是说换就能换的?”
江安七的话像盆冷水,但她反而更来劲了:“我知道宫里规矩大,可为了公主的健康不能等。”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要不……咱们去求苗贵妃?”
江安七一怔:“求贵妃?”
“嗯,”柳嘉之飞快点头,语速都快了几分,“苗贵妃是公主的生母,最疼公主。我们就说公主近来总受惊吓,太医说需得找个清净偏远的旧阁子养着,远离喧嚣才能安神。这话既合情理,又不提半句漆料的事,她未必不会应。”
她越说越觉得有谱:“只要贵妃松口,再让她在官家面前提一句……总比在这锦华阁里耗着强,你说呢?”
*
江安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吁了口气:
“柳姑娘,宫里的话,半句都不能随口说。远离喧嚣四个字,听在有心人耳里,说不定就成了锦华阁不安生,到时候问责下来,谁担待得起?”
伸手拽着江安七的袖子恳求道:“可总要试试吧?”
“宫里的事,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安七抬眼望她,“苗贵妃是疼公主,可她在福宁殿跟前说话,半句都错不得。她若为了求清静请换住处,陛下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谁让朕的公主不得清静?”
柳嘉之的手慢慢松开,她倒是没想过这一层,宫里的话竟要拐这么多弯,一个“远离喧嚣”竟能扯出这么多是非。
“可……”她还想争辩,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江安七说的没错,这宫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成惊涛骇浪。
江安七见她垂了眼,倒放缓了语气:“也不是全然没法子。只是这事急不得,得等个由头。”
“由头?”柳嘉之猛地抬头。
“嗯,”江安七颔首,“比如等哪个老臣上奏,提一嘴宫苑修缮的旧事。总之,得让陛下觉得换地方是顺理成章,而不是谁在背后挑唆。”
*
喻赤刚来院子里顺手给无心杂事的晏井承拔了杂草,直起身捶了捶腰,就见宴井承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
不如往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走得稳当,袖口挽得齐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喻赤挑眉,把手里的瓦刀往墙根一靠,“你不摆弄你那些破铜烂铁了?”
晏井承置若未闻,自顾自吃起茶来。
喻赤见他避而不答,反而更起了疑心。
目光扫过晏井承身上那件月白锦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他自进京以来,没有一日认真拾缀过自己,甚至后期都续起了胡茬,此刻却穿得一丝不苟。
说到胡茬,喻赤定睛一看,果然也没了。
“别跟我打哑谜。”喻赤伸手拽了把他的衣袖,“是不是想出什么招数救小之了?”
*
晏井承听到这个称呼,怔了一下,“没有。”
喻赤弯腰捡起块小石子,往晏井承面前一丢,“那你到底琢磨什么呢?”
晏井承站起身拍了拍衣襟:“琢磨什么?琢磨明天穿哪件袍子赴宴。”
“赴宴?”喻赤眼睛瞪得溜圆,几步冲过去薅住他后领,“你没病吧?这个节骨眼你还有心思去赴宴?”
晏井承慢悠悠掰开他的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没办法啊。”
他伸手弹了弹袖口,“叶侍郎家的小姐,非说仰慕我的风采,托人递了帖子,不去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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