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笑了。”
沈知微拂去指腹的蜡烛残渣,从容开口,“不妨先容我‘狡辩’一下。此案所谓罪证,无非三个关键:印章、指纹与笔迹。”
她举起手中地契,腕间铁链哗啦作响,但声音清晰响亮:
“若我是旁人,乍一看这两份契约,的确会推断我沈知微是主犯。”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吧:我盗走父亲官印,与张道继暗中勾连,伪造地契,从中牟利。随后,张道继许以分红,我便以本人名义签下这第二契,谋取长久利益。”
“但这套推论,看似严密,处处是漏洞。”
不知何时起,堂中已是一片寂静,只回荡着沈知微一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第一,印章。”
“契约上盖的,是我父亲在刑部所用官印。此印每日由官吏记录使用,用毕即收,绝无例外。家中虽另有私印,却长年锁于书匣,钥匙不离其身。我身为‘庶女’,无职无权,怎么用这印章?”
堂侧少卿冷笑一声:“沈氏也不必自谦,你虽为庶出,却也曾抄录文案,代父省览。沈府仆从亦有证言。你曾出入书房代劳,其间所盖公章,不在少数。”
“确实,我进过书房。”沈知微爽快承认,“那不如请这些‘证人’上来与我当堂对质。”
话音刚落,一名低眉顺眼的侍女被衙役押了上来,正是沈知微的贴身丫鬟,杏枝。
沈知怀神色一变,似欲说话,却被沈知微冷眼截断。
“杏枝,”她语气温缓,唇角却无一丝笑意,“我夜间起身时,你为何总恰好不在?你近来,又同谁走得亲近?”
正卿皱眉:“沈氏慎言!此乃公堂,非你家事之场。切莫在此言及不相干之事!”
“非也。”沈知微回过身,目光如刃,“杏枝正是关键。”
她抬手指向契约,眼神凌厉:“这契约上,不止有官印,更有我的指印。可我从未按过。各位难道不好奇,这指印,从何而来?”
她语声微顿,众人皆被牵住思绪。
“两个月前,我彻夜难眠,挑灯夜读至三更。熄灯时不慎碰翻蜡台,蜡油泼手,指腹多处起泡,至今尚留痕迹。”
她摊开掌心:“这伤,杏枝应最清楚。”
杏枝身形一颤,目光飞快地扫向沈知怀,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沈知微眼神微冷,语调不急不缓:“那夜蜡台是你收的,对吧?”
随即她侧首看向沈知怀:“众所周知,我二哥怜香惜玉……连府中丫鬟也能‘推心置腹’……”
“所以这盏蜡台,最后会落入谁手呢?”
正卿眉头微蹙,终于开口:“依你所言,沈司务借蜡台残印,伪造指模。而你两月前已受伤,指腹不便,自然无法按印——”
“正是。”她笃定答道。
正卿欲言又止,他正要糊弄过去,身旁的谢大人突然提打断:“沈小姐所言在理。大理寺郎中今日未到,若温正卿不介意,下官愿代为验伤。”
话音落下,大堂一静。
正卿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最终点头。
“……您,请便。”
谢大人缓步走到沈知微面前。蹲下后,与她平视,语气温和:“沈小姐,失礼了。”
“……嗯。”沈知微愣了一下,点头伸出手。
男人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手帕垫于掌心,执起双手。
他指腹温热,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疼那点旧伤,顺着她食指与中指的缝隙,缓缓摩挲,最终停在那一抹浅红的痕迹上。隔着手帕,指尖温度一点点传递了过来,使得她指节微僵。
沈知微下意识屏住呼吸。
对面的儒雅大叔并未使力,却仿佛在无形中握住了她的命脉,令她下意识想要撤回双手。
察觉到她小动作,男人停顿片刻,对她一笑,随即慢慢松开。
“谢大人”收回手帕,对正卿点了点头:“小姐契约按印时用的无名指上,确有旧伤。”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语调温和:“若说此印为人复刻……亦有可能。”
“谢大人所言极是。”沈知微轻咳一声,就那种难受的感觉抛至脑后,视线转回契约。
“不仅如此,大人们若细看这枚指印,便会发现异样。”
她声音清亮,语速不疾不徐:“其触感异常顺滑,表面仍残留蜡烛残痕。此指印边缘模糊、受力十分平均,显然是以蜡模热压成形,非人手所印。若是仔细于沈府搜查……自能找到其印。”
堂前顿时窃窃私语,官员们低声交谈,气氛明显动摇。
正卿皱眉,沉声道:“将那侍女带下,彻查所言是否属实!”
杏枝被衙役拖下堂去,一路颤颤巍巍,声音都没敢留一句。
堂上终于恢复清静,众人目光再次落在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心跳如鼓,但表面却依旧平静如水。指纹算是澄清了,但印章一节尚未彻底翻案。不过怀疑的种子已种下,只需再引水一瓢……
“若是私设赌坊,牵涉利益甚巨。想必除了这份契书,相关的文书不止这一份吧?”
堂上一静。
正卿盯住她,语气冷沉:“你此言何意?”
沈知微抬眼,眸光笃定:“指印既可伪造,那笔迹自然也该验证一番。既然大人们认定那契约上是我本人撰写后签名……不如请人当堂诵读契文,我照读誊写,看字迹是否吻合。”
少卿轻哼一声:“早早练好,想来这份‘笔迹’亦是假作伪装。”
沈知微不为所动:“是否作伪,大人自可亲验。”
众官相视,低声议论。
正卿权衡片刻,最终点头:“准。”
堂吏上前,展开契纸,朗声诵读其中条目。沈知微镇定如常,提笔蘸墨书写。
待第一张写完,她友左手重新誊写一份。
“我幼时右手伤残,曾练左笔,虽不工整,倒也成字。”她一边解释,一边低头写下第二页。
一炷香后,两张纸齐齐递上:“请诸位过目。”
与此同时,脑海中系统界面浮现:
【笔迹分析中……】
【比对完成:签名笔迹与现场誊写匹配度不足30%,推定非同一人所书。】
主簿小声请示:“是否请司礼监笔师比对?”
“无须。”
谢大人淡声接过话头:“我来看便是。”
正卿眉头微蹙,终究未出声阻止,挥手示意将契书递交过去。
沈知微右手所书,簪花小篆,笔画婉转清秀,行气如兰似玉。而左手所写,歪歪斜斜,笔势紊乱,宛如幼童涂鸦。
堂吏见状,忍不住偷偷偏头看了她一眼。
而那契书上的落款字迹,却笔势沉重、起笔钝滞,无论左书右书,皆难与之相合。
谢大人低头端详片刻,忽而开口,声音微顿,似笑非笑:“右手写得……不错。”
沈知微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上学时被书法老师逼着练了十年,原身的肌肉记忆也在,不然右手的字和左手一样丑的话,今天真是把前世今生的脸都丢尽了。
见堂前众人松动,她立刻趁势追击:
“印是假,字是虚。那诸位大人可还记得,这第三桩‘铁证’,是何物?”
她目光一凛,望向身旁:“能接触到我父亲官印的,在座有几人?”
“能用父亲权势调走当值司吏,偷偷借印,不留痕迹的又有几人?”
沈知怀神色一变,脸色瞬白,嘴唇发干:“你……你这是栽赃!”
“是谁,在对号入座?”
“……这些都是猜测!”
语音未落,“谢大人”轻笑出声:“既是猜测,不如请沈公子也抄一抄?”
“同样的契文、同样的纸张,也让沈公子写几句,供堂上比对。”
衙役已然上前将笔墨放好,沈知怀神色剧变,猛地起身,欲退半步,额角冷汗如雨:“我……非涉案之人,难道公堂之上连证人也要受审?”
“是吗?”沈知微目光微冷,“那二哥慌什么?”
“正卿大人,我可是证人啊!”
沈知怀声音拔高,眼中布满惊惧,“怎么这位大人反倒怀疑起我来了?我为何要做出如此悖逆之事,令沈家蒙羞?”
谢公子似笑非笑:“真伪自分,何劳分辩?沈司务君子坦荡,在座人人皆知。”
堂上鸦雀无声,沈知怀脸色逐渐惨白。他脚步踉跄地往前冲,一手试图抓住正堂的案几,却被衙役眼疾手快拦下。
他死死抓住水火棍,嗓音颤得厉害:“温大人,爹爹与您……素来交情匪浅,我——”
“胡闹!朝堂之上不讲私情!”
“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束手就擒啊?”沈知微冷飕飕在背后插了一句。
而沈知怀也一点就炸:“你个死丫头,你以为父亲——”
温正卿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也不顾主审威仪,怒声打断:
“拿下!带回去重审!”
随着一声令下,衙役们上前将人死死按倒。
“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做!父亲与您多年交情——”
“拖下去!不分场合胡言乱语,今日我便代你父亲管教——”
场面一片混乱,骂声、冷笑、惊呼交织而起,宛若炸开锅的油。
沈知微跪在堂上,静静看着双方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谢大人”负手而立,静静看戏,眉梢未动一分。
然而,就在堂上喧乱尚未平息之时,忽听门外一声急促通禀:
“启禀大人,沈府管事奉沈大人之命,送来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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