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小子。”松田阵平叹了口气。
前几天公安宣布，之前被绑架的小孩救回来了，他还在担心，这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会不会有心理阴影，但现在看……是自己多虑了。
这个小子将自己拉到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他知道了一个人命关天的重要案子情报，但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来求助自己。
看着到了午休的时间，松田阵平也不放心，便跟着对方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嘿，多谢松田警官啦。”柯南用小奶音说道，“那位风户京介医生，在搜集负责仁野保医生案子的警察的情报。”
柯南将自己发现的疑点一一告诉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推了一下墨镜，再次想起来上次自己的老同学提醒自己的事情。
仁野保遇害的事情，和某个十分庞大的组织有关系，他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混乱到他看不清了。
那个黑皮混蛋不是去卧底了吗？上次行动的指挥官为什么还是他？
松田阵平思索，仁野保案件已经结案，但几乎整个搜查科的人，都无法接受公安给与的答案。
试刀杀人案件的凶手，萩原的仇恨……
松田阵平微微吸一口气：“好，我会和那位风户医生谈一谈的。”
“我们可以这样……等等，你说什么！”柯南正打算和松田阵平分享，如何给风户京介设置陷阱套话。
他举着小型窃听器，就听到松田阵平这么问，瞬间懵了，扭头急声问道：“那是一位潜在的嫌犯……”
“那是医治了无数患者，依法纳税的清白平民。”松田阵平打断了对方的话，“还是我的妻子的同窗好友，警局的心理医生，过去的七年内帮助了我们很多次。”
“你可能觉得那是个陌生人，”松田阵平笑了笑，“但我们很熟悉、很了解对方。”
就算风户想对仁野保做些什么事情，松田阵平也觉得仁野保的确活该。但作为朋友，他觉得要去接触一下，劝告一番，以免对方一念之差，真的踏出了那条线。
“无论对方是不是嫌疑人，只要你不是坐在审讯室里，作为人，最好用真诚的态度对待每一个见到的其他人。”松田阵平敲了敲对方的头，说道，“这大概也是侦探和警察会让人厌恶的原因吧。”
“我们总会被人埋怨，态度总是不够真诚，自己站得太高，却妄图对方说真话。”松田阵平说道，“但这不是人的错，而是职业的弊端，将审讯室的习惯，带出来了。”
柯南慢慢垂下手，却被松田阵平一把抓住。
“还有这种，明显犯法，侵犯**的东西。”松田阵平皱着眉将柯南手里的窃听器拿出来，没收，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的脸，“我是不是该和你的父母聊一聊了。”
“啊！不不！我错了，”江户川柯南连忙嗲声嗲气地撒娇，“松田警官，不要告诉我的父母！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哈哈哈哈。”
看着男孩尴尬的笑容，松田阵平慢慢将目光收回来。
柯南没有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他看着松田阵平来到医院，和风户京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将打算午休的对方约出来，在咖啡店进行了一次闲谈，氛围十分和谐。
柯南只能在隔壁桌偷偷观察他们。
二人吃得是西餐，牛排。
松田阵平看见对方左手拿刀的时候，手腕不自然的轻颤，一直掩饰得很好的问题暴露出来。
风户京介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强硬地制止了手腕的颤抖，然后暗自打量着周围，看看有没有人发现这瞬间的不自然。
松田阵平如果没有一直盯着，可能也注意不到这转瞬即逝的细节。
对方掩饰得太好了，但正因为掩饰得太好，反而显示出来他的要强和在意。
啊，好愁，风户果然还没有看开。
“你的手，没有办法治好了吗？”思前想后，松田阵平干脆直接挑明了这一点。
风户京介的脸黑了，他勉强笑着：“啊，哈，松田你在说什么啊？”
松田阵平沉默着，没有接话，刀叉划在盘子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风户京介僵硬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面无表情，拿起手边的刀子，狠狠切开牛排，像是在切开仇人的肉，吱呀声音格外刺耳。
“是，治不好了。”风户京介点头。
“他死了，一了百了，我的仇恨要去哪里？”
纵然将对方折磨了那么久，最后没有看住，让仁野保自杀了。风户京介也没有觉得释然。
浓稠变质的仇恨失去了寄托对象，依旧残存在空虚的心灵内。
仁野保死了，但被他踩碎的，我的梦想，永远回不来了。
风户京介半垂着眼睛，一向温文儒雅的脸上露出阴翳，声音冰冷斯文，好像毒蛇爬过：“他怎么就死了呢，合该千刀万剐一百年啊。”
坐在隔壁桌的柯南出了一身冷汗，他紧抓着手机，想要报警，才缓缓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个警察。
“小唯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松田阵平听出来了风户京介的言外之意，语气带了些担忧，他没有贸然询问对方遇见了什么，也没有质问他是不是联系了黑色团伙。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们。”
“……并没有。”听到这句话，风户京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面色古怪，抬眼看了看松田阵平，“嗯，夏目学姐也是我的大恩人，一直很照顾我。”
“不过想一想，你这家伙还真是好福气啊。”风户京介故意带出来一点酸味，对松田阵平一笑，“我下午轮休，没有事情，来，我请你喝两杯。”
“等，不行！”松田阵平连忙摆手，“我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那晚上下班后。”
“下班后还有兼职……”
风户京介叹了口气。
“还要去上班，这么忙碌，就不要管那么多事情啦。”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都不是家里有着大别墅的富豪，连家人都快养不活了。哪里还有空余的力气和时间，做这些事情呢？”
松田阵平将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走，失笑：“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作为熟悉的朋友，我自然不想你这么做，但如果是个陌生人，我倒是恨不得其他人都这样。”风户京介失笑，“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自私一点，希望外人无私一点，这大概是人之常情。”
他们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胡扯了一些社会经济新闻，便就此告别。
柯南主动凑过来，看着松田阵平坐在桌边沉思：“怎么样？松田警官，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觉得风户京介绝对有问题，看看之前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嗯……我看出来了。”松田阵平双手托着下巴，说话声音有点小。
“什么？”柯南立刻凑过去。
“我看出来你该去上课了！”松田阵平猛然放大音量，唬了柯南一跳。
“臭小子，我记得你是一红的同班同学。”松田阵平没好气地摸了摸他的头，“都下午几点了？你还不回去上课？”
“这么小就开始逃课可不行，走，我送你回学校。”
“哎！？等等！”柯南挣扎着想要逃走，却被一把抓住了后背衣领，被提起来。
“我知道对于你这种聪明孩子，学校的课程很简单，但这不行，去学校一个目的是学知识，另一个目的是去认识朋友啊。”
“要好好和其他同学相处啊。”松田阵平这么说着，将柯南交给了他的老师，得到了对方的反复感谢。
“真是谢谢您，松田先生。”小林老师长舒一口气，连连鞠躬，“马上就要上课了，还是找不到这个孩子，我们还以为他在学校里出事了。”
女老师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明显是急得，她之前不知道在学校里找了多久，询问了其他孩子多少遍，就怕忽然消失的学生出事。
偷偷溜出学校的柯南有些心虚，但小兰今天中午去复查，他害怕错过时间就见不到风户京介了，心里着急就直接跑出来了。
“果然和校董说得一样，现在的教学方案和管理方式，要改进。”小林看了一眼不太情愿的柯南，握拳说道。
“什么教学方案？”松田阵平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上班还有时间，多问了几句。
“啊，听说是一位新校董提起来的，反对快乐教育，培养全面人才。”小林说着翻了翻自己的教案，将一张纸递给松田阵平，“这件事之后也要通知给每一位家长。”
松田阵平扫了几眼，洋洋洒洒写了很厚一沓子，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就是加课加课加课。
课从早上八点一直排到晚上六点，全程托管在学校，美其名曰为父母育儿减负。只要家长愿意，甚至可以让学生寄宿学校，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每一个时间都安排得充实极了。
“这，这是不是有些太辛苦了。”松田阵平被这个课表吓到了。
“我也觉得呢，”小林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脸，“这个方案很有争议，但的确有些孩子太聪明，天生学习能力强、精神旺盛，不如多学学。”
小林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往柯南的身上瞟。
她明显做了功课，仔细介绍道：“我们不是盲目地学习，苦修式学习。”
“你看，课程扩充，仅仅语言一块，就从最简单的日语和英语，扩充到了，华语、俄语等等，加了五门可以自己选择的选修课。”
“听说这批老师都是外籍本国人呢，学校真有钱。”小林感慨一番新来的老师素质高，继续补充道。
“还有各种球类、体操、武术课程，绘画也分了十几个小类别。”小林有些羡慕，“我小时候就没有遇见这么好的事情。”
“学校真的很舍得花钱，所有的课程都是优惠价，只收了一个手续费，要知道这些东西想要去外面学习，要交很多钱呢。”
“像是柯南，你喜欢足球，学一个足球，再学一个国际舞怎么样？或者化学实验课？”小林摸了摸柯南的头，问道。
“……”
不，我觉得不太好。
柯南感觉到了不太好的预感。
松田阵平站在那里听小林说了好久，将详细信息彻底记清楚，才带着记录本回到了警局。
他感慨一番现在的小孩真辛苦，但却觉得这是件好事。
填鸭式教育，如果学习的是死记硬背、没有任何营养的应试技巧，那就是灾难，但如果可以文艺体育各项齐开花，那是刻苦努力的正道。
下午出了三个案子，一天就这样很快过去了。
天色还是雾蒙蒙的，下着牛毛小雨，类似雾气的那种，打伞挡不住，不打伞又会打湿衣服，非常烦人。
松田阵平这次开车了，不用淌积水，汽车开过学校前的马路，哗啦带起一片水花，不远处一排小学生叽叽喳喳叫着，手拉手回家。
他这才注意到，隔壁家的孩子，似乎好几天没有见到了。
一个他都没搞清楚的念头迅速划过心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我想多了吧。
松田阵平抱着这个念头，推开了家里的门。
屋子里的水蒸气扑面而来，裹着香味，在他的墨镜上蒙上一层水雾。
夏目唯正在煮土豆，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拿手菜，洗干净的土豆放进锅里，煮到软烂，捞出来，控水，压成泥，加入奶油、黄油、盐和胡椒，搅拌均匀，变成美味的土豆泥。
两个孩子已经被接回来了，正在桌子前做手工，松田阵平看了看，是在缝布娃娃。
夏目贵志手里的娃娃针脚紧密，边缘光滑，夏目一红的布偶就粗糙多了，明显没有什么耐心，线迹歪歪斜斜。
但她不觉得自己做的差，振振有词地说道：“等我做完了，要把这个娃娃送给妹妹，嘿嘿。”
松田阵平的嘴角翘起来。
然后他听到一红继续说道：“这样就不用花钱买新娃娃了，省下的钱可以给我买糖果吃。”
松田阵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笑容来到了夏目唯的脸上。
“不，一红，嗯，”松田阵平组织了一下语言，“爸爸可以给你买糖果，同时给妹妹买新娃娃的。”
“这两个不冲突。”他强调了一句。
他必须要消除小孩子这个想法，不能让一红觉得，妹妹们就是来抢自己的东西的，有了妹妹，有些东西就没有了。
他给了夏目唯一个眼神，想让她也帮忙，但夏目唯只是笑着看热闹，肩膀和腰都在颤抖，声音都快压不住了。
“虽然我是小孩子，但我也能感觉出来，妹妹出生后，很多东西都没有了。”夏目一红的眼里写着，‘你好笨、这个时候就别想瞒着我啦’。
“妈妈以前经常会带好吃的点心和糖果回来，现在已经好大半年没有了。”夏目一红耐心诉说自己发现的不一样。
“以前破损的衣服，妈妈会直接裁剪掉，做成其他的物件，但现在会留下来，缝补后接着穿。”
她伸出手，将自己袖口的向日葵绣花展示出来。那里有她上次在体育课的时候，被树枝刮破了衣服，回来之后夏目唯帮她缝补的破口。
“而且，爸爸脸上都有黑眼圈啦。”她的语气轻快，“虽然关着门，但我听到了不少次，爸爸和妈妈谈论钱的事情。”
“放心吧，我是靠谱的小孩，会帮爸爸节省开支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夏目贵志也点点头，跟着说道：“我也可以……”
“不，你们都不可以。”松田阵平伸手，打断了两个孩子的话。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两个小孩的头，狠狠搓了搓。
“家里不需要靠谱、懂得省钱的小孩，只需要开心、努力学习的小孩。”松田阵平语气轻快，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潇洒，站在那里的身影是那么高大、可靠。
他询问了两个孩子想要买什么点心，并承诺下周就会带一红去商店，诚恳道歉自己之前工作太忙，忘记了，过了这段时间不忙了，就好了。
但等到时钟走过九点，两个小孩子都进了卧室，他的肩膀也垮下来。
他又抽出来一根硬质饼干，因为已经戒烟了，烦躁的时候，他选择用这种东西替代。
“甜甜，我觉得你现在不是很舒服。”夏目唯正在灯光下裁剪夏目一红的旧衣服，打算给二绿她们做两件围嘴。
“啊，可能是吧。”松田阵平倒在沙发里，仰躺着，看着天花板。
他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收拾一下屋子，或者帮夏目唯做些事情，但忙碌了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在脑子里打转，他什么都不想做。
之前写下的案卷记录，出外勤奔波抓住的犯人，在修理店打工拧好的螺丝，回家之后洗碗拖地，辅导小孩子作业……
一整天的经历在脑子里一样闪现。
他只要想到，晚上可能还要起夜一两次，照顾啼哭的二绿三黄。
就忽然有种，动力不足的感觉。
好在孩子已经一岁了，不再需要像前几个月一样，那么频繁地喂奶起夜、换洗尿布了。
他想了很多。
“我竟然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人，都要这么累吗？”松田阵平开口说道，“我之前去看我妈，她说这是正常的，养小孩子哪里不累的，所以才会有养儿方知父母恩。”
“但，一红刚出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累吧。”
这种累，真的是应该的吗？
“我顺利大学毕业，找到了铁饭碗工作，不是自夸，但前二十年，我也算是中上层的精英了。现在却过得，这么捉襟见肘。”
松田阵平喝干净茶几上放冷的花茶，将杯子放下来，语气带着无尽迷茫：“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能是吧，如果让外人来看，我们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我没有出去工作，又一定要那么多孩子吧。”夏目唯微微歪了歪头，“但凡我们只有一个孩子，或者我也出去工作，也不会这么困难。”
“但现在可是鼓励生育，我们明明做的是‘好事’，是合法的事情，却在某些情况下，被称作，愚蠢的行为。”夏目唯笑了。
“嗯，我想要很多小孩子，其实是属于我的梦想，和其他人想做画家，想做诗人，想自己创业等等，没有什么区别。”
“纵然小时候学的课本全都描写梦想的，但长大成人后发现，未来的主旋律还是生存。”
松田阵平咬着饼干，盯着白炽灯的光：“哪怕是追求合法的梦想，都是‘愚蠢’的行为。人只被允许追求那些，合法并适合生存的梦想。”
“虽然很多宣传和政策都在试图弱化这个问题，但实际上，家庭和事业，个人的喜好和生存的金钱，是冲突的。”夏目唯垂眸，“很少有工作可以满足，陪伴照顾小孩子的需求。也很少有人，是为了热爱而工作。”
“纵然你是社会前百分之十的精英，你也不可能完美处理这份冲突。”夏目唯微微偏头，“可能只有那前百分之一的精英，可以完美处理这份冲突吧。”
“嘛，不过到现在，我们都不后悔这个选择吧。不后悔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松田阵平忽然弹跳起来，不知道听到了夏目唯的哪句话，似乎又有活力了。
“不要这么丧气啊。所有的难关总是可以渡过去的。我没有什么靠谱的梦想，但却格外幸运，成功将工作变成了热爱。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也不错。”
夏目唯沉默，她十分佩服松田阵平这一点，总是能说着说着，从悲观沮丧变成活力肆意。
“好吧，不后悔的松田警官，想好下周带一红去买糖的钱，从哪里出了吗？”
夏目唯笑眯眯地说道。
松田阵平：“……”
他无声地伸手抓住夏目唯的肩膀用力摇晃，试图将这句话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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