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周如溯抱着随长安,脑袋抵在肩上紧贴颈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体香中,感受熟悉的温度,独特鲜明的存在感,细声诉说。
当随长安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唯独没想过随长安会主动接吻,在和陌生人仅隔着一扇门的小房间里,美好得不似现实。
随长安难得展现出比他年纪大的态度,轻搂着腰的手拍了拍背,给予他慰藉。
“哥哥好温柔。”
周如溯顿时抛却从昨日积攒至上一秒的烦忧,发出几声满足的笑,听起来有点傻。
随长安的心跳很快,相隔薄薄两层衣服感受得一清二楚,与面上的波澜不惊截然不同的频率。
周如溯真想研究一副能直接读心的眼镜,一看过去就知道随长安内心在想什么。
相拥半晌,他想起正事,恋恋不舍地松开随长安,相连接的地方只剩只手,试探性地问:“葬礼,结束了?”
随长安似乎并不奇怪他会知道这件事,也不觉得他在多管闲事,目光坦坦荡荡直视他,毫不避讳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让周如溯欣喜若狂。
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率先看到的是锁屏的未读信息。
是周如溯早上和不久前发的一串关心和发疯信息,最新一条是“老公你再不回我就翻你家墙了哦”。
随长安看到这条,原准备滑动屏幕解锁的手指顿了一下,肉眼可见的隐忍,接着若无其事地把信息划走,解锁点进备忘录,打出一行字:上课偶尔需要手机投屏,适可而止。
周如溯不怀好意道:“老公,你嫌我丢人吗?”
随长安把那行字替换成六个点,很快又删掉了,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来?
“小随,你的断句好奇怪哦。”周如溯先调侃了一句,接着认真回答,“我是昨天来的,早早做完饭没等到你,就去找人问了问,连夜赶过来。”
随长安的手指刚点上“B”,周如溯就说:“没关系,不用道歉,你这边儿忙顾不上我是应该的。”
说着,他忍不住伤感起来:“知道你没丢下我就好。”
随长安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周如溯猜不透他的情绪,兀自岔开话题,坦白道:“我原本是想找你说件事儿,我那个脑残爸周光华收到了你叔偷拍咱俩的照片,说我对你强制爱之类的,我想告他们偷拍,顺便教训一下你叔,没想到,他出车祸了,我昨天来的时候听说的,还知道了一点关于你以前的事儿,今天早上,我怕打扰没敢来找你,就去你高中学校了解点儿事儿,希望你别生气。”
随长安听他说完这一大串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打字:嗯。他死了。
他似乎对周如溯擅自调查他的私事没有反应。
周如溯小心翼翼地问:“你难过吗?”
随长安绷紧嘴唇,将这行字替换成了不可说的两个字,很快删空,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他。
周如溯回过神,意识到随长安这是在寻求他的认同,或者说是试探,不禁为他偏向自己的这面感到欣慰,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
“小随长大了。”
他别有深意道。
随长安没有对他这句话作出反应,主动岔进了自己的话题:你想问,楚婷案。
周如溯被他的直白惊讶一秒,而后问:“你愿意说吗?”
随长安:你了解。
周如溯看着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忍俊不禁:“小随,你真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打啊,你是梭子蟹吗?”
随长安没明白,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点单纯。
周如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你喜欢缩字,所以是梭子蟹。”
随长安:……
周如溯颇为认真:“不好笑吗?”
随长安直接忽略了他的冷笑话,直接进入正题:你问,尽量答。
“那我问了哦。”周如溯也严肃了起来,和他一样开门见山地问,“案发时你那边儿发生了什么?”
随长安在他话音刚落就开始打字,毫不迟疑:叔叔说,他已经接到妹妹,送我去一起吃饭。
和陈适安的猜测差不多。
周如溯仔细观察随长安的眼神,没看出异样,继续问:“随兴国是凶手吗?”
随长安:不。他嘱咐助理接妹妹,助理家庭琐事缠身,没赶到。
所以当年的警察并未失职,这个案子的确是意外。
“你叔母知道随兴国把你带走,为什么不指控随兴国或助理是凶手?”
这个问题随长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打出三个字:她恨我。
周如溯呼吸一滞,有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漫溢,残忍地追问道:“那你呢?你会因为她的恨意认定自己就是间接凶手吗?”
等待许久,随长安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周如溯于心不忍,换了个问题:“你和随兴国是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吗?”
随长安眼眸低垂:嗯。
周如溯通过这个反应猜到了答案——“会”。
随长安就是这样的人,在所有人眼里他是最聪明的“天才”,做的每一道选择题都有百分百准确率,却在这件事上判断失误,未经思量的信任害死了两条命。
这个意外事故真要问责也是随兴国担全责。
随长安想必一直在被灌输做什么都是错的思想,因为寄人篱下、破坏一个原本很幸福的家庭,所产生的愧疚感,让他失去了向外看的眼睛,他人的目光能轻易从他眼中两个漆黑的空洞投射进去,酿成一潭自省的井。
周如溯难以想象幼年随长安的无助,从过去延伸至今的阴影,感觉心如刀绞。
“小随。”周如溯神情悲悯,“你应该也想过,假如你没有被收养,在福利院的生活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你应该有答案吧?”
随长安抬眸看向他,看不清神情,双唇紧闭,手上也没动作。
周如溯拉住他的手,继续说:“随兴国既然选择收养你,就要担负起做家长的责任。”
“家长的责任可不只是给你抚养费。就算他只是给你钱,让你自生自灭,要求你长大以后赚钱给他养老,也并不可恨,重点是,他对你做了那些事,你不可能骗自己挨打挨骂很幸福吧?”
周如溯觉得自己的说教味太重,放轻语气,自如道:“你没有错,小随,你被欺负也不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自我检讨,你不招人厌,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看我,我不就是第一个发现你是个可爱小男孩的人吗?”
其实随长安的心理年龄比他要小很多岁,说不定,他的人格在十五岁那年就已经逝去,而他永远困在了那一天。
随长安不是能够共情的人,所以也许不明白他的语重心长,但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道理。
他在手机上打出:嗯。谢谢。
看不出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周如溯当他是听进去了,就算没听进去,只要相伴的时间够长,他有让随长安转变的信心。
没一会儿,那个据随长安说是随兴国老相好的女性来敲门,让两人下楼吃饭,声音比进门那句温柔得诡异。
大概是其中有人混商圈,认出了他,原本对他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嫌弃的人毕恭毕敬地给他倒茶。
周如溯扯着嘴角随意应了几杯,然后和随长安一样默不作声。
尴尬而又沉闷的气氛中,简单吃过晚饭,他们再回到房间。
随长安先是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找了套睡衣和一件崭新内裤递给他,动作自然地替他脱下外套,接着是上衣。
周如溯看着随长安在柔和灯光下意外温顺的眉眼,不由得心软,赤着上身环住眼前的腰,胸膛被皮带金属扣的凉意刺了一下,下巴抵着黑衬衣冰冷的扣子,仰头注视他。
“小随,你累吗?”
阴影下,随长安看着他的眼睛愈加深不可测,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难得张了张嘴,那道冷冽而婉转的声线道:“天黑冷,没有暖气。”
太久没听到这声音和超过两个字的长句,周如溯莫名觉得感动。
“小随。”
“嗯。”
“我爱你。”
“嗯。”
随长安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眸渐渐失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如溯心痛地闭上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再睁眼仍然阳光灿烂,佯装轻松自如道:“小随,是你主动要帮我洗澡,可不是我强迫的,你不许闭眼哦。”
随长安回过神,静静俯视他,银针般的视线扎过他的眼眶,曲解他的坏心思,“嗯”一声,手指从颈侧滑到脑门,推开他的脑袋,半跪下来。
周如溯洗完澡,随长安紧跟着进去洗,他看着那道黑色身影消失,心想男人果然就应该穿黑衬衣,随长安的腰身让他光是看着就想。
他回味着不久前的画面,食髓知味砸吧砸吧嘴,把那杯水一口饮尽,决定出去晃一圈。
楼下那群人还在坐着喝茶闲聊,也不知道是随长安的什么亲戚,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反倒像强占场地的广场舞大爷大妈。
随兴国死了,随长安是最不该伤心的那一个,但这群人看起来也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
他摇着轮椅滑到围栏边,看着楼下喧闹的人。
“呵,又不是亲儿子,说收养也不办手续,纯把人当养老工具,判也是判给他爹,他爹那死狗,不知道早死哪个犄角旮旯了,估计还是归国家喽。”
“妈的那么大一笔钱。”
“那有什么办法,又没立遗嘱。”
“还不一定呢,再等等吧,说不准明天收拾完东西就有了呢。”
“你们说,国子该不会把钱全留给那小子吧?”
“给他还不如给我,一个半天嘣不出一个屁的哑巴小子,能指望他拿这笔钱带大伙发家致富?”
“唉,怎么说话的,人家是状元,暮春大学博士,你现在就应该巴着人家,等他声名鹊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指望他?我昨天跟他打招呼,半个字都不应,跟真哑巴似的,瞧他那样,毕业完了出社会还不是被刁难的命,现在学历管用吗?没有人脉,不懂人情世故怎么行?”
“你个初中没读完的老头说什么呢,他可是有暮春市首富大少爷做朋友,还愁以后没路走?先管好你自己吧。”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巴上人家的……”
“你多跟大少爷聊聊天,把你女儿叫过来,让那小子牵线,认识认识,说不定明天就成暴发户了呢。”
“我去你奶奶个腿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卖女儿,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嘴上留点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呗。”
听到关于自己的事,周如溯没了兴趣,转回房间,心想他们完全不了解这家里的事,也不知道随长安会失声,还坚定地认为随长安就是没有礼貌。
随长安看起来也不愿意和他们说自己的事。
房间里,随长安把空调温度调高,坐在书桌前看SCI。周如溯缓缓滑过去,偷瞄了眼论文内容,看到分区和署名三个字,忍不住赞叹:“你好厉害啊,小随。”
“嗯。”
随长安快速过了一遍论文,然后开始写路教授说的会议报告。
周如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忙碌,坐得太久有点犯困,闲着无聊拿出手机。
陈适安得知他已经在随长安家住下了,发来一大串感叹号,然后继续投身这趟带薪假期。
他打了个呵欠,看导师催他提早回校赶项目,不慌不忙地发了个表情包。他的导师就是这样,明明不紧急的事一定要说得跟明天地球就要爆炸一样。
要开学了。
周如溯没什么念想,不过是继续学习,继续往前走。
但是,往后见到随长安的机会就少了,而且随长安马上要毕业了,也不知道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继续留在暮春市。
周如溯其实不敢问,即便随长安在这边已经完全没有牵挂,他也不确定随长安一定会留在暮春市。
他专注地看着随长安,见那两只骨感的手在键盘上起伏,素净的白宛如天边的月,不由得产生一个念想。
月光也会被束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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