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在来之前,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的。
他不喜欢吃苦,但他不怕苦,并乐于去认识它,挑战它,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吃过学习的苦,工作的苦,社交的苦,当人面对超出当下能力范围的事情,滋味都不会太好。
他并非对苦难一无所知,但知道和亲自面对,完全是两码事。
苏岑一开始是去的县里的中医院,医院很小,就一个很旧的平房,前面是门诊,旁边就是住院。整个医院一共只有八个医生,一个医生同时兼好几个科室的门诊,就这人手还是不够用,他们经常需要去乡镇的卫生院帮忙,有的卫生院,“只有一个医生。”
接待他们的是县中医院的院长,苏岑知道他不到五十岁,但头发花白,皱纹深刻,“我们这里条件落后,跟你们大城市没法比。医生学历基本都是专科,你们大城市的医生都是研究生,像苏医生你们都是高学历人才,我们这里的病人也不爱配合,不遵医嘱,还是大城市的病人素质高。”
苏岑听完,和同事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门诊的病人还多些,住院的人就少很多。
见苏岑露出诧异的目光,之前有过帮扶经验的同事在他耳边悄悄耳语,“很多人不愿意住院,嫌耽误事,除非是动不了了,但就算是动不了了,也宁愿回家里躺着。”
苏岑表情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
一个同事留在了县中医院,苏岑和另外两个同事下乡。
这个县有七个乡,每个乡缺医少药的程度都差不多,苏岑来到了最偏僻的乡,光山路就颠了快两个小时,一下车,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卫生院简直称得上破败,陪同苏岑下乡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他见怪不怪,他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然后告诉苏岑,“这里没人,应该是去村里了,我们先进去吧。”
苏岑看了眼门口褪了色的字,走进这个不像是卫生院的地方。
“这里就一个医生啦,不过他年纪大了,原本是要退休的,但是一直等不到接任他的人,只好又继续做下去啦,不过他医术还蛮好的,有人腿断了胳膊断了,他咔嚓一下就能给人接上,可厉害了。苏医生你应该也能做到吧,你可是大城市里来的医生。”
大城市里来的医生:“……”做不到呢。
苏岑就这么在卫生院里留下了。
后院有空的房间,看样子之前有人住过,带他来的小伙子很热情,帮他把铺盖和生活用品拿来,还问他有没有别的需要的,见苏岑摇头,他才走了。
苏岑是被一阵凉意给弄醒的,醒来后才发现,床褥湿了一大片,抬头一看,嚯,屋顶漏水。
“……”
他原本是打算网上买点防水涂料涂抹一下的,但点开购物软件,“该地区不支持发货哦。”
苏岑:“?”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老医生第二天就从村里回来了,看到苏岑也并不奇怪,对他来说帮扶的医生来来去去,短的待两天,长一点的两个月,总之待不了多久都是要走的,这里的贫困却不会改变。
老医生没有要怨怪的意思,本地的年轻人出走的也多。
苏岑没有补过屋顶,他问老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老医生走到院子里,掀开了防雨布,露出了底下的砖石,“喏,那里有砖和瓦,你自己看着补。”
苏岑左手打开视频教学,右手对着砖石,陷入了沉默。
顾浔来的时候,苏岑正在搭了个梯子,试图补一下屋顶。
那梯子并不结实,苏岑站在上面摇摇晃晃的,顾浔看了先吓到了,连忙道:“你快下来。”
顾浔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保镖和助理,他一来,这漏水的屋顶就有别的解决办法。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解决。”顾浔道,“你身上都是灰。”
苏岑从梯子上下来,顾浔忙走了几步,想要扶他,苏岑没让他碰,“都是灰,你别碰。”
他去洗干净手,把脏的衣服换掉,笑意弥漫,“你来干嘛?”
顾浔看到苏岑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也笑了,“放心不下你。”
苏岑又意外又高兴,“早知道你要来,就让你帮我带点东西,这地方快递都不发货的。”
顾浔专注地看着苏岑,“你想要什么,列个清单,我让人送来。”
这地方什么都缺,苏岑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说是个卫生院,就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药也就是常见的那几种,可能还没有药店里的药多。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靠顾浔送来一些就能解决的。他想了想,道:“屋顶漏了,借来的被褥都湿了,缺一床褥子。”
顾浔道,“生活物品我都让人带了,你到时候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缺的,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两个臭钱。”
苏岑扑哧一下笑了,“有钱还不好。”
顾浔摇摇头,“有人才好。”
这话意有所指,但苏岑故意不接他的话茬,他问道:“你们好几个人,今晚睡哪里?”
顾浔回答道:“他们等会儿回县城,我留在这里。”
苏岑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顾浔要留在这里,“但是这里的空房都破得差不多了,我今早去看的时候,连厨房都是潮的。”
顾浔道:“有地方住的,你别担心。”
苏岑瞥了他一眼:“你看过这里的旱厕没?蛆在扭,蚊在飞,苍蝇嗡嗡嗡。”
顾浔居然还笑了下,“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你要留在这里呢?”
卫生院来了个下乡的年轻医生,医生身边又跟了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俩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标致模样,小地方热闹的事情不多,很快乡里的人就都知道屋顶漏水,两个年轻人没地方住的事情。
“我那还有间空屋子,住我那好,大还宽敞。”
“拉倒吧,你那屋子多破了,也没见你修一下,还是住我这儿吧,去年刚新刮了一遍腻子,白净的嘞。”
“你们家人多,太吵,还是住我这里,清净,离卫生院也近,苏医生看诊也方便。”
这里的人对医生是热心肠,都很欢迎苏岑暂住在他们那里,这时顾浔的助理过来说,“顾总,您要的房子已经打扫完了,您现在过去看看吗?”
苏岑看向顾浔,其他人也看向顾浔,顾浔本人:“……”
他轻咳了下,对苏岑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助理说的房子就在卫生院的后面,这房子原先就是空置的,没人住,顾浔知道苏岑来了这里后,就让人跟房主谈了价格,然后布置了一下。
等周围没人了,苏岑拉住顾浔说:“我打算下个月去别的乡看诊的。你这房子不是白弄了吗?”
顾浔却说:“你来是给乡里人看病,我来是给他们钱,不都一样是帮扶吗?”
苏岑:“……”挺好的,不劝了。
老医生去村里的时候,苏岑也跟着一起去了,自从屋顶漏了之后,顾浔的人一直在修,看热闹的人不少,看病的没几个,苏岑就干脆跟着老医生一起去了。
有些村,村里是有赤脚医生的,就专门有一间房,给医生看病用,附近的村民有不舒服的就会过来,老医生去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县里中医院院长说他们医院医生的学历都不高,但医师资格证和执业证都是有的,但村里的赤脚医生,苏岑看他们治病,对着症状估摸着给药,他看到两种不一样的病症,医生都给开了罗红霉素,好像抗生素包治百病。
苏岑心情很复杂,村里的人都很欢迎老医生,知道他看病的水平更高,看到苏岑,以为这是他新带来的徒弟,“这后生倒是很俊,看病水平不知道怎么样。”
老医生道:“城里来的,肯定是比我们这里强。”
“是嘛。”村里人嘴上说着那很厉害嘛,却并不信任苏岑,只是仍排着队,等着老医生看病。
老医生一边看,一边教赤脚医生。苏岑不是他的徒弟,但赤脚医生却真的是,苏岑就在旁边听着,大部分时间他都不讲话,只有偶尔的时候,他会开口纠正一些错误,那些错误过去是对的,现在证明已经是错了的“错误”。
到后面,其实有些人已经相信了这个年轻人也是医生了,但他们还是乐意等老医生看。
这天苏岑回到卫生院的时候,发现卫生院外墙也都翻新了。
他找到线上办公的顾浔,然后退出房间,反倒是顾浔合上电脑,追出来,“怎么了?你找我?”
苏岑想了想,还是说了:“我觉得翻新卫生院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政府来做比较好。”
顾浔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你放心啦,该打的招呼都打过了,而且这算顾氏集团的公益项目,不是我私人掏的钱。”
苏岑:“……”抱歉,打扰了。
见苏岑转身要走,他想也没想地拉住苏岑的手。
等苏岑回头时,他马上把手放下了,刚放下又重新拉住,抱住了苏岑,嘴里说的却是,“我真的很想你。”
苏岑:“……”这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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