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光之境的第二次修正开始了。
陈默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那枚发烫的硬币。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推门,也没有愤怒地砸门,而是沉默地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
外公躺在病床上,那时还没有插管,氧气面罩的雾气时浓时淡,监护仪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
表弟坐在床边,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抬头敷衍地应两声医生的问话。
她盯着外公的手——那双曾经给她编过竹蜻蜓、修过自行车的手、做过无数顿饭、晒过无数次床单的手,现在枯瘦得像冬天的树枝,无力地搭在床单上。
“你要进去吗?”守钥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默没回答。
她记得那天——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场景,亲戚们围在走廊上窃窃私语,大伯拍着她的肩说:“你一个女孩子,进去能顶什么事?让你表弟去。”
她当时没争,只是沉默地站着,直到探视时间结束。那是病危前,最后一次探视。
现在,溯光之境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硬币在她掌心发烫,像是在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表弟抬头,愣了一下:“姐?你怎么来了?”
陈默没理他,径直走到病床前。
外公的眼睛闭着,呼吸微弱但平稳。她盯着那张苍老的脸,喉咙发紧。
明明当时刚过完春节,怎么她找个工作的功夫,外公就老了这么多?
“外公。”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哑,“我回来了。”
外公的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
表弟在旁边干笑:“医生说外公现在听不见……”
陈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闭嘴。”
表弟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她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硬币。
她应该说什么?说她这些年过得很好?说她终于成了设计师,赚了钱,可以给他换想要的家电?
还是说她其实一直不敢看他最后的录像,因为怕看到他被插满管子的样子?
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干巴巴的:“……我带了钱。”
她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布袋——空的,瘪的,像她这些年攒下的所有说不出口的话。
外公的手突然动了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
陈默僵住了。
画面一转,外公躺着家里的床上,被拔掉了管子。大人们放弃了治疗,作为小辈的她被赶到房间外,他们告诫她“别看”。
透过门缝,她看着他们围在床边,看着外公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尽管那时外公已经失去意识很久,只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拿掉呼吸泵的那一刻,她远远地似乎看到一滴眼泪落下来。
——和那天一模一样。
“修正失败。”守钥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光吞没了一切。
回到纯白空间时,布袋上的裂痕更深了。
林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陈默咬紧牙,眼泪只是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攥紧了硬币,指节发白。
她以为进去就能改变什么,可结果还是一样。外公还是会死,她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甚至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守钥人飘过来,语气难得温和:“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它无法被完全修正。”
陈默冷笑:“那我来这里干什么?重温痛苦?”
“不。”守钥人摇头,“是为了让你学会面对它。”
陈默盯着裂痕,突然笑了,她颓然地转过头去,问不远处的林薇:“你刚才,做了什么?”
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薇胸口那黯淡的、破碎的通知书钥匙。
林薇被她骤然冰冷的语气和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试图缩成一团。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断断续续地:“我…我回去了…回到…高考出成绩那天…我妈…她…” 话没说完,新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又开始微微发抖。
“你妈怎么了?” 陈默追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她逼你撕了通知书?选了别的?” 她根据钥匙的形态做出最直接的推测。
林薇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戳破的难堪:“你…你怎么知道?”
她胸口粘合的通知书钥匙似乎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微微震颤了一下。
“猜的。” 陈默的回答简单到近乎冷漠,“然后呢?你失败了?为什么?”
林薇被她问得有些懵,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再次翻涌上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为什么?因为我没用!她一说‘你不听我的就是对不起这个家’、‘你爸在天上看着会多失望’、‘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我’…我就…我就受不了了…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好罪恶…我…”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再次把头埋进膝盖。
“道德绑架。” 陈默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利用你的愧疚感操控你的选择。典型的控制手段。”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冷静得近乎残酷。
她想起了那些亲戚用“女孩子家”、“别添乱”剥夺她探视权的理由。
同样是利用某种“规则”或“道理”进行剥夺。手段不同,本质相似。
林薇浑身一僵,埋在膝盖里的头点了点,发出压抑的呜咽。
“所以,你屈服了?” 陈默继续问,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确认。
“…嗯…” 林薇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自我厌恶。
陈默沉默了几秒。大厅里只有林薇压抑的抽泣声。男人,林薇称为老吴,那边依旧死寂。
“规则说,‘做出正确的选择’。”
陈默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规则本身的质疑,“对你来说,‘正确’是什么?是顺从你妈,还是坚持你自己?”
林薇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默,眼神迷茫又痛苦:“我…我不知道…我当时觉得顺从她是‘对’的,因为不然我会愧疚死…可是…可是我撕了通知书之后,我就感觉…感觉有什么东西也在我心里被撕碎了…我…我好后悔…” 她看着胸口破碎的钥匙,眼神绝望。
“后悔?” 陈默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后悔顺从她?后悔没有坚持?”
林薇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滑落:“是…是的!我后悔死了!如果当时我能…能强硬一点…能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
“你的‘渴望’是什么?是让你妈满意,还是去读你喜欢的专业?”
“我想…我想去读我喜欢的专业!” 林薇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痛苦,“我喜欢音乐!我喜欢唱歌!我不想学金融!我不想!”
“那么,” 陈默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却像一柄冰冷的锤子,“‘正确的选择’,或许就是下一次,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哭闹,怎么指责你,你都要明确地告诉她:‘这是我的选择,我要去。’ 然后,守护好你的通知书。用行动,而不是眼泪和愧疚。”
林薇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陈默,听起来,这并不是劝慰,更像是命令。
“可…可是她…” 林薇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诉说母亲的不易。
“她的情绪,她的指责,是她的课题。” 陈默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是你的责任。你的责任,是守住你自己的东西。规则要求你改变‘过去的你’在那一刻的行为。哭和顺从,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想要钥匙消失,你需要‘赢’那一刻。不是赢你妈,是赢过那个只会哭和顺从的你自己。”
“赢…” 林薇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
陈默不再看她。她的目的达到了——获取信息,验证规则,顺便提供了一条基于冷酷逻辑的出路。
她在心里冷笑,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很熟练。
至于林薇能不能做到,她并不关心。
她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如同石化的老吴。那个带血的扳手钥匙,散发着更浓的铁锈和压抑气息。
这个男人,又藏着什么样的“回响”?他胸口扳手上那暗褐色的污渍…是血吗?谁的?
陈默的防备心再次提起。如果说林薇的遗憾是精神操控,那老吴的钥匙,透着一股更直接、更暴力的危险气息。
就在她思考是否要去接触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时,守钥人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冰冷地回荡:
【新的回响即将开启。】
【溯光之境将引导你们,面对各自遗憾的根源脉络。】
【凝神,感受你们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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