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礽靠在屋里的墙柱上看着陈溪凛落座。
虽说衡礽理应是要出去的,但其实只要隐去声形便不碍事,而且李逸对他未完全信任,让他知道他留在这里的话未必会说出真实意图,叫衡礽不放心,只能骗李逸说自己出去了。
只是……上元深夜,陈溪凛一个三日后便要出阁嫁给李贤的未来太子妃来这里做什么?
毕竟是国丈孙女,皇后的势力,注定是要为太子做牛做马的人。
然而,衡礽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顿时愣住。
是她……
李逸也不直接看她,把转着指戒问:“表姐此时来这儿,想来是有要紧事?”
陈溪凛看着下人沏好的热茶,倒也不动,直看着李逸道:“今日来得确实唐突,但身为女儿家,近来也唯有今夜我才能出门亲自找你。”
陈溪凛抿着嘴接着道:“我就不绕弯子了——皇上想要杀了苏涟婉,由他的人顶上在大婚之日刺杀你。”
久释惊地站直身子,下意识地朝主位上的人看去。
李逸虽然脸上的神情却还保持着与刚才别无二致的模样,但手上动作明显顿住。
谁都没有讲话,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平白添了几分寂静和隐隐的肃杀。
烛盏还在落着泪。
“有意思。”李逸摘下拇指上的翡玉指戒,透着烛光寻着里面的瑕疵,“你一个皇后身边的人,平日与我无甚交流,此刻却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于大婚三日前半夜来我府上说皇上要杀我……
李逸顺着光芒找到了个黑块,突然笑道:“先不说你是出于何种原因。就算是真的,这件事成了之后,我与国相原本同僚的关系会破裂个彻底,届时他将在我与太子之间只能选择后者。我失去了国相,再难翻身;而你们,在这场储君之争中会形成莫大的优势。
“而你此刻偏偏来找我通风报信……呵,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激我先下手为强,好让皇上和太子那边抓住理由废了我?”
暗光之下看不到其他,只有李逸鹰隼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并一弯笑意盈盈的勾起的唇角。
陈溪凛看着李逸的神情,虽然表面上维持得依旧端庄,可背上的冷汗还是渗了一层。
她果然没有看走眼。
陈溪凛良久不作声,李逸也终于嗤笑一声,饮下口茶摇头道:“表姐身为女子,理应在闺阁之中安然度日,偏要横插一脚这肮脏的朝堂之事,可惜了。”
久释闻言立马拔出早就被他拾起的剑,而陈溪凛的侍卫捕捉到这一点同样就要拔起腰间的佩剑,但被身旁的一双玉手立马按住。
“等等。”陈溪凛起身扬声道,“你现在可以将我杀了,对外声称误以为是刺客闯入,届时外界道我夜闯历王府,自然名声不保,也断了国丈与太子双方势力联姻的这条路。”
陈溪凛抬眸看向高坐庙堂之上的人:“但若是不但他们再无联姻的可能,国丈也再不复旧势呢?
“我确实是一介女子,也确实是国丈的孙女,但那又如何?女子就该受族内人的冷眼、沦为朝堂牺牲品?皇上虽然身体一日不一日,但太子是何品性你我最清楚,如何能将东孟国交付给他?东孟国就该被龙椅上的那一人随意决定命运?”
归迎大街。
刚过了上元,不少有钱的外邦人都为了一睹东孟国这一年一度的佳节不远千里来凑热闹,此时一整条街的客栈皆是人满得老板乐开了花。
檠素这种没提前订下的想找一间像样的客房都不能。
寒风呜呼地吹进他的衣袖中,他忙在障眼法之下划出个隔物罩套在自己身上。
看来今天,要以天为被,地为席喽……呵呵……
呵呵个鬼。
虽说在凡间隔物罩和障眼法这些术法能起些作用,但难保檠素睡时一个不留神自己就消了,他还是得找个能睡的地方。
琉璃瓦,不行,太凉。
树干,不行,也不知道是个啥种不掉叶子,风一刮太吵。
地上,不行,有失形象。
正当檠素想着要不要找户人家去柴房里睡的时候,腰间的储物玉佩亮了。
是居隐来信了。
这个时候正是玄土的丑时。
——反常,这个时辰了竟然没睡。檠素连忙翻出传信笔册,找个掩体躲着风。
没睡正好,有账要算,檠素冷冽一笑。
传信笔册上,“师父”二字位于最右列开头,字迹开始浮现。
居隐:如何?
“正想要问你呢,那善元龛什么破烂玩意儿,就没见过法器间感应的时候还能谄媚别的人。”檠素刚刚吃了一堑被气了个半饱,又在街上喝了半天的西北风,颇有厉鬼勾魂般的怨气,张牙舞爪地写着。
另一边,居隐在竹屋内看着传过来的这七扭八歪、不知所云的字迹,懵了。
不过很快,居隐皱着眉提笔:“这写的啥?‘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檠素:“……”
你自己看看我写的跟你想的长短一样吗……檠素无奈心道。
不过肺腑间的一口气被重重地呼了出来,檠素此刻被居隐这反应给逗笑了,倒也不觉着受气了。
于是他整理好心情,将刚才的话重新组织了一下,垫着自己的腿耐着心一笔一画地写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为何善元龛会谄媚别的神?”
竹屋里的居隐看着这工工整整的字,又懵了。
大概过了二十五个弹指,檠素的传信笔册上又出现了字迹。
居隐:我不知你说的“谄媚”是何意,但想来莫不是对旁人有了感应。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从寺庙里求来的吧?那时寺庙里的道仙告诉我说什么“缘定唯一,且行且惜”。
居隐:我当时还以为这个唯一是说善元龛对你是唯一,如今看来不是。
檠素:“……”
檠素:所以不会谄媚,不是,缘定到其他人了,是这个意思吧?
居隐:不会。
末了,居隐很是谨慎地添了个“吧”。
檠素:“……”
檠素正准备再写点什么,但脚下开始泛麻,才想起来将面前的两块石墩变成个方桌和凳子,趴上去写。
居隐:除非那人(被划掉),那神能像凡人一样转世。但你也知道,这不可能,从来没有先例。
这下倒是放了心。
檠素提笔写道:这还差不多,要是能谄媚到几百号神我这脸皮……我在玄土也没法混了。
居隐:想多了,**之内的神加起来都不够几百号人,也就一百多一点。
檠素:哦,我就是夸张一下,你不用在意。
居隐“……”
居隐:没事就睡,不早了。
居隐没有再写些什么,檠素也就收了笔册。
“缘定唯一,且行且惜”?
亏他专门想了个这么个理由来搪塞自己,这种三流话本子才能用上的烂大街的话檠素早在之前就看腻了。这种话也就只能哄哄小屁孩了。
但话虽庸俗,理却不糙,檠素估摸着善元龛确实是只对那一人有感应这一点不假。
不然也不会对它的主人,居隐,一点感应也没有。
让檠素头疼的是,到底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杀进历王府一探究竟。
正想着,不觉间,檠素打了个哈欠。
算了,明天再想吧,先睡觉。
檠素将桌凳复原,心道悲凉,只能化作原身跑上个半柱香去邻里的柴房睡上一觉。
反正第二天一早要是被察觉了也有障眼法,不怕人看见。
玄土,竹屋内。
居隐无奈地将手一挥,收走了笔册:“你也知道我听不得约数,偏偏这孩子总爱往夸张了说,之前改正过,现在老毛病又犯了。”
桌边的人闻言笑着起身,灯下的夜影一闪一动:“也不能称之为毛病,毕竟这只是在你的眼里是这样;在他的眼中,或许只是幽默的的一种说话方式?”
鸣虫在草丛间时不时地幽叫,凉风从竹筒间穿过,奔到竹屋外。居隐和那人的袍脚被吹得微微翻起。
居隐看着他,良久才回道:“你说得对,还是你比较有经验。”
对方背着手,也笑道:“也就在这方面强过你一点。”
玄土不似凡间那般,此刻望舒占据小半个夜空,月光盈满,照得竹屋内的地面锃亮。
那人迎着月色,腰间的土黄色麒麟玉露出个彻底,俨然是玄土皇族的物件:“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送到我那儿?”
“这次他从凡间归来后就送,不能再拖了。”
“那个人的下落呢?查到了没?”
居隐眼眸霎时张开,杀意横行,冷冷道:“就他那副残躯,跑不了多远。”
他望着满月,咧嘴嘲道:“这笔帐,就算宰了他十条贱命都不算够。留他在只是个祸患。”
黑暗中的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居隐,却没有言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唉……
东孟国,历王府。
前脚久释起身引着陈溪凛和她的侍卫出去,后脚衡礽便出现在李逸的眼前。
“聊得如何?”衡礽走到一处位子前坐下。
李逸睁开眼眸,笑道:“你不都听到了么?”
衡礽撑着自己坐下的手臂一顿,心下诧异。
只听李逸继续道:“我知你总会来听,不管是因为真心关怀我还是出于天上某些事儿来监视我。”
衡礽低头不语。
被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何况是父子亲情。
这种心情,他能理解。
李逸笑着把拇指上的指戒卸下,扔在了桌上。对着一旁的烛光,里面的瑕疵被放大了数倍,投在了墙上化成影子。
“我母妃去得早,在我记事前就因病殁了。后来听旁的宫女说,她只是被看中了姿色,殁了后他自然没多少情绪波动,对我也是淡然处之;宫里的那些嫔妃巴不得我死,暗里给我下毒的不少,要不是嬷嬷有心眼求着太医,学会了验毒,我估计得跟阎王是老相识了。
“后来嬷嬷也没了,我身边只剩下了久释和三弟两个交心的人,那年我八岁。
“有一年我母妃忌日,我想让他去祭一祭她,鼓起勇气盼着他能点头答应。但他把我踹倒在一边,当着我的面继续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呵……
“稍微大了些的时候,他也会给我些关怀。但我知道,这只是维护皇家面子罢了。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次的赐婚不就是么?
“三年前,三弟惨死于李贤之手,我亲眼看见他通过刑部把证据尽数毁坏。从那时起,我便在他的茶里动了手脚;也是从那时起,他身体状况日渐趋下。
“我曾经也心软过,幻想着有一天给我一丝哪怕一点所谓的父爱,我或许就会放了他。但现在看来,从头到尾都是痴心妄想。”
李逸转回视线,对上了衡礽深邃的双眼:“我知你是神仙,有些事情必定瞒不了你,才会任由你旁听,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放心。
“我不知天上的情形是否与东孟国的情况一样处在算计之中。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暂时无法得知,但我能告诉你的是——若你待我真心,我必报答;若你假意,我必不与你相争,还请在我渡劫的当天杀了我。”
衡礽垂眸听着。
李逸看着那块被无限放大的瑕疵:“你知道,一旦与周围的事物不同,任何东西都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转过头来看着衡礽的眼睛道:“更何况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你所谓的神仙的地盘,若要斗,我毫无胜算。”
殿内漆黑一片,唯有烛光摇曳,二人相对看着对方的双眸。
衡礽的手指尖颤抖着。
凡尘间还是浊气太重了。
重到他的兄长与他遭遇了相似的命运。
衡礽道:“我会护你,至少现在是。”
李逸听他道:“虽然我们从未相识,但我们都是一类人——身在虚情假意之尘,心向高德诚行之世。”
“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司命的本簿里写着久释能随着你一同入九重天。但他毕竟生来为人,若要成仙,只能割断七情六欲;而且成功与否,全在乎你能否称帝渡劫。”
李逸的眼底有光亮了起来。
“我不会害你,父亲母亲也不会。”
李逸不了解衡礽的过往,但只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应该称作“弟弟”的神仙,一瞬间觉得他们的距离多么遥远。
他只是尘埃里的污泥,而他是九霄之上的飞云。
不管他说的真实与否,此刻的他,皓洁如月。
看着李逸情绪有所好转,衡礽笑着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陈溪凛的话,你相信?”
李逸顿了片刻,点头道:“她的所作所为与她的解释能相称得上。而且——
“刚正勇毅,忧国忧民,足智多谋……我从未见过哪位女子能像她一样有如这般魄力。如此才女,只留在闺阁中,实在可惜。”
衡礽笑了。
陈溪凛当然如此,毕竟是她下凡渡劫来了。
“落笔平波三千尽,一笏当领衮冕弯”。
九重天唯一女相,尊神留白。
主角的爱情进展为线索,偏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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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方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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