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交谈，江岳清得知了大叔姓钱，这边的人都叫他钱叔。
江岳清站在门口，一脸复杂的望着他开过来的座驾。本以为好歹是辆拉客用的三蹦子。可谁能想到，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而且这拖拉机没有后斗不说，座位也只有司机那一个。
钱叔伸手轻轻拍了拍轮子上方的挡泥板，大声招呼道：“来，小哥，这儿能坐，稳当！”
江岳清闻言，不禁扶了扶额头，只感觉脑仁一阵生疼。这情况，着实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不过他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把行李往上一丢，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
钱叔见他动作如此迅速，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哟，看你生的细皮嫩肉，没想到还挺灵活。”
江岳清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可中年男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从如今年轻人身体普遍不好，说到他们那个年代如何辛苦打拼；又一脸不屑地批评了几句大城市里的生活风气；最后还抱怨起自己家儿子在外打工，好几年都不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岳清坐在拖拉机上，耳边充斥着拖拉机的轰鸣声和钱叔喋喋不休的家常话。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只感觉脑仁一跳一跳的疼，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里面一下一下的敲打。
不过，他这些絮絮叨叨的话也并非全无用处。就在拉家常的时候，钱叔无意间提到了哑神坡的事情。
“哑神坡那帮疯子，整天自己瞎捣鼓，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个什么新神。前几年的时候，还疯了似的跑到我们烬口村，把原先供奉的涅浊神像都给砸了！”钱叔说这话时语气激动，脸上满是愤恨，仿佛提起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江岳清原本有些昏沉，听到他的话，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佯装不经意地问道：“涅浊神？是路边神龛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吗？”
钱叔一听他主动提问，瞬间来了兴致，一只手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眉飞色舞地讲道：“哎呀，可不就是嘛！我们这一片，再加上周围的几个村子，都信奉涅浊老爷。前几年，就东边那帮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把村子名字从‘望峰坡’改成了什么‘哑神坡’。好好的名字，改得那叫一个不伦不类！‘哑神’？什么破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过！”
江岳清心念一动，道：“哦，所以他们信奉的新神是这个哑神咯？”
钱叔啧了一声，摆了摆手，唾沫横飞的骂道：“什么哑神，哪来的那种东西！这边唯一的大老爷就是涅浊神。那帮村子里的人说，‘哑神’的意思是指不能说出新神的名讳。哼，照我看来，就是这帮龟孙子就是脑子进水了！弄出来个莫须有的东西膈应人！”
江岳清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按道理来说也不是没有新神诞生的情况。但是在这种落后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方强大的神明信仰，又怎么会无故再诞生出一种和旧神对立的新信仰。
还是说因为涅浊神信仰对于哑神坡来说是不利的，换句话说是哑神坡村民不满与烬口的统治，所以他们才需要通过塑造新神的手段来反抗烬口。
江岳清看了一眼钱叔，对方还是唾沫横飞的辱骂哑神坡是忘恩负义的狗杂种，然后长篇大论的赞美着涅浊神。
问这人也问不出什么。江岳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看样子他对涅浊神的信仰很深，压根不会去承认或谈起任何客观的、关于涅浊神的负面消息。
不多时，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间装修风格极为潦草敷衍的小卖部。一进去便是收银台，柜台后方坐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孩，正全神贯注地按动着计算器，清脆的按键声在门外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打个没完，不知道是什么账那么难算。
钱叔率先走进小卖部，语气熟络的喊道：“玲丫头，来客人咯！”
专心算账的刘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江岳清身上。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满是疑惑，开口问道：“这季节通常不会有旅客来的吧？”
钱叔赶忙上前，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得知江岳清要去哑神坡时，刘玲看向他的眼神瞬间复杂了起来。
“哎哟……这可真是造孽。算了算了，我给你收拾个屋子，你先住下来吧。”刘玲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随手把账本扔在了一边。
“我家是卖杂货的，不过因为房间多，旅游旺季的时候也会招揽客人。最近没什么人来，房间也没收拾，你先等等吧。”
江岳清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他盯着刘玲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思绪万千。
江岳清一迈进屋子就发现，不仅路边有那奇怪的神龛，就连这家小卖部里也供奉着他们口中的涅浊神神像。
这间屋子从里到外都透露着粗糙不堪的气息。墙壁简陋至极，甚至没有经过刮白处理，只是简单地在水泥上刷了一层漆，漆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货架是用木头和藤条编织而成的。就连柜台，看起来也像是把破旧的柜子侧立着滥竽充数一般。
穷。
这是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看起来破烂拮据的小店，却在西边墙壁的正中间格格不入地供奉着一个大红酸枝木的神龛。
神龛的做工精细得令人惊叹，雕刻的纹理自然流畅，龛檐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缠枝莲纹。底座则饰以回字纹和一些其他的古朴的花纹，那些纹路精美细腻，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瑕疵。
龛内金漆铺底，细腻的金色的光芒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衬得正中的神像宝相庄严。
见江岳清多看了神龛两眼，钱叔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这就是我们的涅浊老爷。玲丫头她家这尊还是我帮忙请回来的呢。不过她家地方小，这神龛也小，委屈了我们涅浊老爷。我们村南边的王快嘴儿他家的神龛，嚯，那叫一个气派！改明个高低让你看看！”
江岳清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值得了解的优秀文化信仰。”
闻言，男人更加得意了，胸脯挺得高高的，说道：“要不是那帮疯子，我们烬口的涅浊神庙可是一顶一的气派。都怪他们把神庙砸了。不过估计这两年，等卖粮食的钱再攒一攒，就能给老爷重新塑像了。”
听了男人的话，再结合刚才刘玲听闻他要去哑神坡时那怪异的眼神，江岳清越发确认，这里的人不仅仇视痛恨哑神坡的人，而且对涅浊神有着极度的信仰和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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