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琴眼神飘忽,手指捏紧了又松开,苍白的唇剧烈颤抖,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慌乱中,她余光不经意一瞥,和紫虞幽邃的视线撞个正着,瞬间猛地一怔,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寒意直达骨髓。
良久,她平复呼吸,一寸一寸抬高目光,忽地看着霍相君笑了:“就算子暮姑娘对虞主子有敌意,可相君公子,您应当是知轻重懂大局的人,怎么能在仙界外患当前的关头,陪着她一起做下这场戏,陷害奴婢,陷害虞主子呢?”
霍相君神色未变:“这就是你的解释?”
思琴又怒又笑,声音微微打着哆嗦,用质问的语气掩饰心虚:“公子要奴婢解释什么?当初是您背着虞主子,强行夺去奴婢的法力和修为制成梵静丹,如今又拿这所谓的证据让奴婢解释,您不觉得可笑吗?”
“虞主子,有件事奴婢本不想说,可如今被人家欺到头上不得不说了!”思琴跪着向紫虞膝行几步,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抽抽搭搭地哽咽,“相君公子曾……曾将奴婢掳去百笙轩……扣了半日,使尽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胁迫奴婢,让奴婢为子暮姑娘所用。奴婢不肯……相君公子便抽了奴婢的法力和修为,还威胁说若敢将此事……声张出去……就要让奴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思琴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喉咙像是被堵住,时断时续:“奴婢本不惧相君公子威胁,只……只是那时,主上正命相君公子清查魔界各处,足可见对相君公子的信重。一旦奴婢将此事闹开,轻则会令虞主子您难做,重则……重则……若相君公子倒打一耙,指控奴婢受您指使,撒谎陷害他和子暮姑娘,那就不好了。奴婢自晓身份低微,蜉蝣不可撼树,所以才没敢将自己被掳去抽了法力和修为的事说出来。原以为……只要自己吃下这个哑巴亏,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想他们竟一早便谋算好了,要拿着从奴婢这儿夺去的法力和修为,制成梵静丹陷害您!”
说着又朝扶青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奴婢有罪,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若奴婢早些将此事说出来,今日就不会牵累虞主子了!”
司徒星嘁一声笑了:“一个说是紫虞赏的,一个说是被霍相君夺了法力和修为制成的,看来这颗梵静丹的身世还真是曲折离奇啊。却不知,究竟是哪个不知死的,敢当着主上的面在这大殿之上撒谎?”
织云慌忙道:“玉柠亲口告诉我,这梵静丹是从虞主子那儿得来的,奴婢绝对没有撒谎!”
“那你为什么不吃?!”思琴绷紧了肩膀,眼角眉梢全是戾色,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适才说,近来修行到了瓶颈,功力一直停滞不前,这颗梵静丹是玉柠从虞主子那儿骗来送给你,用于助你突破瓶颈,提升道行的。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吃了它,为什么放着送上门的五百年功力不要,把梵静丹留到现在?除非,这颗梵静丹根本就是相君公子交给你,让你拿着它污蔑虞主子的!”
织云信誓旦旦:“我绝对没有……”
思琴眉头拧成死结,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道:“凭相君公子的身份和能耐,找个洒扫侍女做伪证,简直是易如反掌。主上明鉴,虞主子是冤枉的,这女子的话断不可信啊!”
说完后起身,毅然化出长剑,架上自己的脖子:“奴婢愿一死以证虞主子清白!”
寻死觅活的招数虽然好用,但委实老套没新意了些,很容易就会让人提防。
譬如眼下,思琴刚把剑挨上脖子,连油皮都没破就被戍兵给钳制了。
她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喊冤,还不忘泼脏水:“据相君公子所说,子暮姑娘中刀只有他在场,那么奴婢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一切都是相君公子和子暮姑娘针对虞主子的阴谋?先杀了玉柠,然后又收买织云,让她拿着梵静丹作伪证。如此,凶手人证物证全都有了,多完美的布局啊!”
随地搭个戏台子就能演一出窦娥冤,果然不愧为紫虞心腹之人,这颠倒黑白的本领,我算是见识了:“你莫非想说我中刀是假,联合霍相君编故事,陷害紫虞是真?”
思琴泣不成声,五官拧成委屈的模样,抬眼却投来一丝算计与狡黠:“孰真孰假,姑娘心里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扶青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喉间却溢出一声轻笑。
他这一笑,既深邃难测,又浅得不达眼底,霎时连空气都冷了几分。
思琴整个人一哆嗦,冷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被恐惧支配得不敢再说话了。
扶青不再理会她,端起眼前的茶盏举至唇边,待抿下一口后才例行公事般问了句:“霍相君,思琴所言,你认是不认?”
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思琴会在情急之下乱泼脏水,霍相君并未被方才的话挑起半分情绪,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于分给她,只朝扶青坦坦荡荡揖了个礼:“属下问心无愧,没做过的事,自然不认。”
扶青捏起盏盖子,一边垂眼欣赏着茶汤水色,一边在杯沿上不紧不慢地拨弄起来。
拨着拨着,他将茶盏随手一放,抬眼划过的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似要将血肉之下的秘密一寸一寸割出来审视:“霍相君说不认,那么你呢,认吗?”
与扶青目光对视的刹那,紫虞神色微微滞了滞,不慌不忙垂下眸子,将衣上皱褶抚平。再抬头时,她扬起一笑,眉峰舒展如初:“我实在不知道这梵静丹与思琴究竟有什么牵扯,也从未指使任何人伤害子暮姑娘,更不认识什么玉柠。”
他眼中翻涌着危险与警告:“紫虞,孤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派人伤害暮暮?”
紫虞望着他,目光坦然无惧,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他短暂沉默了片刻,从紫虞身上收回视线,身子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很好,既然你们都矢口否认,那不如就再搜一遍映月楼和百笙轩吧。上回搜查四魔住处的时候,还未曾发生暮暮中刀受伤之事,今日这趟搜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说完,他视线掠过众人,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为求公允可信,就由亚父前往搜查,辽姜和司徒星从旁协助。余下所有人,在他们回来之前,都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奉虔对此并不意外,只俯首道一声尊令,旋即转身走了出去。
司徒星见状,连忙紧随其后,也一并跟了出去。
辽姜大抵是嗅到几分危险,却又想不出危险在哪里,稍许担忧地看向紫虞,经司徒星一声催促,只得无奈离开了。
他们走后,扶青再度将审视的目光落在织云身上:“既然这颗梵静丹是玉柠为你求的,以便助你修炼提升道行,那你为何不吃?”
得知玉柠已死,织云含泪深吸了口气,对紫虞的恐惧反倒消减不少:“虞主子位列四魔身份何其贵重,像我们这等做杂活的侍女,即便路上偶然遇见,也需低头退至一旁,不可直视不可靠近,以免犯了冲撞之罪。奴婢想不明白,论实力论地位论亲疏,虞主子身边都不乏可用之人,玉柠怎么就入了虞主子的眼呢?奴婢惶恐,总觉得在找到玉柠把事情问清楚之前,留下这颗梵静丹或许会比较好,所以没有吃。”
她反复擦拭眼下的湿润,泪水却控制不住,越涌越多:“另外奴婢私心想着,等她回来一起吃,我们一人一半…………”
思琴微眯起双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怀着警告钉在她身上:“像你这等杂活侍女,很渴望抓住机会,博一个前程吧?想必是有人许以金银厚禄,才让你在这胡说八道,砌词陷害虞主子!”
织云不卑不亢挺直了脊梁,侧身朝着紫虞重重一拜,额头几乎要嵌进砖里:“奴婢为人,既胆小怯懦,又常常感情用事,注定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因为胆小怯懦,所以若无明令准许,绝不敢服下这颗梵静丹。因为感情用事,所以绝不会抛下玉柠,自己一个人独吞这颗梵静丹。”
“奴婢虽想不明白,玉柠一贯深知奴婢为人,为何还执意将梵静丹交给奴婢。但,就算再想不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真相就是如此。”织云一点一点抬眸,眼神里含泪坚定,没有半分惧色,“奴婢只是将所知之事据实以告,并没有陷害任何一个人,倘若冒犯到虞主子,奴婢在此请罪了。”
以蝼蚁之躯直望神佛,如此令人震撼的眸色,紫虞却只是漠然一眼,旋即扫开目光淡淡道:“如果你据实以告也算是冒犯的话,那岂非暗指我心口不一,撒谎瞒骗主上?”
柏无暇望着织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欣赏,原本一直能不开口则不开口,这会儿竟破天荒的替她接了话:“眼下当务之急在于把事情弄清楚,至于这丫头是实说还是陷害,相信主上自会有所决断,你不必急着警告她。”
紫虞面不改色:“在魔界,像她这样的侍女多如牛毛,为攀附求上位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伪证不能做?倘若她的证词有效可信,那我也去寻个侍女来,是不是也一样可信?”
霍相君道:“织云绝非寻常侍女,她和玉柠是至交好友,证词当然比旁人更可信。”
说罢,他转向扶青,声音清朗而不失礼:“玉梧因为被搜出同心结,从而间接导致心爱之人殒命,因此对暮暮生出几分带迁怒的恨。只要沿着玉梧这条线索查下去,就必定会查到她妹妹,玉柠的头上。可就在属下查到玉柠的时候,才发现她竟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既未曾离开魔界又实实在在没了踪迹。属下认为,这个玉柠嫌疑极大,于是比照着记忆中那持刀女子的模样绘制出一副画像,让所有见过并认识玉柠的人辨认。最终,经辨认无误,画像上的持刀女子,正是已经消失不见的玉柠。”
他指尖捻动着梵静丹:“几乎所有辨认画像的人都很正常,却唯独织云一脸心神不宁,仿佛在隐瞒些什么。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表现出怀疑,只暗中秘密地监视其动向,果然发现她藏着这颗梵静丹。织云见实在隐瞒不住了,便承认梵静丹是紫虞给玉柠,玉柠又背着紫虞悄悄转送给她的。”
紫虞绕在织云身侧轻踱缓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一边走一边道:“这个侍女,一时说自己修炼至瓶颈,玉柠给她梵静丹是为了助她提升道行。一时又说玉柠深知她胆小怯懦感情用事,既深知她胆小怯懦感情用事的秉性,就必然知道她不会吃下梵静丹。试问玉柠明知她不会吃下梵静丹,又怎么会把梵静丹交给她,助她修炼提升道行?”
她缓步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驻,微俯下身,道:“你这番说辞,自己听在耳朵里,都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织云眼神没有半分闪躲:“用梵静丹助我修炼突破瓶颈乃是玉柠亲口所说,她知我胆小怯懦感情用事亦非假话,就算前后矛盾也是事实。”
霍相君低头想了很久,忽然捻丹的手一停,眉峰下意识皱紧:“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她好大的胆子。”
他望着指尖上的丹:“本来玉柠为亲姐复仇,杀害暮暮似乎说得过去,但这件事偏偏蹊跷就蹊跷在,她为何非得用刻着莲纹的刀做凶器?放眼整个魔界,只有主上可用莲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莲纹短刀的作用无非就是想让暮暮以为,背后指使她动手的人是主上,此为离间计。可如若那天我没能出手相救,暮暮就这么被玉柠给杀了,对一个死人施离间计,岂非多此一举?”
“起初我还以为是那幕后主谋者做了双重准备,若一计杀害不成就再施一计,用带莲纹的凶器,挑拨离间。”霍相君震惊的神色中混着不可置信,“但如果用莲纹短刀挑拨离间,并非那主谋者想到的计策,而是玉柠自己提出的呢?”
玉柠自己提的?
这令我猛然想起,持天帝斩魂刀闯映月楼那天,紫虞曾耀武扬威地靠近耳边说了两句话——
‘我没撒谎,那个出现在水池边,要杀你的女人的确不是死士,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侍女。’
‘那个侍女特别的恨你,哪怕明知道自己注定是活不成的,也心甘情愿被我用引魂术伪装成死士来杀你。对了,莲纹刀柄也是她的主意,只要一想到你对主上起疑心的样子,她就特别开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玉柠特别的恨我……哪怕明知道自己活不成……也心甘情愿伪装成死士来杀我……
只要一想到……我对扶青起疑……玉柠就特别开心……
这两句话,乍听着没什么问题,可细一想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玉柠不惜赔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为姐姐玉梧报仇,那她就应该拼尽全力将我置于死地才对,何必去想我疑心扶青的样子,还想得特别开心?
除非…………
玉柠以身入局,她要复仇的对象,从来都不止我一个。
——‘朔月之夜,为救你回转,青儿以血凝魂,失去了九成法力。’
我抬头望着扶青的脸,不经意间与他四目相对,酸涩压在眼睛里绞成乱麻:“若是玉柠成功杀了我,君上会很痛苦,对不对?”
——‘既然你对谁都这么自信,那当初为何就没想到,清秋宁可自毁仙根,也不愿再活着呢?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无法猜透的男人,凭什么猜透那么多死士,就凭你是王?’
——‘就凭我从未派过第二个死士。’
——‘那为什么霍相君和司徒星接连搜捕了几日都找不见她呢?一个无人包庇的死士,面对重重守备森严,能藏到哪儿去啊?’
——‘你觉得是我在包庇那个死士?’
相隔着高高的玉阶,我眼中盛满水汽,与他瞳孔交织:“即便玉柠没能杀掉我,即便当时我并未中她的计,但我对君上终究还是不够信任,否则也不至于后来仍然疑心了君上。因为疑心所以离心,因为离心所以不告而别,还险些害死一客栈人的性命。霍相君被君上催动噬心咒打入雷火狱,我与君上决裂被君上困在碧莹小筑,而君上那个时候想必也不好受吧?”
扶青目光一软,盯着我眼中的水汽,手指不经意间握成了拳。
大抵是透过眼神觉察出他心口的钝痛,紫虞眉宇之下一双秋水明眸,竟渐生出几分狰狞:“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侧眼冷视着她:“玉柠以担心自己本事不济,害怕可能杀不了我为由,求你赐下一颗梵静丹,帮助她提升些功力。并同时向你进言,说用刻有莲纹的凶器来杀我,这样即使暗杀不成也能将矛头直指君上,只要我疑心了君上便可挑起我与君上不和甚至反目。可惜,玉柠非但没有吃下那颗梵静丹,还在明知织云不会服丹的情况下瞒着你将梵静丹给了她。”
说着,我向前将她逼退一步,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所有愤懑宣泄而出:“莲纹短刀既是离间我和君上的工具,同时也是将一切指向你的线索,毕竟既希望我与君上反目,又够胆子嫁祸君上的,除了你还有谁呢?”
两步:“玉柠大费周章地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保留线索和证人证据,以便在今日这种场合之下指证你!”
三步:“如她所愿……我痛苦了,君上痛苦了,霍相君痛苦了。”
四步:“辽姜害死天兵,间接害死她姐姐,而你只是想利用她。今日,你和辽姜也要痛苦,这是玉柠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报复!”
紫虞紧攥着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角眉梢结满了寒霜:“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又往前逼近半步,眼中翻涌着怒意,开口时却笑了:“织云在这,梵静丹也在这,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你凭什么说我胡言乱语?凭思琴空口白牙一张嘴,就妄想偷天换日,颠倒黑白?思琴既说自己被霍相君掳去百笙轩,并被他夺走了法力和修为,那就拿出证据啊。”
殿中烛火被穿堂风一吹,忽明忽暗映入我眼帘,是不容动摇的锋芒:“别人指认你们得找出证据,思琴便说什么就是什么,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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