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病房窗台上的重瓣康乃馨开得肆意。
魏长赢抬手去关窗户时,不小心蹭到了花盆的边,花盆移位,连带着里面康乃馨的花瓣也轻轻颤抖。
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还裹挟着暑气,踏进病房的一瞬间,刻意调低的空调风不留情面地扑在脸上。
魏长赢被激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抬眼,空调上的数字醒目刺眼——21℃。
婆婆贪凉,总要让孙子把空调温度打低,魏长赢以对身体不好为由拒绝,婆婆就趁他不注意,自己偷偷去调。
魏长赢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温度上调,接着靠在窗沿边,欣赏着屋外的枝繁叶茂。
锦城的春天转瞬即逝,仿佛上一秒还穿着羽绒服过冬,此时此刻就要换成短袖避暑了。
身后回荡着婆婆教楚叔唱戏的声音。
她的声音经过岁月的洗礼,不再如年轻时清亮,却格外有神韵;简单比划出的动作精准有力,比刚得病时看上去精神多了,气色好看了不少。
这是非常好的征兆,魏长赢想:倘若婆婆能一直保持好心情,说不定病情也会好转得多。
“魏——长——赢——”
肩膀被人轻拍,他猛地回身,楚萱的额头冒着细汗,手里提的两只购物袋装得满满当当,正笑着看他。
“出奇了,你也没戴耳机啊?怎么喊你好几声都不理我?”她问道。
魏长赢一愣,动作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不好意思啊小萱,我刚才没听见……”
“哎呀,跟我道什么歉啊。”楚萱摆摆手,顺势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冰棒,紧紧贴在面前人手臂上,“喏,我特意买的,蓝莓味的冰工厂。”
冰棒刚一贴身上,寒意瞬间渗透皮肤,魏长赢笑着接过,“口味不错。”
“那可是,”楚萱一哂,走到楚叔床边,把袋子搁在柜子上,“就数蓝莓味最好吃。”
袋口大敞,魏长赢定睛去瞧,里面琳琅满目的,是各种各样口味的零食。
楚叔虽然人近中年,口味上却是孩子心性,特别喜欢吃零食,尤其是甜口的。
“老楚同志,你布置给我的任务我可完成了啊。”楚萱从袋中随意掏出一个,是盒奶冻,听说是刚上架的新品,本想递给楚叔,却在下一秒动作突然顿住,无奈道,“爸……”
“刘医生说你得少吃冰的,我才只买了两个,没买你的。”她道,“结果倒好,我一转头,哎呦——我的那根直接消失不见了!”
病床上的楚叔咬着已经吃了大半的冰工厂嘿嘿一笑。
“所以,你今天不能吃别的了。”楚萱把奶冻重新丢回袋子里。
魏长赢也被逗乐,上扬嘴角笑起来,没说话,视线在那盒奶冻的包装上停了一下。
“这是新出的口味?”他问,“以前没见过。”
“嗯,新出的那款,看着挺干净的。”楚萱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边回答道,“我爸不是对大豆过敏嘛,我特意看过了,配料表里面没加豆类成分。”
魏长赢点了点头,“过敏的话,是得时刻注意。”
话音刚落,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开始整点报时,“滴答”一声响后,宣告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整。
时间不早了,魏长赢站起身,说着一口标准的衢城话,朝病床上的婆婆报备道:“婆婆,我先走咯,赶明儿再来看你。”
婆婆点头应着,一双粗糙的、满是裂纹的手覆上魏长赢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小赢啊,平常累了就好好休息,我这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不用每天都挤出来时间看我。”
“我不累。”魏长赢缓缓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题一转,“还有病房里的空调,不能把温度开得这么低,对身体不好。”
他一扭头,看向旁边,笑道:“我不在这儿,小萱、楚叔,可都是我的监控……”
“你这是安排上眼线了啊?”楚萱笑着打趣,“行啊,监控就监控,等你下次来,看看我是不是尽职尽责。”
婆婆的目光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抿唇一笑。
魏长赢这才放下心来。
离开病房后,走廊里一如既往地安静。
魏长赢没着急离开,他脚步一顿,径直朝医院大厅的缴费处走去。
婆婆的医药费每月底一缴,正好是魏长赢结算工钱的时间,他早已习惯这种节奏——领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来医院缴费。
账不必算得分毫不差,只求买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和自己多一份安心。
医院的走廊永远是洁白的,白的单调。他顺着走廊向前走,偶尔有推着病床的护士从身边匆匆经过,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两侧是数不清的病房,有的房门虚掩着,从缝隙中能听到低低的咳嗽声或家属小声的安慰。
来到缴费处,工作人员灵活地操作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总计三千二百五十元。”
听到面前人报出的数字,魏长赢一愣,问道:“您没搞错吗,是三千——”
“总共三千二百五十元。”工作人员重复了一遍,“请问您怎么缴费?”
“……微信。”
伴随着打印机“滋滋”吐出缴费单的声音,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推出缴费单据,“下一位。”
魏长赢盯着印在纸张末尾的“缴费成功”四个大字,心中的古怪愈发明显。
三千。
打从婆婆两年前住院到现在,他都没有只交过三千元的医药费。
魏长赢攥着缴费单研究着,半晌,他脚步一顿。
靠近走廊尽头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刘医生正低头听身边的小护士说话,两人手中握着一沓厚厚的病例,应该是刚巡完病房,正在讨论病人们的情况。
魏长赢靠近时,两人的讨论正进入尾声,随着刘医生的一句“就这样去做吧”,小护士点了点头,礼貌道谢后转身离开。
“刘医生。”站在旁边等了许久的魏长赢终于开口朝面前人问好。
声音刚出口,刘医生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浑身猛地一震。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哦……是,407室吴秀莲患者的孙子?”
“对,是我。”魏长赢有些惊讶,“没想到您能记住我。”
刘医生眼神闪躲,挤出一声短促的笑:“你每天都来,见的次数多了,我自然就记住了。”
他看清握在魏长赢手里的单据,问道:“你刚才去缴费了?”
魏长赢点头,将单据递给面前人,“我正想去问您呢……这一个月只交了三千多,是医院算错了吗?”
刘医生接过缴费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他低着头,叫人分辨不出神色。
“没算错。”他忽地开口,语气刻意放得平缓,“这个月吴阿姨的病情有所好转,治疗方案调整了,有些检查项目暂停,费用自然就变少了。”
“真的吗!”听见这话,再结合今早婆婆在病房里唱戏时充沛的精气神,魏长赢的眼倏地一亮。
“是啊,恭喜你,”刘医生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吴阿姨身体恢复得很快,治疗的话,新定下的这个治疗方案的力度就足够了,再过不久啊,等情况稳定些,说不定就可以出院了。”
他在话尾轻轻笑了两声,声音有些尖锐刺耳。
刘医生的话像忽然从天上掉下的馅饼,正好砸进魏长赢这个饥肠辘辘的人怀里。
他高兴坏了,脸上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自然也没有察觉到面前人因为紧张而背在身后,颤抖不已的手。
走出医院大门已是下午三点半,太阳光正烈,均匀地洒在大地上,烫得黑色的油柏路面泛起油亮的光泽。
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暑气连绵,魏长赢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燥意。
婆婆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甚至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放在两年之前,魏长赢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要成真了。
他无可自拔地傻乐起来,以至于口袋里的手机反复震了好几声,他才大梦初醒般,慌张地掏出查看。
是备注为【宝宝】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在吗?】
魏长赢连忙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在。】
对方却没再回。
魏长赢顿了一下,接着输入道:【小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现在不是周末,成北陆理应在宿舍里休息,他想,难不成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眼看聊天页面顶部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魏长赢有些担心,直接给成北陆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嘟——嘟——嘟——”
响了整整三秒才被对面接通。
魏长赢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乱糟糟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在讲话。
“你问他啊……你害羞什么……”
“陆啊,小陆,就一句话的事儿,上!”
魏长赢一挑眉,配合地闭上嘴巴,静静等待成北陆的后话。
“哎呀好好好,我问,我问,你们别说了……”成北陆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长赢哥。”
“我在听。”
成北陆话音一顿,转而混了些羞涩,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周末有时间吗?”
伴随着身后室友们的起哄声,他接着问道:“要是有时间的话,你愿意陪我一起回趟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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