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复苏,魏长赢缓缓睁开眼,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率先传入鼻腔。
抬手抻动时,他察觉到轻微阻力,扭头一看,点滴袋正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摇晃。
奇怪的是,魏长赢却听不见塑料撞击的“啪嗒”声,只能看见它在晃,左摇右摆,一圈又一圈。
他本能地张口,试图喊些什么,声音却像被屏蔽掉。
四周安静得出奇,不是类似于“夜深人静”那般的安静,而是一种彻底的、剥夺式的沉寂,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成浑浊的杂音。
一池潭水彻底归于死寂,无波无澜,无声无息。
魏长赢忽地坐起,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得针头处一阵剧痛。
条件反射般,他痛呼出声,可刚脱口的呼喊却悄无声息地融进空气里,瞬间消散在依旧静悄悄的四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魏长赢生平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竟如此无助。静,太静了,周围环境静得令他恍惚,令他忍不住心慌。
看着自己正穿着的病号服,魏长赢倏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忘记晕倒前接到的那通电话。
婆婆……婆婆还在等他。
魏长赢猛地拔下针头,金属剥离血肉的瞬间带出丝丝鲜血,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没做任何处理就急忙翻身下床。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
病床的右侧,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她的头发随意束了个髻,几缕碎发垂落额角,颈间那条紫水晶项链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身穿一袭水蓝色长裙,裙摆堪堪扫过脚腕。
她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搭在膝上,正满含笑意地看着床上的魏长赢。
魏长赢一怔,猛地往后退,后背重重磕在床栏上。
他条件反射问道:“你是谁……”
空气中并未产生任何波动,像是在上演一场哑剧,演员做着台词对应的口型,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女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推向他。
里面是一副助听器。
魏长赢倏地捏紧衣角,颤抖着,半晌又轻轻松开。
他没有伸手。
无声的硝烟里,两人定格在原地,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片刻后,女人主动退让。
她撕下一页纸,拿出签字笔,在纸上迅速写上几个字后递给魏长赢。
【戴上它,我有话要跟你说。】
魏长赢还是无动于衷,眼里带着明显的戒备。
她又写:【我不会害你,你不用防着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早该知道的真相。】
笔锋一顿,补充道:【是关于你妈妈的。】
纸条上字迹清晰,魏长赢读了又读。
关于母亲吗……
他紧抿嘴唇,内心深处天人交战。最终,他慢慢地、机械地伸出手,妥协般拿起那副助听器。
他不会操作,又对这个设备充满抵触心理,指尖在上面停顿好久,才勉强将它挂在耳后。
跟魏长赢想的不一样,世界并未立刻复苏,依稀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响,却仍模糊不清。
但好在,他的身边不再是绝对的寂静。
女人见他适应好,缓缓开口:“能听见了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郝绾。”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是你妈妈的……老朋友。”
“郝绾。”魏长赢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是……商夫人?”
面前人闻言点了点头。
“你说你是妈妈的朋友,可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而且……我也不是锦城人。”
郝绾仿佛被魏长赢的话刺痛,语气尖锐道:“你不是,不代表你妈妈不是。”
“你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吗?为什么家里日子过得这么苦?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你却没有?”
她加重语气,“今天,我就一一讲给你听。”
多年前那场导致魏家覆灭的爆炸案,根本不是技术失误,而是商家设下的局。
商以周假意与魏紫结婚,实则为了盗取魏家的核心技术。他借魏紫之手拿到机密,故意制造了一场手机爆炸事故,事后却反咬一口,诬陷魏家产品质量不过关,成功将魏家拉下水。
魏紫当时太年轻,过于相信所谓的“爱情”,误信于他。结果不仅害了自己,更间接成了害死全家人的帮凶。
她想为家人讨回公道,却连曾经住了多年的商府都进不去,在门前就被下人拦住。
商以周很快召开记者会,单方面宣布与魏紫解除婚姻关系,撇得干净。
事情像是顺着某种早就设定好的方向发展:父亲因不堪重负跳楼自尽,母亲不久后因病去世,魏家的产业迅速崩塌。
就在魏紫陷入绝境之时,郝绾拉住了她的手。她说,商、郝两家早就有联姻约定,她反抗不了,不如将错就错。她愿意委身于商以周,潜入商家内部,替她查清真相。
可惜,商以周太谨慎,他谁都不信。多年过去,郝绾仍未能找到被盗机密的下落。
魏紫和哥哥魏涛被逼回衢城,不久,又迎来一个打击。
她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正是她一生都不愿提及的仇人。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流产,但身体状况太差,医生明确告知,强行打胎,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魏涛也劝她留下孩子,一方面是担心她身体撑不住手术,另一方面,也希望这个孩子能陪着她,不至于太孤单。
十个月后,魏长赢出生。
魏紫从没告诉过他父亲是谁。她只教他做人,教他守信、知礼、向善。她始终相信,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落到孩子身上。
可她终究没等到魏家的翻身之日。
魏长赢十八岁那年,她没熬过那个冬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言尽于此,魏长赢眼前一黑,下意识朝后倒去,被床头稳稳接住,“你说、什么?”
“我说,”郝绾缓慢地、几乎残忍地重复道,“你是魏紫跟商以周的孩子,你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就是商家现任家主商以周。”
“他身体大不如前,实在扛不住高强度工作了,就一心想找个接班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你的消息,现在正发动各种关系到处找你。”
“我当初,”她话音忽地一顿,眼神飘忽,“为了不怀孕,吃了很多药,身体被彻底搞垮了,所以这么多年才……”
“我必须抢在他之前找到你,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郝绾声音急促,生怕来不及,“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
她稍微向前靠了一步,“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让你跟我一起,为阿紫姐、为魏家……报仇。”
“报仇”两个字被她咬得分外清晰。
魏长赢没说话。
血液在身体里凝固,失去了流动方向。他的耳膜微微震颤,仿佛那两个字不是穿过助听器进来的,而是穿过血管、神经、骨头,狠狠刺进来的。
他茫然无措地盯着郝绾看,眼神是虚的。
郝绾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等着。
魏长赢声音干涩:“你要我跟你一起……对付商以周?”
商以周是谁?他可是锦城无人可匹敌的存在。
就凭我……
郝绾摇了摇头:“这不算对付。这些本就是你魏家应得的,你不过是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魏长赢低下头,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脑子里很多东西在同时往外涌——
他想起每次看新闻时,只要一出现“商”字,母亲就会立马起身将电视关掉;
他想起自己再三询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最后只得到一句“他很早就去世了。”
他想起婆婆摸着他的脸,叹了口气道“赢赢啊,好好长大,可别随你那混账爹。”
他一只手按住了太阳穴。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帮到你,我……”
郝绾轻声:“因为魏家只有你了。”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魏长赢缓缓抬头,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归位。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卷到这样的事情当中。”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郝绾面前,声音清晰,“但为了我妈妈,我愿意。”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吗?”
“我答应你。”
郝绾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
“但麻烦你,再给我些时间。”
“为什么?”
魏长赢垂下眼,“我得先带婆婆回老家……安葬。”
一滴泪掉下来,砸在地板上,无声无响。
即便自己再不相信,即便希望能有奇迹发生,可当魏长赢在停尸房里看见婆婆的遗体后,他还是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跪在铺着白布的冰冷台子前,捧着婆婆僵硬的手,嘴唇颤抖着喊了一声:“婆……”
躺在冰台上的人却再也叫不动、听不见,也再也不会等他回家了。
魏长赢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血味弥漫,才松口,硬生生憋回眼泪。
他必须送她回家。
必须让她入土为安。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停尸间。
郝绾站在走廊尽头,倚着墙看他。
他走近,“明天,我想带婆婆回衢城。”
“我陪你一起。”
魏长赢没再说话,空荡荡的医院长廊里,只剩风拂过窗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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