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月亮以袖遮面,鬼鬼祟祟从云层中露出一角窥探的视线。
忍冬派一片万籁俱寂,唯有赤霄殿灯火通明,殿内三个人正分散围坐,手中结印将纯净的法力齐齐注入中间一人身上。
北方位的李白瑜气息运行一个小周天后睁开双眼,其他两个人已经透出勉强,额上不断渗出汗滴,他再看向端坐中央一袭白衣的大师兄陆决,陆决身上原本纯净的金光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紊乱的魔气。
不错,大师兄体内有两重人格,一正一邪,一人一魔,刚开始谁也没意识到,直到山上的驱魔铃时不时夜半响起,直到大师兄偶然醒来不记得自己何时出过门,直到他亲眼看到那个神情冷漠浑身魔气的男人……不然任谁也想不到疾恶如仇的清正门派中竟有魔的存在。
李白瑜咬牙加大了法力的输送力度,许是白天的意外让师兄一入夜另一重人格便又蠢蠢欲动,可掌门还在修补镇魂塔,他只好带师弟师妹顶上,好在能够勉力支撑,只需再坚持一刻便可压制魔气,绝不能让那个人格占据师兄的身体。
正要成功之际,周遭突然响起一道冷漠清丽的嗓音:“住手!”话音未落,一团绿光顷刻砸在阵法上,劈得三人直直飞出几米,再也维持不住阵型一切前功尽弃。
众人惊愕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眨眼奔入殿,衣裙在金水砖迤逦而过,她提着裙摆像朵缥缈的薄云降落人间,又似蝴蝶扇动彩翅翩然而至。
只她的表情并不是与之对应的温柔平和,而是薄唇微抿,嫩白的面容上除了冷意,还暗藏着一丝焦急和心碎,甫一飘至陆决身边便弯腰仔细查看他的状况。
李白瑜怔了怔,随即攒眉:“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云双根本无瑕顾及别人,她将陆决扶起靠进自己怀里,素手搭上他的脉搏闭目细探,若是细看的话就会觉察出那只手有些许颤抖。
“这……”白书温和师弟陆子和对视一眼,齐齐望向李白瑜,“师兄?”
还没等他开口,又一个娇小身影风一样卷进殿内:“主人主人,等等我呀。”
夏琢刹住步子看清了里面剑拔弩张的场景,她睁大眼睛立刻叉腰挡在云双面前,一脸“生人勿近”的警示,誓死捍卫主人的一切决定!
“萧姑娘,虽然您于忍冬有恩,但希望你能给出个合理的说法。”李白瑜面色沉了下来,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师兄体内有一邪魔,为天下所不容,若是不加压制会掌控师兄的身体,我观你并非不在意师兄,刚才正是压制的关键时刻,姑娘你为何——”
“够了,你什么都不懂!”云双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地投向他。谁在意他的师兄了?她在意的一直都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别人的死活她才不在乎!袖子忽然被拽了拽,她才下意识住口,没有将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夏琢轻一下重一下地拽着云双的袖角,不要啊主人,不要说出来啊,我们会被当成与魔为伍的魔女,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誓要捍卫主人的一切。
李白瑜眯了眯眼:“在下应当懂什么?”
云双垂下眼眸,难言情绪像墨汁滴在清澈的池水在她心中激荡开。魔?为天下所不容?然而她只知道那是她的爱人,无论他是什么,她都永远不会放弃他。
理智重新回归,云双把怀中人轻放在自己的膝头,再度抬头正视他,目光沉静:“想必你也知道,你师兄不是邪魔入体,而是天生一体双魂,两个魂魄长期共存于一体。”
李白瑜认真地盯着她,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闻言一挑眉,确实如此,掌门也是这么说,从前没有异动只是有一魂近期才觉醒罢了,她倒是厉害,一下就看出来了。
她接着话音一转:“不过你不知道的是,解决这个问题并不能凭简单粗暴的压制,压制越多以后反弹就越强,要想永绝此患,须得——”她停了下来。
他向后靠在柱上,抱臂催促:“须得什么?”
催什么催?云双轻轻瞥来一眼,想了想继续编道:“须得温养魂魄,等到合适的时机铲除一魂即可。你知道崀阳山吗,山上有种仙草可以壮魂,若是得之大有益处。”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李白瑜已经信了三分,思索片刻:“这倒不难,我们几个不日便要下山历练,途中会路过崀阳山一带,届时可以取得。”
不难?云双左右扫了扫对面半天才爬起来的三人,不禁浅浅泼了一盆冷水:“你们几个?还是多练练再出门吧。”
三人齐齐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你!萧姑娘少看不起人啊。”
“我没有啊,我是真心实意的。”云双为自己澄清,一双眸子闪着光无辜极了,“你们倘若有需要,我可以随行相助。”
就是因为真心实意所以才显得备受屈辱啊喂,陆子和唇角抽了抽,扶着师姐脊背挺得更直了。
李白瑜显然是最不要脸的,此刻眼中也闪着光,精明的光,飞快应了:“好啊,若是萧姑娘肯相助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忍冬一派向来淡泊名利,山中弟子从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具追求宁静致远的修炼生活,所以姑娘路上的盘缠还需您自己准备。”
夏琢支着下巴想了半天,这也就是没钱的意思呗,说得那么好听。
“嗯。”云双淡淡应了,垂首敛目,“诸位先回,我再为他调息片刻。”
李白瑜站着一时没动,被师妹拉了一把,白书温一手拉着一个向外面走,口中嘀嘀咕咕:“萧姑娘今天才帮了我们,又明显对大师兄……哎呀,我们就不要在这碍眼了。”
想想也是,李白瑜完全放了心,拂开她的手理了理衣衫,径直向自己住处走去,夜色已深,忙活了一天他得回房间休憩少顷。
殿内恢复沉寂,云双挥手瞬间熄灭了灯火,只余下几盏近处的烛台,映照出她的容色,夏琢望着她线条美丽的侧颜,不由问:“主人说的方法真的可以给这陆决壮魂吗?”
“当然不是。”她慢慢启唇,话里的凉意有如实质流泻满地,“仙草是有这个功效,但遇魔成魔,只要得之服下可使魔气大涨,到时候他就可以彻底控制身体了。”
明明是好事,她却无端生出几分落寞。
夏琢神情复杂,手紧了紧才说:“主人你方才失态了。”
“……多谢你提醒。”云双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些许苦意,她确实有一瞬间无比气愤,“对不起,我只是太想看见他了。”
可是他们却将人封起来,或许还封过不止一次。
“主人……”夏琢胸膛中泛起丝丝心疼,沉默不语。
云双纤长的手贴在怀中人侧脸轻轻滑动,还好还在,还好他还在,她俯首唇瓣在他额头虔诚地吻了一下,有泪盈于睫无声滑落。
陆决隐约感觉有什么掉落在自己脸上,他睫毛颤动几下,缓慢自黑暗中清醒,入目即是一张活色生香的美人面,见他醒来柔声问道:“你、醒了?”他顿时屏息,以为犹在梦中。
他将将梦到两人初见,毫不费力便能清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今日清晨时分,卯时还未至,山上就响起一阵阵洪亮的钟声,原来是镇魂塔年久失修破了个洞,里面的妖魔借机挣脱,逃窜到门派各处,所有弟子都被勒令前往收服妖魔。
其中镇魂塔处于风暴中心最为凶险,他身为掌门大弟子自然应当率师弟们前往镇魂塔,彼时门中妖魔肆虐,风云变幻,白昼黑得犹如夜半三更,颇有末世之感,上空布满大团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来。
众弟子正应接不暇之际,一道清亮的箫声劈开混沌,穿透妖魔恼人的呼啸吼声,直直传到他们耳中来,一瞬间耳清目明混沌散开,妖魔退避三舍抱头鼠窜。
众人循着箫声抬头望去,只见那高高的红墙青瓦上坐着一个玉似的美人儿,玉面桃花,眉眼如画,美人修长白皙的手上拿着一支寒冰制成的萧,吹的是极耗法力的永夜曲,她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倦色,反而一派闲适,神色淡然。
一曲过半,美人停了萧,拿在手中把玩,箫声余音未散,金色的符文留恋似的绕她三圈慢慢消去。
天空拨云见日,场面已经被彻底控制住,陆掌门领着弟子上前一步:“不知阁下何人?”
美人绯色的唇勾起,似笑非笑,她碧色的流苏长裙垂下,脚上是同色较浅的丝织绣鞋,正轻轻晃着,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她缓缓睇来一眼,似水剪眸温柔缱绻,刹那世间所有美好纷至沓来,周遭的一切如久未打理的墙皮一般扑簌簌向下掉灰,世界都在碎裂、褪色,唯有她是鲜明的、清晰的。
她的音色同样也凉得似水:“萧、双、双。”
掌门恭敬地作了一辑:“多谢萧姑娘出手相助,他日姑娘若有需要忍冬的地方,众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不必。”她手中冰萧轻巧地转了一圈,接着在人群中轻轻一点,准确无误地指在掌门身后的白衣青年身上,“不过是因为一个他罢了。”
冰萧玲珑剔透,于阳光下聚焦成一道闪亮的光柱,一瞬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这……”掌门迟疑地看了一眼大弟子,啼笑皆非,“咳咳,姑娘说笑了。”
殊不知陆决背在身后的手握得已经青筋暴起,他稀里糊涂地善完后,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轻皱眉,为何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去找萧姑娘,虽然确实是他……心之所向,可又觉得不妥、有失礼节,虽然萧姑娘当众调戏了他,他却不能让她以为自己就因此轻视她,不防到了下午那个声音又急切地叫嚣起来,他心口一痛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云双目光在他脸上探寻地扫着,片刻忍不住失落地别开脸,陆决终于回过神慌忙向后退去,直退到灯烛照不到的暗处,面色泛红:“萧、萧姑娘。”
云双站起身,背对他道:“你休息吧,我走了。”她并不想和陆决多待,明明是同一张脸,可是为什么看着他,她只留下失望。
“等等。”陆决不自觉叫住她,心中有许多的问题,却一时不知问什么,他为什么会昏倒,为什么他和她单独在这里,为什么他还枕在她膝上?
还有她刚才是哭了吗,是因为……担心他吗?
“你想知道的他们会告诉你。”她脚步一顿,快步出了赤霄殿。
云双带着夏琢站在山头俯瞰山下小镇,清风将愁绪一扫而光,她侧头问:“琢琢,我们有什么盘缠?”
“嗯主人,一无所有,按照凡人的说法,我们都不算穷得叮当响,因为连叮当两下的钱都没有。”
……
她沉吟一会儿:“走,我们去赚钱!”在凡间生活钱是必需品,她从前没操心过这事,因为有人跟着为她付款,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天色将明未明,许多人将爱未爱,但太阳总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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