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没有什么风，空气又总是黏糊糊的，让人闷得透不过气。这几天外婆都不是很舒服，吃不下饭，大部分时间都在藤椅上打盹。
家里的抽湿机呼呼作响开一整天，可以倒好几大桶水。
仲泗到家的时候，昭子正趴在外婆的膝盖上，两个人很沉默。
“小仲，回来啦。”
外婆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外面雨大不大？”
“现在小了很多。”
仲泗在门口看不到昭子的表情，只能看到外婆轻轻抚着他的头，
“昭昭怎么了？”
外婆笑着摇摇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仲泗走到昭子身后，掰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起来，才发现这小兔子的眼圈又是红红的，不过没有哭。
“外婆说，想要回一趟老家。”
昭子撇过头去，偷偷擦着眼角的泪，
“让我看一下时间订票。”
外婆的老家在西南山区，昭子从没有去过。老人家如果提起这个要求，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安的。
“我们飞机到那边，租车开过去，这样一路上外婆可以随时停下透析，也不会很折腾，你看怎么样。”
仲泗按捺住心中翻涌的酸楚，尽量把声音放的平稳。
昭子打开手机看了看，
“那我们先飞到这个地方，这样到了休息一下，第二天开车到这里只需要六个小时。”
“嗯，我来租车，你来订票。”
两人很快就把行程定下来了，后天就出发。
飞机落地到k市的时候，气温明显要比s市更凉快一些。
昭子用轮椅推着外婆，一路上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周围都是完全陌生的口音，长相也跟他平时看见的人有些不一样。
当天晚上在k市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开车往目的地去。
到了村里还是有路的，村里的人大多也都住在路边，外婆跟村里人聊了一下，到老宅还是只有土路，而且现在已经没有人家在那边住了。
他们租的越野车明显不能开上去。还好有个体力怪在，仲泗轻松背起了外婆，深一脚浅一脚走上了这条人工的小道。
走了不知道多久，昭子感觉自己都要断气了，仲泗让昭子休息一会。
小道上有一段是修过的路，但是有很长一段只是铺了碎石子，走起来都硌脚。
等昭子起喘过来了，他们继续出发，这次仲泗走的慢了一点，不太好走的地方还伸出手拉着昭子，但是神色完全没变化。
走到平缓的地方，可以隐约看到有房子了，只不过房子很矮很破，有些房顶都已经塌了，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人烟的样子。
“再往前走一点，那个斜坡上去就是了。”
外婆指着路，他们终于走到了一间三间瓦房的门口，一样的破败。
外婆自己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进了院子，用沧桑的手抚摸着断掉的墙。
“昭子，这就是你妈妈出生的地方。”
周围很安静，外婆的声音显得很清晰，
“你看看，这就是她带我走出去的地方，刚刚你们走过的路，她每次去上学都要自己走，一天要走两次，刮风下雨，她都要自己走。”
外婆扶着墙，走进了最中间的一间房，昭子站在院子里，紧皱着眉头。
外婆在屋子里喊昭子进去。
“你看看，以前我跟你妈就睡在这个屋。”
屋子的半边顶已经塌掉了，房梁横在地上，屋里面跟屋外没什么区别，都是半人高的草丛，
“我嫁过来的时候，只有这一间屋，当时你妈妈的爸爸只会喝酒，赌博，打人，根本没有养家的能力，你妈妈每个季节只能捡别人的旧衣服。
“但是当时这里的路都不通，你看到的刚刚到村里的路，当时也没有修，所以大家都是没什么生计的。后来你妈妈的爸爸喝醉酒了摔死了，我们的日子才算轻松了。
“那时候你妈自己考到了县里的初中，每周会回来帮我做手工，她还会自己摘这边种的百香果去城里卖，就这样我们两个把边上的两间房盖了起来。
“这么长的山路，你妈妈不到天亮就起来，走到下面通车的地方，坐车去镇上卖，是我对不起她，她连过年都是没有一件新衣服穿的。
“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她说她要带我一起去读书，我不敢，她说让我等等。
“后来第二年，你妈妈跟我说，愿不愿意去别人家里做护工，包吃住，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我第一次走出这里，她带我去了雇主家里。平时她去教小孩子，我在雇主家里做活，雇主家女主人瘫在床上很多年了。
“后来大学要毕业了，她说她要先工作赚钱。这时候雇主家的男主人，跟她说，他可以出钱让她继续读书，因为他说读书的机会很珍贵。
“再后来，雇主家的女主人去世了，你妈妈告诉我怀孕了，爸爸就是雇主家的男主人，也是她平时在的研究所的领导。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慌了，你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打掉你，跟你爸爸结了婚，你爸爸承诺会供你妈妈继续读书，你妈妈想要出国深造。
“只是后来，你出生不久，你妈妈还在准备出国的事情，你爸爸他，就离世了。
“你爸爸给我们留下了那套小房子，还有一些存款，足够你妈妈出国。
“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埋怨，但是你看看，这条路，是你妈妈一脚一脚走出来的，我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停下啊。”
说到这里外婆擦起来眼泪，昭子也忍不住跟外婆抱到一起，两个人的心在此刻，是互通的。
“都是我的罪过，我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是她把我带出这一座一座大山。她应该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一切的罪过都由我承担好不好，昭昭，原谅你妈妈，好不好。”
昭子此刻的心揪得一跳一跳的，外婆的话就像一记一记重锤打在他的心上。
他无法想象，在每个清晨，她妈妈是怎样背着几十斤重的果子，走上那条那么破的路，那个石子硌得人心疼。
但是他也没办法忘记，每次放学门口的家长，家长会缺席的身影，还有自己的失落。
巨大的矛盾快要把他撕开，道德的约束让他喘不过气。
“等我走了之后，在这里找个地方，把我撒了吧，以后想外婆了，就来这里看看我。”
外婆的一句话最终让昭子溃不成军。
下山的时候，昭子已经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了，好像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麻木。
外婆下山之后就陷入了昏迷，仲泗顾不得车速，在急弯的山道上面飞驰，最终晚上送到了医院。
完成了最后愿望的外婆，在睡梦中离开了。
昭子的眼泪好像已经干涸了，他麻木的办着手续，因为没有任何仪式，所以手续也是非常的简单。
等他拿到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思念，痛苦，无奈，他都感觉不到。
他只是抱着盒子，沉默地坐在车上。
最终他选择在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按照外婆的遗愿撒了一抔土，抱着盒子回到了s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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