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平县。
新光路一段,正天中医馆。今儿是十分重要的日子,赵时余她妈从海市回老家了,带着她的上司兼新男友,大老远上门探亲。
这一年,赵时余快七岁,她妈赵宁刚二十八,母女俩并不熟悉,在此之前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赵时余是赵宁意外怀孕后的产物,出生就不受父母待见的累赘。
赵宁二十出头那会儿脑子进水,和一位空有皮囊的男青年,也就是赵时余她爸,两人爱得死去活来,不顾家庭反对私奔,半路搞出孩子,结果还没等到山盟海誓成真,双方就相看两厌半道散场了。
当时赵宁怀孕已经八个月,引产都晚了,无奈只能生下孩子,这才有了赵时余。
赵时余十月份出生,赶上了普天同贺的的国庆,赵宁给她取名“赵十余”。
字面上的意思,十月里生出来的拖油瓶,着实多余。
是后来家公赵良平强行做主,给改成的“赵时余”,以期她“时时无忧,安稳有余”。
赵宁这次的恋情持续了半年之久,这次主要是领人到四平县商量婚事,征求长辈的同意。
男人叫温世林,也是二婚,同样有个女儿,比赵时余小两个多月。
这个小女儿也被带来赵家了。
那是赵时余第一次见到温允。
西装革履的温世林开着气派的黑色林肯,小姑娘独自坐在后排,车子停下时,赵家的人早候在馆前等着了。
赵时余还没长高,起先没瞅见后边有人,等赵宁牵着温允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她才看清。
温允穿的浅蓝连衣裙配小皮鞋,头发编成松散的一股搭左肩前,尾端还绑了个同色的蝴蝶结,大眼睛长睫毛,唇红齿白,看起来就文静内向。
比起对方的精致漂亮,当天的赵时余像是野孩子,大中午的,她刚在外面晃悠了一圈,脸汗涔涔,上身小背心下面五分裤,趿拉着因疯玩过头而开裂的凉鞋。
初次相遇极其平和,大人们相谈甚欢,破天荒的,赵宁竟然肯认赵时余了,夹在中间笑着介绍:“世林,这就是我女儿。小余,叫叔叔。”
赵时余很给面子,张口就喊:“叔叔。”
赵宁又说:“那个是妹妹。”
她听话,立马接:“妹妹。”
温世林拍了下闷头的温允,随之走过场:“叫姐姐。”
温允没叫,始终不吭声。
跟听不见似的。
——事实上,温允的确听不见。
凑近了,赵时余注意到她耳朵上面挂着类似耳机样的东西,形状比较奇怪,平时没见过。
进了屋子,家里的帮佣张姨告诉赵时余:“那是人工耳蜗。”
赵时余不解:“做什么用的?”
“她听不到声儿,装了这个才能听见。”
“哦,这样呀。”
阿姨摇摇头,叹气:“看着多好的一姑娘,可惜了,是个聋子。”
温允天生就是右边重度耳聋,一边尚有残余听力,所以做的单侧人工耳蜗加另一侧配助听器。
赵时余似懂非懂,她有些好奇,时不时就盯着温允打量,忍不住瞅稀罕。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直白,藏不了心思,光是看还不够,等其他人聚堆寒暄,赵时余探头探脑挨上去,压着嗓门轻轻唤:“喂……你叫什么来着?”
温允坐凳子上,一动不动看书,头也不抬。
赵时余手欠,戳两下她的胳膊,依旧低低的:“我叫赵时余,时光的时,年年有余的余。”
多半不喜欢被别人碰到,温允顿了顿,迟疑片刻再拉开凳子,离她远点。
赵时余不自觉,趴桌子侧面,疑惑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有,伸手在温允眼前晃一下。
“听得到不,是不是没听到?”
温允还是不理她。
张姨教赵时余,有的聋子不会讲话,因为与外界的声音隔绝了,不知道正常讲话是哪个样,因此便学不会讲话,被迫成了哑巴。
赵时余皱眉,难不成这是又聋又哑?那也太可怜了。
“你会讲话吗?”赵时余烦人,没完没了。
温允会讲话,只是不搭理她而已。
晚点,同长辈聊完天的温世林过来,对女儿交代了几句,大意是今晚她得和赵时余住一间房。
赵家的房子是带大后院的两层楼房,一楼用作开医馆,二楼共一个厅六间房,但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五间,其中包括帮佣张姨也有一间房。
都安排妥了,毕竟是在赵家,俩小孩儿住一块儿最合适。
温允抿抿唇,不大情愿,小声说:“我不想……”
可惜轮不到小孩子做主,不想也没选择的余地。
赵时余惊讶:“原来你不是哑巴。”
温允望望她,没解释。
可能是繁华大城市里来的孩子不适应小县城,当晚躺床上,温允隔赵时余起码一米远,明明中间还有地方,但她就是背对着只占一点位置,很久都没睡着。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都让温允很不安。
赵时余倒下就合眼,白天玩累了,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旁边匀称的呼吸微不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街上归于沉寂,再也没有任何响动了,温允才动了两下,去掉耳蜗外机和助听器,缩被子里弓着小小的腰身。
翌日睁眼,刻意隔开的距离没了,赵时余睡相差,睡得四仰八叉的,一个晚上就翻温允那边去了,一条腿压人身上而不自知。
温允先醒,等发现后就推了推她,可推不动。
几下把赵时余弄醒了,赵时余困意朦胧,云里雾里的。
“你推我干啥,做什么呀?”
她起开了,温允才能起来。
“你挤我了……”
温允嗓音太小,嗡嗡的,口齿还有点模糊。赵时余没听清:“我咋了?”
没再啰嗦第二遍,温允下床了,去一楼。
这一趟回乡,他们在赵家住了三个晚上。
前两天一直安然无事,赵宁貌似来真的了,大有要跟温世林踏实过下去的打算。
转变出现在第三天。
赵时余不晓得几个大人的争执,她白天出去找小伙伴了,傍晚到家就瞧见温家父女俩站在大门口,温允双手不停比划,拉着温世林不肯松手。
温世林全程未有半分动容,淡漠得很。
温允扯扯他的衣角,仰头央求:“爸爸……”
可惜温世林没长心,无视到底。
赵时余不懂手语,瞅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干嘛,但多少也能感觉出来应该没好事。
果不其然,家里翻天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良平被赵宁气得快撅过去,手都在发抖,怒不可遏用力拍桌子,指着赵宁鼻子臭骂:“荒唐!混帐东西!你想都别想,给老子滚出去,滚!”
赵宁不滚,试着说服他:“爸,你帮帮我,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还要怎么帮你,以前也就算了,你年轻,不懂事,是我们教女无方,现在让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不知礼仪伦常!”
赵时余围观到大半夜,才理清楚始末:
他们要丢下温允,就像当初对待她一样。
在赵宁口中,他们只是将温允寄养在老家几年,不会太久。
赵宁和温世林被公司外派到欧洲开拓国外市场了,下周就得走,他们不能带上温允,寄养完全是无奈之举。
去国外等同于升职,两个奋斗青年不会为了温允而放弃大好前途,只能抛下她。
赵家老夫妻俩接受不了,一是赵宁先斩后奏,她和温世林还没真的结婚呢,就替人养上孩子了,当年赵宁未婚生娃够丢人的了,再多一个温允,以后闲话传出去,背地里赵家指不定还得遭受多少嘲笑;二是温允非亲生,还是残疾,养一个健全的孩子都够麻烦了,何况天生就聋的。
场面宛如干仗,迟迟分不出胜负。
赵时余见怪不怪,每当赵宁回家总会整这么一出,让所有人都不安生,而最终的结果也必定是赵良平他们妥协退让,为她收拾烂摊子。
趁几个大人吵累了中途休战,赵时余进厨房端一盘切成块的西瓜跑外边,主动巴挨着杵角落里的温允,把冰西瓜递上前:“吃不,可甜了,张姨上午去市场专门挑的。”
温允低着眼,不要。
赵时余没眼力见,这种时候重心偏得十万八千里远,满心只有西瓜,还叉一块送进嘴吃给她看,仿佛人家不会吃需要她示范一下才成。
“喏,这个叉子给你,没用过的,不脏。”她口齿不清,热情过了头,见温允没吭声,还把叉子塞过去。
无论温允吃不吃,赵时余站边上,俩小孩儿守门口,到天快黑沉家婆吴云芳出来寻她们,赵时余拿着早已空空的盘子起身,应了一声。
“在这儿!”
吴云芳双眼红肿,显然这场闹剧还没结束。
赵时余牵着家婆,一个字没问,大人的事小孩儿管不着,也没能力管。
后一日早上,即使赵家坚决反对,赵宁他们还是离开了,避开老夫妻两个偷摸跑的。
临走前,赵宁单独找到赵时余,难得流露出两分温情,像正常母亲那样体贴地为赵时余顺顺垂落的碎发,柔声交代:“小余,以后要照顾好妹妹,就当是帮妈妈。”
赵时余只是问:“你们哪个时候回来?”
赵宁避而不答:“有事找家婆,或者张姨,你们都乖乖的,懂事点,晓不晓得?”
赵时余不着道,没被带偏:“他还来接她么?”
赵宁一个问题都没回答,急匆匆赶着出发,车子启动,引擎运行声划破沉寂的清晨,本该在二楼熟睡的小聋子鞋都没穿就飞快跑下来,堪比惊惶失措的雏鸟,光脚死命地追。
车子加速驶过街角,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聋子追不上,就算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济于事。
赵时余远远望着,没跟上去,等后来张姨把蔫头耷脑的温允找回家,尤为不合时宜,又一脸认真地对她说:
“他们不要你,把你给我了。”
我来了,这个预收放了好久,终于开了!
谢谢各位追文,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00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