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慕容舜华宫廊夜奔那夜起,昭阳宫的宫门彻底紧闭,再无声息。
从昔日鲜花着锦的无上恩宠,到如今,已然沦为一座陵墓,悄无声息地葬下了形同枯槁的慕容舜华和她从前那些浓烈的爱恨。
那夜赤足在宫道上的绝望狂奔、不顾一切的持剑闯宫,似乎耗尽了她生命最后的心力与元气。
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热随之而起,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躯壳与精神,彻底击垮。
“娘娘,”沉香端着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忍与深深的叹惋。
“昭阳宫那边,贵妃娘娘高热一直不退,汤药喂进去就吐出来。太医私下说,若是再这样灌不进去,只怕凶多吉少了。咱们库房里还有些清热对症的药材,要不要……悄悄送些过去?”
我站在窗边,久久没有回答。
送药?救了她的身子,又能救得了她的心吗?
慕容舜华那样的人,骄傲了一辈子,肆意了一辈子,如今父兄惨死,家族倾覆,她所信仰的一切都在那夜被彻底碾碎,尊严扫地,怎会还愿意苟活于世?
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与慕容舜华在这深宫中十数年,从裕王府到毓金宫,纵然彼此从未和睦,争执、算计、冷眼相向是家常便饭,可这漫长的纠缠中,却也照见了对方最真实的部分。
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曾经鲜活、骄傲、生命力蓬勃到灼眼的生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迅速凋零,我心中岂能没有一丝波澜?
但最终,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疲惫:“不必了,让她安静地走吧。此刻送药,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折辱。”
人世于她而言已然如同炼狱,如若执意让她清醒地面对这破碎的一切,实在太过残忍。
沉香似懂非懂,但见我神色坚决而黯淡,便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与此同时,椒房宫也并未因慕容家的覆灭而获得片刻安宁,反而笼罩在一片更深重的愁云惨雾之中。
大抵是因为孕中多思多虑,加上当年生谢琏时便亏损了根基,产后又一直忧心忡忡,盛望舒的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
她拼死生下的嫡子谢琮,似乎也继承了母亲这份病弱的体质,自出生后便小病不断,近日又染了春寒,咳嗽不止,啼哭不休,小小的身子烧得滚烫,我瞧着都十分揪心。
盛望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孩子身边,亲自喂药、擦拭,满心满眼都是这病弱的幼子,憔悴不堪,再也无暇顾及六宫繁杂的事务。
谢清裕一贯重视嫡子,见谢琮病重,皇后又心力交瘁,便顺势下旨,令盛望舒全心照料皇子,六宫一应事务,暂由我与舒妃叶云歌共同协理。
旨意一下,叶云歌几乎是立刻就找上了门来。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宫装,颜色特意选了更为沉稳的湖蓝色,眉眼间笼罩了许久的阴郁之气,如今倒是被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所取代。
“娴妃姐姐。”
叶云歌步履轻盈地走入永宁殿,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锋芒毕露,
“如今这协理六宫之权落在你我手中,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可要好生配合,替皇后娘娘分忧才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压低了些声音:“说起来,昭阳宫那位听闻已是汤水难进,怕是真熬不过这个春天了罢?呵,真是报应不爽!”
“想想她当初是何等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落得这般疯癫痴傻、苟延残喘的下场,当真是老天开眼!”
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快意,心中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她至今仍以为,慕容舜华的悲剧,仅仅只是她们两人之间多年争斗的最终结局。
她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与即将到来的权力诱惑中,却看不清那只在幕后推动一切,冷眼旁观,甚至可能连她叶家也一并算计利用了的黑手。
谢清裕借她叶家之手除掉了慕容家,她又何尝不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叹。
叶云歌并未在意我的沉默与略显疏离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重新燃起的灼热野心,目光炯炯地看向我:
“慕容家已倒,慕容舜华形同废人,不过是早晚的事。皇后娘娘如今心思全在那病弱的嫡子身上,自身凤体也是时好时坏,瞧着便令人忧心。”
“这后宫之中,论家世,论资历,论陛下的信任与倚重,姐姐,你说,”
她微微前倾身子,带了不少挑衅的意味,“这空悬已久的凤座,是不是……也该换人坐坐了?”
“即便我此生再无子嗣缘法,以我叶家的根基,以陛下如今对世家的倚重,以眼下这宫中大势,难道我就当真争不得吗?”
我心中警钟登时疯狂敲响。
是了,慕容舜华这个她最大的绊脚石,已经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清除。盛望舒又因幼子病弱而心力交瘁,地位摇摇欲坠。
在一直有问鼎后位之心、且如今自认为立下大功的叶云歌看来,确实是千载难逢、不容错过的良机。
坦白说,我从前从未想过要与盛望舒争夺后位。
那个位置太高,也太冷,承载了太多的责任、算计与孤寂,非我所愿,亦非我能驾驭。
更何况,她虽为皇后,对我也算公允,甚至偶有维护。
我对盛望舒,始终存有一份复杂的怜悯与这些年来不算深厚、却也真实存在的几分旧情。她虽为皇后,对我也算公允,甚至偶有维护。
但是——
一个念头在此刻清晰无比:绝不能让叶云歌坐上那个位置。
若她成为皇后,以她那睚眦必报手段狠辣的性子,以及我们之间那些旧怨,她岂会容下我?岂会容下与我要好、性情淡泊的兰殊?
届时,这后宫恐怕顺之者未必昌,逆之者则必亡!
我和兰殊,以及那些与我们命运相连的人,必将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下场恐怕比现在的慕容舜华好不了多少。
盛望舒如今的情况确实令人担忧,若她真的因为孩子或者自身的病体而有个什么万一,后位之争将不可避免,腥风血雨必将再起。
我必须早做打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抱着得过且过、明哲保身的态度了。
我抬眸,迎上叶云歌灼灼逼人的目光,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淡笑容,声音平稳地开口:
“舒妃妹妹雄心壮志,眼光高远,实在令人佩服。”
我先予一赞,旋即话锋轻轻一转,“只是,立后乃国之大事,关乎国本,非同小可,非你我可以妄议,终究需陛下圣心独断。”
“眼下皇后娘娘尚在,凤体虽恙,仍是六宫之主。你我既蒙陛下信任,协理宫务,还是先做好分内之事,稳定六宫,为陛下和娘娘分忧为要。至于其他,且看日后机缘罢。”
我没有附和她危险的提议,也没有直接出言反对,只是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一个可供日后周旋的余地。
叶云歌对我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笑,笑容里意味难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商议了几句宫务的安排,便起身告辞了。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我独自坐在那里,窗外的天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我摊开手掌,发现掌心一片冰凉,竟不知何时沁满了冷汗。
慕容舜华血淋淋的悲剧近在眼前,叶云歌**裸的野心昭然若揭,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被动地等待了。
是,谢清裕凉薄至此,侍奉在他身边如同与虎谋皮,步步惊心。
是,盛望舒对我不薄,我曾因这份旧情与自知之明,从未想过与她相争。
但如果盛望舒真的挺不住那一天,如果后位空悬,叶云歌必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到那时,我若再无所行动,再无自保之力,等待我的,只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我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我心中疯狂滋生、凝聚,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我心头的迷茫,带来了一种残酷的清醒。
哪怕前路再凶险,哪怕要与叶云歌正面相争,哪怕要更加靠近谢清裕骇人的帝王之心,我也必须去争一争。
我知道,一段旧的恩怨,即将以慕容舜华的死亡彻底告终。
而一场新的、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权力博弈,已然随着叶云歌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在我面前拉开了沉重的序幕。
事实上后面的发展并非如此,大家不要报太大期望TT[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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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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