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和越屿从办公室出来后，越屿拉着她在四楼走廊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语气有些冷，难得看向常青的眼里没了笑意。
常青低着头，将药膏抹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药膏接触烫红的手背，那片皮肤又疼又麻，常青觉得很舒服。
听见越屿的问题她头都没抬。
“我做什么？”
越屿不说话。常青也不着急，她慢慢把药膏涂满整个手背，一丁点没出界，也一丁点没漏下。
“哦，”她抬头对越屿笑了下，很轻松地说道，“你说我见义勇为？见义勇为需要什么理由，还是你觉得我不是那种人？”
越屿眯了下眼睛，他第一次见这样的常青，他直觉不太对，她现在的状态和之前在热水房的状态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常青是平静地发疯，现在的常青就是悄无声息地爆发。虽然表面依旧平静，但内里早已沸腾。
她眼里波澜无惊，却似乎酝酿着她以往从来不曾展露过的情绪，那一簇一簇的火苗在逐渐吞噬她的理智。
——她在愤怒。
越屿也很愤怒，然而他眼底的火焰在与常青对视下，渐渐熄灭。
越屿低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常青，沉默了很久才问：“你为什么生气？”
常青仰头看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这话多余。
“刚才那种情况下我不该生气吗？”
被上位者压迫，不得已直视对方的丑陋却依然被逼着咬牙吞下血水，难道不值得愤怒吗。
越屿：“可你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冲动又愤怒的人。”
“我说过了，我可以是。”常青似乎很不耐烦，她冷冷地看着越屿，语速变快，“我也是人我也会生气，情绪上来谁也控制不住，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愚蠢的狐狸。
那么会察言观色却又不知分寸的家伙。
这种时候就该离她远一点，还在她面前晃悠说一些容易火上浇油的话，简直就是......蠢货。
常青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的眼神已经较方才完全变了，她的眼神已经从平静转为冷酷，看着越屿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
瞳孔向上，瞳仁渗得极黑，眼皮轻抬，眉毛皱起来，眼尾的每一个钩子都带着戾气。
——看垃圾的眼神。
平时关系多好又怎样，她喜欢他又怎么样，她情绪上来了通通给她滚蛋。
常青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迁怒。
明明是她故意设计的将这个官二代扯进这件事里，却在事情如她所料的解决后，在唾弃上位者权力的同时，迁怒上了越屿。
都是闻着权力的香气就奔走的鬣狗。
所有人都是，她也是。
常青闭了闭眼，收敛戾气，声音也低下来，脑袋低垂，不再看越屿，“你先回教室吧，我现在有点情绪上头，你别和我吵架，我自己缓一缓，待会下楼跑几圈，回头再跟你解释……”
余光瞥到越屿身影动了，她以为他要走了，却忽然有只温凉的手抓着她烫伤的右手离开椅面。
她右手攥着拳抵在椅子上，指背上刚被常青涂好的药膏因为常青用力太大磨损掉不少。
越屿蹲下来，重新把她右手烫伤的地方涂好，最后抬起头直视常青。
常青愣住了，他眼里是无奈的恳求。
越屿声音很轻很轻：“你能不能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换一些应该付出代价的家伙付出代价？”
这又不是你的错，明明可以那些人活该，为什么非要在自己身上添点伤呢？
你是第一次这么做吗？
越屿突然想起幼年常青的一身伤。
“我本来想这么说，”越屿转过头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不过我反思了一下，我也有错。”
常青盯着他：“你错在哪？”
“我应该早一点发觉你的企图，在你放下水杯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然后再徐庆华动手前，先给他一脚，这样一来，事件就能按你所想的解决，你也不用被烫伤。”
越屿语气很温和，眼睛也重新弯起来。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能不能阻止是我的事。”
他的眼睛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常青，你阻止不了我阻止你要伤害你自己的行为。”
常青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对峙了多久，她突然说：“不一样的。”
她声音很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叹息，夹带着无人所知的无奈和妥协。
“我说事件不会如我所料地解决。”
“我要是手不被他烫伤，我可能就没有了彻底撕破脸的理由，我......”常青顿了顿，重新低下头去，声音嗡嗡响起，“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英雄主义，我也不是个多善良的人。”
越屿眉头皱了下，很快又舒展开，他眼里沁着凉凉的笑意。
“你做事还非得找到一个充分且必要的理由，真把生活当成一道精密的数学题了......”
“常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给自己找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如果你非得找个理由，也希望你在伤害自己之前找一个必要且充分的理由。”
“嗯，我知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越屿喃喃道，“难怪这么神通广大，做作的英雄主义。”
常青被逗笑了。
“确实是虚伪又做作的英雄主义。”她说。
越屿盯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是无畏又聪明的英雄主义。”
元宵过后，海宁中学正式开学。
周一，大课间，升旗仪式。
短短三个月，常青第三次站在国旗下，见到了熟悉的校领导。
只不过这次不是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而是做检讨。
徐庆华已经被停职了，还有一百多天高考的高三一班临到最后一学期突然换了班主任，所有人掩不住好奇。
常青的手开学前就大好了，由于处理及时并没落下什么问题。
李千辰这个勇敢又坚韧的女孩，坚持留在了海中。她将这件事跟家里说后，父母坚持请律师告上了法庭。
据说徐庆华家里乱成一锅粥，他老婆坚持要离婚带走孩子，这人头上的官司是一个接着一个。
所有人都站在阳光下，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最勇敢的少年现在就站在国旗下。
虽然常青要做的是检讨。
尽管她和越屿两个人都被要求写检讨，但考虑到升旗仪式的时间和常青最先动手的原因，学校只让常青一个人念检讨。
常青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就站在讲台下面，看着面前讲话的代表学生落落大方地结束，她也姿态轻松地靠在墙上，捏着检讨稿的手指曲起，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眯了眯眼。
站在一边的张桂梅看了看她，突然觉得，这孩子从上次办公室闹了一遭后，反而整个人变得开朗了不少。
“大家好，我是高二十六班的常青，很抱歉因为我的一点错误占用大家时间。接下来，我要为我在寒假期间做过的一些事做个检讨。”
少女低眸看着手上的稿子，站得挺拔，声音朗朗，一如她从前作为模范学生做演讲的样子。
“首先打人是不对的，但是打畜牲不是。在我们海宁中学，大部分老师都以学生为重，老师们重于师德，认真负责，和蔼可亲，一视同仁，桃李满天下……”
大部分学生都疑惑起来——这说的是他们的老师吗？
常青洋洋洒洒地捧杀完学校老师后，抬眼看了下台下，已经有些同学左顾右看起来，她话锋一转：
“直到我看到了徐庆华，我从未想到徐庆华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做老师，顶着人民教师的光环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这种人不仅不配做老师，更不配做人。我不认为这个畜牲被揍是不对的事，我需要道歉的点是那个揍人的是我。”
常青的声音平静又沉稳，“我在那种情况下并没有考虑到我自身的安全和名誉，我差点就要为一个畜牲放弃一个光明的未来，明明我是一个品学兼优名校可期的好学生，我差点要为一个畜牲背上目无尊长的名声，明明我是那么尊敬我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
安静的操场突然窸窸窣窣起来。
“这是在做检讨吗？”
“我的天，感觉张瑞敏脸都黑了。”
“我靠，她好好看！”
“不是说是个男的吗，怎么是个女的，徐庆华这老小子连被打都是美女打，便宜他了！”
“笑死我了，徐庆华走了还得被鞭尸……”
“你们看，张桂梅居然在笑，那个老妖婆笑起来也太吓人了吧！”
“你懂个屁，那讲台上的是十六班的！那可是大学霸！换你上去敢这么讲话早被踢下来了……”
高二十六班喧闹声尤其大。
“不愧是常姐啊！”
“太帅了太帅了，这才是常姐啊，明明是那个人渣的错，凭什么要让我们班的道歉！”
“我常姐这气势！这和古代皇帝罪己诏有什么区别……”
常青平稳有力的声音继续回荡在操场。
“打畜牲是没有错误的，然而因为这件事让我的长辈朋友同学为我担忧就是我的不对了，我作为一个刚满十六岁的高中生，年少轻狂出手没有分寸是我这个年纪难免犯的错，我也应该总结教训，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收集证据，再主动报警。”
“希望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在听过我的检讨后，吸收我这次的教训，也请某些披着人皮的畜牲注意一点，我相信徐庆华不是第一只畜牲，也不是最后一只，如果你下次再遇到我，我可能就不会下这么轻的手了，毕竟刚满十六岁的我犯错也是难免的事，我也相信所有和蔼可亲善良正义的老师们都会理解并原谅我的犯错的。”
常青顿了顿，她看向下面，整个操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将空白的稿子放下来，目视着阳光下的所有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还要道歉，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不过我才刚过十六岁生日，愤怒会冲昏我的理智，我没办法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依旧冷静客观，我最后做这个检讨的目的是，希望这个世界这种事情少一点，而不是我这种见义勇为正直勇敢的高中生少一点。”
“有些人总以为可以靠地位和阅历与我坐下来谈条件，你自以为有与我割地求饶的资本，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不管我现在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六岁，也不管我是重点班还是普通班，我永远不缺鱼死网破的勇气。”
操场寂静一片，很快以高二十六班稀稀拉拉的拍手声响起，响起了剧烈的鼓掌声。
“66666！”
“好精彩，我都不困了！”
“太帅了太帅了，以后这姐就是我的偶像！”
“我可以追她吗！”
“除非你想成为她下次检讨的对象……”
姜璐拿着手机对着常青直拍，她兴奋说道：“太帅了太帅了，我就说当初逃个课算什么，同桌直接贴脸开大！”
“你小心被班主任收手机！”
赵依婷一边拍一边回：“没事！你看顾老师自己也在拍视频！”
仇思衷感叹完拍了拍身边人的肩：“可惜，要是你替她做检讨，今天出这个风头的就是你了！”
越屿把肩上的手打下来，淡声道：“我不如她。”
“那是！”仇思衷撇了撇嘴，“你可不如常大佬善良。”
越屿想到前天自习课上，他给常青发消息，问她检讨怎么写。
常青把叠成方片的作文纸给他。
作文纸簿很薄，在上面写字不管用什么样的水笔都力透纸背。
越屿看着光滑如新的纸，揣测常青是不是没写。
结果他将这叠方片打开，笑了。
整整齐齐的方格纸上刻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大字：
——“我呸”。
龙飞凤舞。
女主男主对峙的这部分写的我真的要吐了，好难写啊好难写，好想把男主写死再让女主穿越
写一句吐槽十句，我可是立志一定要打出“全文完”三个字的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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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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