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关键词陷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泛起一阵令人不安的涟漪外，并未带来更多直接的线索。那名实习生没有再遭遇任何意外，排查工作一无所获。陈渊似乎只是随手布下这个局，目的就是为了提醒林默：我无处不在，而你永远慢我一步。
这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疗养中心缴获的数据破解工作陷入了更深的僵局。那4.3PB的神经网络数据，其复杂程度远超现有科技的处理能力，就像给了中世纪工匠一块微芯片，知其宝贵，却无从下手。医疗团队利用数据对比为钱强提供的治疗也收效甚微，他的状态依旧破碎而混乱，偶尔清醒的瞬间，眼中也只有无尽的迷茫和恐惧。
唯一的进展来自于对抓获嫌犯的持续审讯。经过反复的心理攻坚和政策攻心，一名负责“心镜疗养中心”地下层日常物资调配的中层管理人员终于松口，提供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极其关键的信息：大约在警方突击前两周，曾有一批特殊的“实验耗材”，没有通过常规物流，而是由“高博士”（陈渊）亲自指定的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郊区小型货运公司运送。他无意中瞥见过货运单的一个角落，收货地址不是疗养中心，而是一个模糊的仓库编号，后面跟着一个地名——“黑山镇”。
黑山镇？林默立刻调取地图。那是位于本市远郊、毗邻省界的一个偏远山镇，以矿业起家，如今已近乎荒废，人口稀少，地势复杂，遍布着废弃的矿洞和老旧工业设施。
一个绝佳的藏匿地点。
为什么在行动前两周，往那种地方运送“实验耗材”？是建立新的备用据点？还是……那里本来就是另一个更隐蔽的巢穴？
“立刻调查这家货运公司！查明那批货物的最终目的地！”林默下令，一丝久违的锐利重新回到眼中。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那家货运公司已然人去楼空，注册地址是虚假的。但通过追踪其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历史数据（数据并未完全删除），技侦部门成功定位到了那批货物在黑山镇的大致卸载区域——镇子边缘，一个废弃多年的、编号为7号的锌矿选矿厂。
所有的线索，再次收束指向一个具体的地点。
行动方案迅速制定。鉴于黑山镇地处偏远，环境复杂，且目标可能极其敏感，大规模警力调动容易打草惊蛇。林默决定组建一支精干的先遣侦察小队，携带高科技侦察设备，先秘密潜入确认情况，再决定后续行动。
小队由六人组成：林默亲自带队，小李作为副手，外加四名经验最丰富的特警队员，精通潜入、侦察、爆破和电子对抗。他们换上了适合山地行动的深色作战服，装备了无人机、热成像仪、穿墙雷达和远程通讯设备。
夜幕降临，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市区，融入浓重的夜色，向着远方的黑山镇驶去。
路途颠簸而漫长。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黑色山峦和荒芜的田野，一种与世隔绝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林队，还有十公里进入黑山镇范围。”小李看着GPS导航低声道。
“放飞无人机，进行高空红外扫描。全体人员，检查装备，准备步行潜入。”林默下令，声音冷静。
小型无人机如同夜行的蝙蝠升空，传回的红外画面中，黑山镇如同一片死寂的灰色积木，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热源，可能是留守的居民或动物。而那个废弃的7号选矿厂，则是一片巨大的、没有任何生命热信号的黑暗区域，坐落在镇子外缘一个山坳里，只有一条蜿蜒的碎石路通向那里。
车辆在距离选矿厂三公里外一个隐蔽的山坡后停下。小队成员下车，最后确认通讯和装备。
“通讯测试。频道加密等级最高。保持静默，非必要不通讯。”林默调整了一下耳机，“出发。”
六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点，悄无声息地潜入山林，向着那片巨大的黑暗区域快速移动。
山风呼啸，吹动着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荒凉。
接近选矿厂外围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蚀和化学品残留的混合气味。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厂房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
“没有可见光，没有巡逻人员，红外扫描也未发现热源。”无人机操作员通过加密频道低声报告。
“保持警惕。A组左翼，B组右翼，交叉掩护前进。小李，跟我从正面切入。”林默打了个手势。
小队如同水银般散开，利用废弃的矿车、铁轨和堆料场作为掩体，敏捷地靠近厂区核心建筑。
主厂房的大门早已破损歪斜。林默和小李侧身潜入，战术手电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出有限的范围。内部空间大得惊人，到处都是废弃的机械、散落的矿石和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
“这里不像近期有人活动的样子。”小李低声道，手电光扫过地面，只有他们自己留下的新鲜脚印。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厂房深处一扇厚重的、看起来相对较新的金属门吸引。门上没有标识，但门把手和锁孔处却异常干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A组B组报告情况。” “左翼清理完毕，未发现异常。” “右翼清理完毕，未发现异常。发现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入口，已被锈蚀封死。”
所有的异常，似乎都指向那扇门。
技术队员上前，用便携式穿墙雷达扫描门后区域。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结构……很奇怪，不是矿洞原有的结构，是后期加固的……深度大约十米……底部有一个空间……不大……里面……有东西！”技术员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有微弱的……热源！还有一个……规则的金属物体！”
有热源！还有人？或者……是机器？
“能分辨热源形态吗？” “太小了……无法分辨……但确实是生命热源特征……”
林默和小李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和决绝。找到了！
“准备破门。无声方式。”林默下令。
一名特警队员上前，使用特制的破拆工具，开始无声地切割门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让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破坏。
林默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电子元件味道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金属楼梯，墙壁上镶嵌着昏暗的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芒。
小队呈战术队形，谨慎地向下推进。楼梯尽头，又是一扇门，但这一次是现代化的气密门，旁边甚至还有一个身份识别终端，不过已经断电失效。
强行撬开气密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而是一个极其紧凑、布满机柜和屏幕的小型中继站或者通讯节点。
房间中央，是一个闪烁着无数指示灯的巨大机柜，发出低沉的运行嗡鸣声——那就是热源和金属物体的来源。机柜旁边，是一个简易的医疗床，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连接着简单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显示心跳呼吸微弱但平稳），嘴上戴着氧气面罩，双眼紧闭，处于深度昏迷或睡眠状态。
当林默的手电光照射到那人的脸时，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张脸——
是陈渊？！
不！仔细看，又有些微的不同。这个人看起来比通缉令上的陈渊更年轻一些，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长期不见阳光。
他是谁？陈渊的替身？兄弟？
就在林默震惊之际，技术队员检查了那个巨大的机柜，发出了更惊愕的报告： “林队！这机器……这是一台高性能卫星数据收发装置！它正在……正在持续不断地向一个境外加密地址发送着稳定的数据流！数据流的内容……是加密的神经信号模式！”
发送神经信号数据？！不是已经中断了吗？！
林默猛地看向床上那个酷似陈渊的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几步冲到床边，掀开被子，撩起那人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一个清晰的“破碎镜子”纹身刺眼地存在着！
林默的目光又猛地扫向旁边的生命监测仪，屏幕一角，一个微小的数字百分比正在缓慢跳动：
传输完整性：87.4%
传输？！传输什么？！从这个人的大脑里传输神经信号？！
“他不是陈渊……他是……” 林默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他是另一个‘记录者’！一个被提前安置在这里的、活的‘发射器’！”
陈渊早就准备好了备用方案！他甚至可能预知了疗养中心会被发现！所以，他提前将另一个完成了“映射”的受害者秘密转移到这里，处于长期休眠状态，作为一个活的、自动的数据信标，持续不断地向外发送着那些要命的神经信号数据！
那批“实验耗材”，根本就是维持这个“人肉发射器”生命体征和机器运行的补给！
而那个被发送出去的数据包头和验证代码，就像一把钥匙，正在激活这个持续不断的数据流！
“切断它！快切断所有电源和信号！”林默大吼。
技术队员手忙脚乱地寻找电源线和数据线。
但就在此时，床上那个一直昏迷的“陈渊”——
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空洞无物，没有任何情感和意识，仿佛只是两个玻璃球。但他的嘴巴，却在氧气面罩下，开始以一种极其规律、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般的语调，重复一段话：
“记忆碎片已分发。镜厅已开启。寻找最后一块碎片，拼图即将完成。”
说完，他的眼睛再次闭上，生命监测仪上的心跳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死了。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说完这句遗言。
而机柜上的数据传输完整性，定格在了91.2%。
电源被最终切断，机器嗡鸣声停止，屏幕熄灭。
地下空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小队成员面面相觑，冷汗浸透了后背。
记忆碎片已分发？分发给了谁？镜厅已开启？在哪里开启？最后一块碎片？拼图？是指……那个100%完整的神经网络映射吗？
林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们以为阻止了上传，却发现对方早已布置了后手。他们以为找到了一个巢穴，却发现这里只是一个冰冷的、自动运行的墓碑和信号站。
陈渊的影子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庞大、更加诡异、更加无处不在。
“我们以为在追捕一个罪犯，但其实我们一直走在他设计好的镜廊里，每一面镜子都映出陷阱，出口永远在下一面镜子之后。” 林默靠着冰冷的机柜，缓缓滑坐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他们缴获了数据，端掉了窝点，甚至找到了这个秘密发射站。
但似乎，他们所做的每一步，都在帮助陈渊，更快地完成那个名为“重圆”的、疯狂而未知的最终拼图。
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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