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柱上的锁链又开始发烫。
嘉岁垂着头,感觉脊骨像是被扔进了熔炉里,那种感觉侵蚀这身灵,似乎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
昨日锁魂钉嵌进肉的地方已经渗出了暗红的血,顺着柱子与锁链往下淌,滴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至于他周身的神光与体内的神力早已被蚀骨的咒符磨得只剩残烬。昔日能令星辰俯首的翘首,此刻却狼狈的像条一狗
台下皆唾骂一片,他们把烂菜叶与碎石子一同丢在他脸上,它们混着嘉岁的血污黏在唇角。
嘉岁想起师父曾问过他:“什么是恶?”
这口腥甜里裹着人间最粗鄙的恶。
“操!还嘉岁神,我呸!”
有个尖利的嗓子在人群里炸开:“以前供着他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你tm是个偷东西的贼!”
随着这声响起,底下的人都开始按捺不住。
“骗了咱们百年的伪神!”
“他偷了天帝的灵珠,活该被剥去神格!”
“罪有应得!快点归还灵珠!”
嘉岁闭着眼,并未辩解。
他是司掌时序的神明,由凡人一步一步登上这个位置。他早已在这天地间看惯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却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今天。
他们所说的灵珠他根本未曾见过,每每天帝召见,虽说曾有提及,可提防的很。如此 ,又谈何偷窃?
只是他未曾料想天地因此倒打一耙,所有的神官都在落井下石,连他最信任的神官都在天庭上指证他的“罪证”。
他本可利用私掌时序的能力来摆平这一切,可无形中好似有张打手,在操控一切,打得他措手不及,让他百口莫辩。
此局无解。
世俗唾沫混着烂菜叶砸过来,有片带着泥的白菜叶正好糊在他脸上。嘉岁闭了闭眼,懒得去抹。
真是肮脏。
嘉岁未是神明时,就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天地初开时,世间所有山石都会对着日月咆哮。
可那时候他站在云端,听着像风吹树梢,如今这般唾弃他倒感受到每一句都带着钩子,一点一点地往骨头里钻。
“听说他把灵珠偷去喂野狗了!”
“活该被剥了神格!我看就该把他剁碎了喂狼!”
这些犀利的言语砸在他的身上,他始终无动于衷。
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他足以承受,可久而久之,他发现,他错了。
还是会在意,哪怕是无意而为,只要沾上了恶意,就足够了。
足够使他遍体鳞伤。
忽然,砸向他的东西停了。
嘉岁睫毛颤了颤。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见个穿粗麻短打的少年年站在最前面。
那人很高,肩膀宽得像座小山,皮肤是被日头晒透的麦色,手里还拎着个竹篓,篓子里晃悠着几株带泥的草药。
“九禾族的?”
有人认出了那身衣服,嗤笑一声:“你们这些靠啃死人骨头过活的,也配搭话?”
九禾族?
嘉岁脑子里浮出些零碎的记载。据说祖上是给上古战场收尸的,沾了太多血腥气,被下了咒,走到哪儿都得被人啐一口。
他们住的地方叫乱葬岗,吃的是别人不要的残羹,连正经名字都不许有,生下孩子只能按辈分排数字,走到哪里都被人捂着鼻子骂“秽族”。
少年没理那嘲讽,只是蹲下身,捡起块砸到嘉岁脚边的石子。
他手指关节很粗,指腹上全是硬茧,捏着石子转了半圈,才抬头看向人群:“要骂就继续骂,别扔东西。砸坏了他,谁来赔灵珠?”
人群顿时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凶的骂声。有人捡起石头砸向那少年,其他人见此想纷纷效仿,却被他冷冷瞥了一眼。那眼神算不上凶,就是太静了,像乱葬岗里深不见底的水潭,让人莫名发怵。
少年忽然转头看向嘉岁,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别说话,我救你。”
他说着,从竹篓里抽出株九节草,草叶上还挂着露水。他抬手递到嘉岁嘴边,他的指尖有层薄茧,指尖擦过嘉岁干裂的唇时,带着点草药的清苦气。
青年的声音很低,却带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他们说你偷了灵珠,我不信。”
嘉岁怔住了。万人唾弃之时,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竟是这样一个被整个世间鄙夷的存在。
但,
救他?
骗人的吧?
真当他是三岁孩童了吗?
可少年临走时眼神里的坚定,让他永远都忘不了。
傍晚,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看守镇妖柱的卫兵缩在旁边的棚子里喝酒,没注意到有个黑影贴着墙根溜过来。
是他。
少年肩上挎着个布包,包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攥着把锈得厉害的短刀。
本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未曾想,他竟真的不顾自身安危,前来营救。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少年把短刀插进锁链的缝隙里。也就在此刻镇妖柱上的符文瞬间亮起来,像烧红的烙铁,像翻涌的火舌,烫得务久手背上一阵发红。
嘉岁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刚想张口又不知为何,缓缓闭上。
此时在看少年,被烫后他闷哼一声,却始终没撒手,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把锁链撬松了些,直到最后终于卸掉。
“走。”少年冒着冷汗,对他低语道。
随后便解开嘉岁身上的锁链,不等嘉岁站稳,就半扶半抱地把人背起来。
嘉岁因为降罪惩罚,已有一天,所以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只能靠在他身上,他闻到了他粗麻衣服上混着的泥土和血腥气。
“往哪儿去?”嘉岁听见他用他发哑的声音说。
“回家。”少年的声音却很稳:“我们九禾族,不嫌人。”
因为怕被人看见,出了天庭与人间的交界带后他们没走大路,专挑着背阴的巷子里钻。
少年走得很快,脚底下像长了风,嘉岁被他带得踉跄,却没被丢下。有几次差点撞上巡夜的兵丁与在人间嬉玩醉酒的神官,都被少年一把按在墙根,用他的身子挡住。
天色太黑,嘉岁只知道少年背着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钻进一片黑压压的林子,他才放慢脚步。两人的呼吸紧密交织,林子里飘着股淡淡的腐味,地上全是高低不平的土包,土包前插着些歪歪扭扭的木牌。
“这是我们的地界。”少年扶着嘉岁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从布包里掏出个皮囊水壶打开递给了他:“别怕,这里没人敢来。”
嘉岁接过后大口的饮水,这才使感到冒烟的嗓子得到解脱。喝完后他又把目光重新落在了这个少年上。
“你就不怕我真是贼?”嘉岁看着他手背上的燎泡,那是被符文烫伤的,红得吓人。
少年正用布包着草药往手背上敷,闻言抬头看他:“我爹说,神要是想害人,根本不用偷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不起我们九禾族的样子。”
嘉岁怔住了。他当神当得太久,早就忘了怎么看人眼神。可少年这句话,比天庭上任何辩解都管用,让他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地方,忽然软了一小块。
“那救人呢?你……为什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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