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莲心的神情和语气过于坚定,虽然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陆将军还是微微有了动摇。
可也就是那么一点,比之莲心,两人毕竟是血亲叔侄,他方才也隔着一米来远的距离凝视着那粉衫青年,发觉除了外表九成相似外,周身的气质和举止都与从前那个谦谦君子,只能说是毫无相关,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莲心啊,叔父有句话还是要讲在前头”,他摇了下头,有几分无奈地看着莲心,“你现如今是边疆新起之将,无论是我们这些叔辈乃至当今陛下,都对你大有期望。”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你也一直做得很好,叔父希望你能继续以国以民为重,当然我也相信你这么做定有自己难言于口的理由。我只想提醒你,做决定之前一定要再三考虑好后果,到底是不是你自己能够承担的起的。”
作为一军之帅,莲心知道他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她也知晓陆将军此时不仅是对得力将士的希冀,更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恳切的关怀。
因为看重,所以劳心劳力,生怕一个细小的疏忽,来日就会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万丈深渊,而自己只能在峭壁边追悔莫及。
“叔父的话莲心记下了”,她后退一步,在陆将军惊诧的目光中跪下,郑重地行了个对父母的叩拜礼,随后抬起头,声音中有动容,但更多的是坚决与无悔。
“莲心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力,就会成为守在大曜边境的铜墙铁壁。若无法将陆时礼拉回光下,我定会第一个拉着他跳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虽死不悔!”
她的目光灼灼似火,也不知为何,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了大半辈子的陆将军,突然在这一瞬间心生了犹疑,想要继续深劝的话就哽在喉头。
半晌,他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双灼灼目光,极轻极低地叹了一口气。
“自古情深多不寿,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过于聪慧过于执着,只怕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啊……”
“叔父”,莲心仰着头粲然一笑,“您也知道我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您言尽于此已经足够了,无论日后是生是死,您都是我最敬佩的长辈。能在军营中与您和诸位兄弟并肩作战,是莲心此生莫大的荣幸。”
“知道了,你这丫头,我不劝就是了。”
陆将军摆了摆手,在她准备掀开帐帘的那一刻,还是按耐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我能多问一句,究竟为何,你要不惜用死来保住这个很可能不是嘉文的青年呢?”
出乎意料的是,莲心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了身,面上带着发自肺腑的微笑,柔声道。
“上一次我没认出他而他始终认得我,有了从前的经验,这次不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能将他一眼认出。”
她顿了一瞬,声音中没有怅惘遗憾,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望和坚定。
“从前我以为家国动荡,定要舍小爱为大义。可后来当一个个亲人离我而去后,我才终于明白过来,若心中全无挂碍,可以冷眼旁观血亲挚友倒在眼前,那又怎能保证那颗心始终热血沸腾,可以不计生死地去守住素昧平生之人呢?”
人非圣贤,会冲动会胆怯,会难过会迷茫,也正因如此,才更有血有肉,才会爆发出足以改变世界的勇气。
破天荒的,陆将军没有想到一句反驳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舍己为公固然名垂千古,可他们在最初拿起剑的时候,又有几个最先想的不是保住亲人爱人友人呢?
就算是他,也是在一次次权衡利弊,一次次悲痛惋惜后,才明白了世道无常,心中只有苍生固然是所向披靡,可想要保住挚爱的心又何错之有呢?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再言,只是在莲心抬步跨出营帐的那一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且放手去做吧,江山无限,韶华大好,叔父相信迎接你的会是光芒万丈的坦途。”
叔父放心,我会的,我们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莲心在心中默念,随即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
没走出多远,莲心又帮几个士卒运了一车军备,待终于到回到营帐门口时,夜色已深沉如墨。
因考虑到她的女子身份,陆将军特意留了个单独的帐子给她,以便不受旁人打扰,故而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除了轻微的风声再无其他。
不知为何她的心更乱起来,虽然知道他就坐在里面,可却近乡情怯,最初的冲动过后,冷静下来的她想不出该如何面对,面对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爱人。
莲心并没急着进去,而是慢慢放下了搭在帐帘上的手,转过身背靠着帐外的梁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漫天繁星。
她在帐外心神不定,殊不知仅一帘之隔的帐内,那个扰她心绪的人也抵在梁柱旁,感受着她起伏的心跳和呼吸,双手交织紧握,仿佛要把那残存的温度锁在手间,印在心上。
在一片呼啸的风声中,唯有这两道心跳,透过高高的梁柱,彼此追逐试探,同时,也慢慢一丝一缕的,融合在一起。
她不急着进来,他也并不着急出去。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比起假面相对,他们都想利用这段时间想想清楚,都在思考究竟怎样献上一颗真心,才不会被觉得冒犯,才更为妥当自然。
就在这时,不期然响起一声清朗的男声,“刚大病初愈,怎么又在外面吹风?”
刚听见两个字,帐内的陆时礼眼中就闪过不加隐藏的嘲弄,果不其然,这家伙当真蠢蠢欲动,放着庆祝晚宴不去,上赶着跑到这儿来嘘寒问暖,真是惺惺作态。
“哦……是臣又疏忽了,多谢陛下提醒”,莲心忙站直身子行了一礼,随即视线划过那笔挺的下颌,落在他手中那两坛未开封的酒上,“看来这顿犒赏可是下了血本了,连这么好的酒都拿出来了!”
萧钰抿唇浅笑,大大方方地抬起右手,“知道你惦记很久了,陆将军明面不说,背后却偷偷遣了齐少将提一坛来给你。”
“叔父向来事事惦记着我”,莲心两眼放光,忙伸手去接,随即有些诧异地问,“那怎么不见齐祐那家伙,反倒是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萧钰不语,只是含笑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道。
“齐少将似与佳人有约,行至半路与朕相遇,朕看他着急,便答应帮他送酒。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算不得什么麻烦。”
“什么嘛,还有脸说别人,自己比谁都重色轻友”,莲心语气忿忿,但随着坛布的揭开,清幽馥郁的酒香萦绕鼻尖,那点不爽和不好意思,都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莲心并不擅饮酒,平时除了庆功宴上意思性地喝上一碗几乎滴酒不沾,但因这酒是采新鲜莲花酿造,故而多了几分好奇,总想尝尝味道。
她举起酒坛遥遥一敬,爽朗道,“大军得胜在即,在下便以此酒,预祝陛下首战大捷,恭贺大曜幸得明君!”
萧钰微微一怔,同样展眉一笑,霎时间日月光辉跃然其上,皎皎明珠不及他光华之万一,他利落地揭开酒封,举坛回敬,“那朕就承苏少将吉言,也祝苏少将鹏程万里,自在逍遥!”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一同仰面饮了口酒,莲子的清苦与莲花的芬芳相得益彰,再加之莲叶的淡淡甜意,不禁让莲心陶醉地眯了眯眼。
自然也就未能注意,萧钰在举坛之际,刻意偏了一偏,而顺着倒影去看,他手中的酒坛恰与对面纤细倒影手中的那团漆黑,无声地,碰在了一起。
怜卿无此意,借影表真情。
凭心而论,对于这个一往无前的飒爽女将,萧钰很难说不动心,尤其是当她从天而降为他挡箭之际,他那颗如止水般的心,早已怦然心动。
可也就只能止于心动了,他庆幸莲心对他无意,也为她觅得知心人而由衷高兴,毕竟身居至高位的他,可以拼尽一切守护天下,却不敢承诺保护好心上之人。
兄长短暂一生中有太多无奈,他怅惘而终的神情一直深深印在萧钰心中。
为君者当为天下,哪怕千古贤君如父皇,也未能阻止爱人香消玉殒,为数不多能做的,就是在痛失所爱后举全国之力修建华丽的陵宫,与爱人深眠于此。
可萧钰不想这样,也不能这样,莲心心怀大义、英勇无畏、敢爱敢恨,正因她如此好,所以他会心动,也正因喜欢,所以更要默默守护,让她天高海阔,自在驰骋。
他习惯了守护,于他而言,只要珍视的人过得好,哪怕相距天涯之遥,远远听闻,便已足矣。
所幸莲心无意与他,他想只要他在心底默默隐下这份感情,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可以成为不流于世俗、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己。
他们俩在月下饮着酒好不自在,可帐内的陆时礼就远没有这么轻松了,他如瓷般的手背上,绷出了一根根的青筋。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只着月白锦袜快步而出,一把掀开了帐帘。
“不是说好了会尽快回来”,他旁若无人地笑望着莲心,媚眼如丝,步态翩然,修长如瓷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刚好能牵引她同行。
“喝酒也要找对了人”,他微偏着头柔柔一笑,“我酒量尚佳酒品尚可,往后想要饮酒,只管找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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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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