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北疆再度传来捷报，镇远少将军齐绍宁率八百精锐直攻匈奴，连取兰溪、宁古在内的四城，与把守驻地的齐老将军遥相呼应，剑锋直指匈奴咽喉。
如此一来，再加上之前拿下的八城，距离半月内占据燕州十四城的计划，就只差了最后两个城池，即霖水、潼定。
这日军中商定后续部署时，莲心和齐祐也因战时的突出表现，被陛下破格点名参与，在场的几位老将虽然口上不说，但心中满满的尽是欣慰。
不拘一格降人才，当今天子年方弱冠，却能亲赴边疆与将士同心戮力，大敌当前临危不乱，这无论在哪个朝代，都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比起莲心，齐祐显然要更加激动一些，他身侧的手要么偷偷往铠甲上蹭蹭汗，要么握紧拳头又再度松开，虽然看起来是在认真聆听，可眼睛都没落在地图上，反倒是像粘在一身金甲戎装的少年帝王脸上一般。
同样是二十出头，他甚至还要再大上几岁，怎么人家就能临危受命，不仅武艺超群，在布局上也是运筹帷幄，变化莫测的局势在他深入浅出的分析之下，总是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朕以为陆将军所言甚是，当下形势一片大好，但我大曜决不做无谓牺牲，为今之计，是不战则已，战必攻心。”
齐祐浮想联翩时，耳边终于响起了那道清朗澄澈的声音，他不仅在心中暗暗感叹，才貌双全也就罢了，怎么连声音都这么悦耳，听着不仅让人振奋，更令人十分心安，人与人真是比不了一点啊。
“若是诸位以为可行，那下一步咱们就尽快做好撤军的准备。嗯——齐少将，你如此看朕，可是有何异议？”
霎时间，一道道雪亮的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齐祐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但奈何分了神不知前因后果，着急忙慌地行了一礼后就不知如何是好，额头上都细细密密爬满了汗。
“问你有什么异议”，关键时刻还是离他最近的莲心挺身而出，尽量闭着嘴用蚊鸣般的声音小声提醒，“陛下想尽快撤军，攻心”。
殊不知齐祐连陆将军他们前面说什么都不知道，云里雾里间只听懂了一个撤军，先头听见莲心说他敢质疑陛下吓得毫无血色的脸，也一瞬间又涌上了血色。
这大好关头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于是他拱了拱手，扬声说道。
“回陛下，依下官之见如今因趁士气正盛，一鼓作气彻底让东倭郾城息鼓，对我大曜俯首称臣。若是刚见战果就鸣金收兵，不免，不免让将士……”
“齐祐！”
他话未说完就被对面的陆将军沉声打断，在场众人都清楚，陆将军这是怕他一时冲动犯了忌讳，为了保护他才不惜断然开口乱了规矩。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也几乎明了，反应过来的齐祐背上惊起一身冷汗，他想说的是让将士想到先帝几次三番退兵之举，长了对方气焰，让国内上下心寒。
全场一片噤声，莲心身侧的手也紧紧攥起，都为齐祐捏了一把汗。
可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预感，能够力排众议，以身入局的天子，又怎会因着一句无心之语，而轻易惩戒有功之将，动摇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上下一心呢？
果然，萧钰只是平静地凝视满头大汗的齐祐几秒，随即放下手中的笔，面上仍带着从容不迫的浅笑，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
“朕此番御驾亲征感触颇多，比起这接二连三的捷报，更让朕对大曜信心百倍的，是军中民间如齐少将这般铮铮铁骨的少年少女层出不穷，且皆心有大义，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矢志报国。”
他凤眸如炬，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动作间尽是一派少年意气，江山英豪，尽入我麾下。
“你有此言朕深感欣慰，且不论是否于朕心意相悖，只说这拳拳为国之心，无不令朕感激动容。”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齐祐的肩，与那热泪盈眶的眼神相对，话锋一转，继续道。
“只是有一个问题朕要问问你，这开战十日来剿灭俘虏东倭多少人，我大曜又有多少将士或牺牲或被俘？”
“截至今日，我军俘虏东倭一百二十五人，剿灭留有尸身的东倭有六百四十四人。我军牺牲二百八十三人，被俘二十九人。这还没有算上对方被整船炸毁而我军从未被炸毁的情况，若是算上我军伤亡应当不足对方三分之一。”
几乎未加思索，齐祐便如数家珍地侃侃而谈，旁边的几位老将面面相觑，莲心注意到，其中不无欣慰和得意，虽然也流露出了些许惋惜，但只占了诸多情绪的很少一部分。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无比清楚，想要取得胜利就一定要有所牺牲。
所谓的胜利，就是与对方相比，在同等灭敌条件下牺牲得更少，一国一城的安居乐业，离不开他们用性命筑起的血肉铁壁。
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包括陆将军在内，只要能用自己的牺牲换来更快的胜利，换来大曜更少的伤亡，于他于国而言无论有多么惋惜，但那就是值得的，就称得上是胜利。
“或许这称得上是捷报，但绝非朕心目中的胜利”，萧钰侧身，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用一种悲天悯人又满怀坚定的语气开口。
“诸位都是我大曜的脊梁，大曜的胜利不是朕一人的胜利，也不是某一部分人的胜利，而是全体百姓的胜利。那牺牲被俘的三百一十二人，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身体内也流淌着矢志报国的热血。”
他剑眉轻扬，朗声道。
“朕以为，真正的胜利是不用流血，甚至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将局势操纵于股掌之间。攻敌先攻心，心一乱阵脚也就乱了，胜败自然也就分明了。”
好半天都没有回应，周围四下皆静，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见，凝视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莲心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就在他的身后焕发出了万丈光辉，一轮旭日缓缓升起。
其实不止她有这样的感觉，包括陆将军在内，都在那一刹那如沐光辉，如见神衹，他们老泪纵横，心中连连感叹，大曜国运将起，新一代保护神终于到来了！
于是，就在一片振奋和激昂中，为时三个时辰的战前商讨会到此结束，陆将军他们还要留下最后敲定一下行动轨迹，莲心和齐祐两人便行礼告辞，一前一后走出了主帐。
“哎——这次的事多谢你了”，刚走出两步，后面的齐祐一溜小跑凑了上来，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朝莲心憨憨一笑。
不知为何，莲心觉得自齐薪牺牲后，一直和他最不对付的齐祐变得和他越来越像了，连那没心没肺的笑容都几乎如出一辙，她心中一酸，朝他笑着摆了摆手，道。
“没事，反正……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过你也注点意，陛下这次宽宏大量，你可别不当回事。”
“知道知道”，齐祐连连点头，随即又凑近一点，在她身侧小声嘀咕，“不过我属实是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怜惜百姓，甚至都有点……”
天真，莲心在心中答道。
世间之事，有舍才有得，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身为九五，也会面临有心无力必须割舍的时候，可无论如何，他今日的话，那坚定的神情，会永远留在在场之人的心中。
她深吸一口气，侧头笑问他，“可你不觉得，有些时候我们奋力活着，就是为了能天真简单一些嘛？”
“好像，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其中的道理太高深，但齐祐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就像我拼命打仗，也是想早日国泰民安，然后……”
“然后和心上人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安静村落，幸福美满的长厢厮守！”莲心连珠炮似地说完，在齐祐霎时变成火烧云的脸色中，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行为果真引得齐祐的大为不爽，他切了一声，撇了撇嘴，“还笑话我呢，你自己不是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了”，他突然精神一振，十分八卦地凑了上来，“你带回的那位有没有被你的深情所感化，改邪归正，重回原位啊？”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莲心一张素白俏脸也霎时绯红一片，一想到今早起来她不仅紧紧搂在陆时礼怀里，还恰好对上那双略带迷离的如水桃花眼，她只觉天旋地转，恨不得一脑袋钻入地缝里。
还感化呢，估计现在的她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为了满口情深尊重，可背后却控制引诱，只是馋他身子的感情骗子了。
“呦，不会真让我赌对了吧”，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齐祐更来了精神，声音都激动得打着颤，毕竟是黄金百两呢，“真失败了？”
莲心一怔，随即狠狠给他飞了个眼刀，“急什么，这才哪到哪，不过你说什么，你小子拿我的事跟谁下注了，你就这么当义兄的？”
“瞧你说的，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咳”，他赔着笑，“顺便……赚点小钱嘛，再说人家想跟我下注，我也不能拦着啊。”
“呦呵，你这会儿道德感强上了”，知道他是想补贴刘姑娘，莲心也没真动怒，顺嘴问，“跟谁啊？”
齐祐自知理亏，想了想小声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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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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