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大军拔营,裹挟着南地的尘土,前往浪潮正中心的京城。
马蹄声声,铜铃阵阵,整装待发的士卒在激昂的号角声中,目光炯炯精神昂扬地挥起马鞭,在猎猎的尘土之中,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耳畔风声呼啸,一如莫测的前路,但他们每个人都无比坚定,生死有命但心志不变,只要齐心协力,任尔它东西南北风,也只能卷起无足轻重的落叶,我自巍然不动。
“怎么,刚启程就摩拳擦掌了?”莲心一驱马鞭到了齐祐身侧,见他在马背上拉肩伸腿的动作,笑着揶揄道,“等这回得了封赏,就可以回来和刘姐姐平平淡淡地过上小日子喽!”
齐祐白她一眼,换了左臂继续拉伸,撇了撇嘴道,“你还有功夫取笑我,有这儿闲情逸致还不如凑到马车边上,好好听听陛下跟你家那位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你可真是我好义兄,竟出这种欺君罔上的馊主意”,莲心也瞪了他一眼,随即朝身后的马车望了望,不以为意道,“既然是悄悄话,那就说明还没到告诉我们的时机,等着吧,反正不会是坏事。”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她好几眼,齐祐才终于相信她表里如一的淡定,不免有些惊诧,反而不计前嫌地主动迎了上去,低声问。
“我问你个事儿啊,就是你带回来的这位仁兄,他以前是不是陆将军的……侄子,也就是新科状元陆时礼?”
虽说是问,但他一张圆脸不红不白,眼睛里没有游移不定的闪烁,莲心很快猜到他或许已经知道了内情,也没有直接作答,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啊……”,见齐祐不加掩饰的震惊,莲心又在心中暗笑,你啊你啊,看来我还是有点高估你的定力和智商。
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这样的错愕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他面色发白,连嘴唇都有点打着颤,吞吞吐吐地解释,“这事儿真是个偶然,就是前天夜里陛下去陆将军营帐探病,我就在门口把守,不知为何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长叹,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还有些惊魂未定,“我就听见陛下说‘不幸中的万幸,嘉文被莲心及时救下,并未受陆家一二房蛊惑而误入歧途’。当时我就傻了,满大曜字嘉文的人不少,但陆家也就那么一个,还是被你救下,里外里一想,不就是这位仁兄了。”
说到这里,还不忘朝马车那边努努嘴,又压低声音,盯着莲心并无异常的脸色补充了一句。
“那个……你俩以前成过婚的吧?”
见莲心嘴唇翕动,他又赶忙嘿嘿一笑,又凑近了几分,“我说呢,怪不得甫一见面我就觉得这仁兄龙首凤章,咱亲戚里到的,为兄我为你感到高兴,现在祝你们百年好合也不迟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莲心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有些无可奈何地问,“说吧,有什么事要帮忙?”
“我义妹就是这么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齐祐又嘿嘿一笑,习惯性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盔甲,只得悻悻放下手,继续尴尬地笑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就是你义兄我有眼不识泰山。虽说嘉文兄是读书人胸中自有沟壑,但俗话说行走江湖最离不开知己,我就想着……”
明白了,莲心定定看着他吞吞吐吐的窘态,没忍住,哈哈低笑起来,半晌才又驱马过去,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着笑得发痛的肚子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你一向做得不错,对我对他都是,所以不用想那么多,放一万个心吧!”
得到首肯的齐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半真半假地用手擦了擦眼角,转而又带着几分可怜的语气问,“苟富贵勿相忘,我作为义兄肯定不会忘了你们,若日后……也别忘了拉为兄一把?”
“你啊你啊,有家之后果真大不一样了”,莲心笑着连连点头,“成,咱谁有富余就帮帮忙,但前提是,得顺顺利利度过眼前这关!”
莲心说得没错,若换做从前齐祐只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如今的心境却不相同了,有了牵挂就有了责任,有了责任就无法不管不顾。
肆意洒脱需要条件,他对自己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但对刘氏却无法不为日后打算。
“有你这话,我也不算白豁出这张老脸”,齐祐的嘴角在笑,但眼睛却洋溢着晶莹的水光,折射出他对于未来的慢慢憧憬,“自古邪不胜正,一定会顺顺利利,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车厢内的两人听到外面振奋的高呼,对视一眼,都不禁哑然失笑。
方才他们谈的不是别的,正是关于恢复陆时礼身份的事。
这些日子在莲心的陪伴下,他陆陆续续重读了从前的书卷,熟悉的一字一句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唤醒了他心底沉睡的记忆。
或许他们以为陆时礼的记忆和常人一样,只要将脑中那些无形的片段抹去便足以磨灭他的良知,进而篡改他的抱负,扭曲他的人生,以成为达到目的的一枚举足轻重暗棋。
但他们千算万算,始终没有算到,陆时礼的记忆早已深深融入他的骨血,只需重新拾起旧时手边的书卷,仅需一段话一篇文,便能够将往昔种种缓缓摊开。
他的理想,他的志向,他流过的泪,他受过的伤,他与莲心的一点一滴,都随着跳跃的字符,如涓涓细流一般注入心房,激荡起被暂时凝住的热血。
片刻的沉默后,萧钰率先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担忧,“如此倒最能事倍功半,只是终究太过危险,万一……”
“多谢陛下挂念,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时礼眼中含笑,不带丝毫惧意,“此计虽险但胜算颇高,况且……”,他挑眉一笑,语带温柔,“还有她在,臣一无所惧。”
看着他踌躇满志的神色,萧钰在心中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人,不在乎身份地位,而是那颗赤忱自由的心,永远会守护在彼此左右。
“此事,还是要提前告知她一声为好”,萧钰沉默片刻,还是沉吟着开口说道。
陆时礼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透过金黄的车帘,借着正午的骄阳,隐隐约约定格到了侧前方的一袭纤细银影,心中缱绻依然,语气也轻柔了几分。
“当时她身在淮州,封赏礼又因先帝龙体有恙而推迟未办,如今补上,既了却昔日一桩约定,也成全如今一番心意。她最近心事过重,我也想趁此机会给她一个惊喜。”
话已至此,萧钰也不好再劝,只得在后续吩咐下去,回京第二日的封赏礼上加大巡护,务必要尽一切可能规避危险的发生。
一场商谈过后,已是日头西斜,大队人马驻扎在一块宽敞的空地上,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下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军中已经点燃了篝火。
支在其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袅袅的白眼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赶了一天路有些饥肠辘辘的味蕾被立刻唤醒。
吃饭,是为数不多能够摒弃凡尘杂念,专注于一呼一吸间食物的滋味,在酸甜苦辣咸等个中滋味中,放松自己的一种必不可少的有效途径。
“陛下,大兄弟,你们谈完事了”,篝火旁的齐祐率先发现了他们,“跐溜”一下站起了身,热情洋溢地回首高呼,“快过来,正好今天炖的肉糜蘑菇百菜汤!”
被他这么突然一喊,不仅周围大大小小的士兵,就连迎面走来的两人也不免错愕地怔了怔。
陆时礼是因为那句“大兄弟”,而萧钰除此以外,更对他口中那名称繁复的汤极为震惊,也颇为好奇。
“你瞧你,突然一嗓子给大伙儿都吓坏了吧”,莲心笑着朝他扔了一颗石子,却也故意偏了一偏,不等他躲就落在他的脚下。
心里想,其实齐祐若没有从军,估计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大杂烩到了他的嘴里,也能成为独具一格的汤,也真是活走一经啊!
“哎呦,汤熬好了,真是香死个人呦!”
没人在留意齐祐创造的这段小插曲,也不知谁率先开了头,后面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集在了热汤的之上。
这汤是由军中炊事班一位老兵掌勺,虽说都是些不起眼的食材,也不知是过于饥饿的缘故,还是他本身手艺上乘,亦或是两者皆有,反正这汤熬得,只能用一个字“香”来形容。
“别急别急,排好队,人人有份!”
其实用不着齐祐喊,士卒们已经自觉排成了两路纵队,大家也都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也都默契地没有拆穿,人前表现是本分,更何况他有这个资本。
盛满汤后,莲心率先挑了一块僻静的空地坐下,刚抬起头看着橘黄色的日影,便听见身畔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未侧头,唇畔就先弯了。
陆时礼从她手中接过满满的一碗,随即将自己那碗汤递了过来,轻笑道,“喝这碗,特意告诉没加茴香叶。”
浓醇的骨汤白里透红,与之前那碗相比确实不见半点儿菜色,她有些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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