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未明,椒房殿内。
铜鹤宫灯次第亮起,八名司饰女官手捧鎏金缠枝盘,依次入殿。
此时李衔月还躺在榻上,似乎没有起床的想法,绿窈站在床边,见司饰女官已然入殿,便拉开重重帷帐,小声说道:“殿下,时辰到了。”
床上的人闻言,坐了起来,声线慵懒。
“替我梳洗吧。”
说完便赤足踏在青金石铺就的地砖上,两名侍女跪捧错金螭纹玉盆,温水中浸有捣碎的芍药花瓣,氤氲热气中混入安神香气。
女官以丝帛入水,为公主净面,净面完毕,又取另一盆水轻拭公主指尖。
擦拭完毕,李衔月端坐在鎏金鸾凤的妆台前,鎏金铜镜旁,燃有凤髓香,青烟缭绕中映出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女官手持金花银篦,为李衔月篦发。
初步梳妆后,李衔月移至含元殿便殿之中。
此刻朝阳透过云母窗格,洒落一地碎金。
首席女官跪执狼毫笔,沾取金粉,在公主眉心画一五瓣梅钿。
铜镜内映出一张浓妆华饰却极为美艳的脸,宫婢为她戴上十二花树冠,珠翠垂落,压得她颈间微沉。
“公主,该更衣了。”绿窈捧来织金嫁衣,深青大袖襦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广袖外袍袖口绣以朱红色翟鸟纹,一针一线皆是内庭绣娘的功夫。
由宫婢换上层层叠叠的嫁衣之后,腰间束以玉带垂落禁步,足上穿着翘头金线绣履,鞋头饰以南海进供的珍珠。
日暮四合,吉时将至。
公主至太极殿西厢行最后检查,李衔月执起泥金团扇遮面,扇面以精细绣功绣有一对鸳鸯。
汴梁城朱雀大街两侧早已挤满翘首以望的百姓,禁军肃立道旁,绣着龙凤纹的绛纱宫灯绵延数里,映得整座皇城宛若白昼。
太极殿前,礼官喝道:“吉时已到—请公主升鸾舆!”
殿门缓缓开启,一袭深青嫁衣的李衔月在八名女官搀扶下款步而出,她手持一柄泥金团扇,扇面半掩容颜,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额间的花钿点以金粉,流光溢彩。
裴映雪身着绯红绛纱袍,玉冠束发,腰间佩银鱼符袋,早已静候多时,按礼,他需吟“却扇诗”方能见公主真容。
他抬眸望向那抹身影,很快便作出了那“却扇诗”。
李衔月在扇后听到他所作之诗,指尖微微一颤,心里想:不枉他这状元身份,此诗作得的确不错。
李衔月登上翟车,裴映雪作为驸马骑马在前引路,刚出宫门,便有数十名孩童拦路高喊:“新妇子!催出来!”
清脆稚嫩的童声在朱雀大街上回荡,引得围观百姓发出阵阵善意的哄笑,按照民间婚俗,这是“障车”之礼,孩童们要讨得喜钱喜糖才肯让道。
裴映雪见此情景,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金箔裹糖,随手撒向道旁,黄昏之下,一粒粒金糖如碎金一般落入人群之中,前来讨糖的孩童们欢呼雀跃的争抢着,更有胆大者将自己孩童抱起去够翟车垂落的流苏。
“裴大人好生大方。”绿窈在车辇旁小声笑道,李衔月坐在车内,透过泥金扇面,看见了夕阳下裴映雪挺拔的背影。
忽然一阵风掠过,吹得朱雀旗猎猎作响,裴映雪转头想看看后面的情况,恰巧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正撞上李衔月从扇缘露出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别开视线,几乎同时轻咳了一声。
待行至公主府,天已完全黑透。
正厅之内,礼部官员已等候多时,见公主入内,众人齐刷刷行跪拜之礼,李衔月端坐主位,裴映雪立于她身侧,礼部尚书手持圣旨,开始宣读冗长的婚书。
“长宁公主李衔月,温柔贤淑…特赐婚于翰林院五品修撰裴映雪,结为夫妇,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李衔月透过余光,听着这些繁文缛节,瞥见裴映雪的侧脸,只见他静静地听着,俊美的侧脸没有一丝表情。
“请驸马向公主行跪拜礼!”礼部尚书喝道。
按制,驸马虽娶了公主,但毕竟是臣子,需要向公主行大礼,裴映雪闻言,整了整衣袖,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臣裴映雪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驸马请起。”
“谢殿下。”
行完大礼,新人又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行了夫妻之礼,一番折腾之后,李衔月终于被送入洞房,卸下沉重的花树冠之后,绿窈为她通完发又为她按着酸痛的脖颈,小声道:“裴大人还在前厅应酬宾客,殿下若是觉得乏了,可要先歇息?”
李衔月摇摇头,说:“按礼制,本宫还要等驸马回来才行,你先退下吧。”
“是。”绿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李衔月独自坐在喜床上,打量着装饰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寝殿,床头燃着一对龙凤花烛,桌上还放着一壶未饮的合卺酒,锦帐低垂,大红的底色以金线绣着各式繁复花纹。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李衔月端正坐姿,裴映雪推门而入,与她一样,他也还未换下喜服,李衔月看了几眼裴映雪,只觉得这人好像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裴映雪见李衔月看着自己,低头闻了闻衣物,说道:“殿下这样看我,莫非是臣身上酒味太重?”
“不是很重,但可以闻到,你?喝酒了?”说完这句话,李衔月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没话找话。
裴映雪如实说道:“方才在前厅,有几位大人上来讨了几杯喜酒,臣实在难以推脱,便小酌了几杯。”
“不要老是臣这样臣那样的,好歹你我也拜过堂,也算名义上的夫妻罢,要是哪天回宫父皇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这个驸马呢,这样,你叫我长宁怎么样?”李衔月听完他的这番话,说道。
“是,臣…”正当他又准备行礼时,李衔月瞪了他一眼他才收回手来。
“我明白了。”裴映雪改口道。
看了看桌上这壶合卺酒,裴映雪对李衔月说道:“长宁,今日你应该也累了,不如我们就把这合卺酒喝了,早日安歇罢。”
说完便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了两杯酒,坐在床边拿起一杯递给了李衔月。
裴映雪执起酒杯挽过对方的手,低下头一饮一饮而尽,李衔月见状,也抬起酒杯往自己嘴里灌,辛辣的味道立刻在嘴里蔓延开来,李衔月咽下去的时候险些被呛到。
李衔月咳了两声,说道:“原来酒是这种味道,一点也不好喝。”
裴映雪看着空了的酒杯,又看了看被刺激到的李衔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李衔月见他这样,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殿下是没喝过酒吗?”裴映雪止住笑,看着李衔月说道。
“没喝过怎么了?”李衔月反问道。
“无事,只是觉得十分新奇。”
话未说完,裴映雪便捂住了她的嘴,她正要挣扎,他突然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嘘。”温热地呼吸激起一阵战栗,“房上有人。”
话音未落,三枚透骨钉便闪着寒光破窗而入,等李衔月回过神来,早已被他死死护在身下,平时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臂膀居然如此稳固,三枚透骨钉穿过层层锦帐,死死地钉在另一侧的墙壁之上。
“公主殿下,待着别动。”他轻声道。
说完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剑光如雪,映得他眉目间杀气凛然,与平时那个文弱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李衔月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平时连弓箭都拉不开的状元,此刻却如鬼魅一般闪到梁上。
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几轮缠斗过后,一道黑影从房梁上坠落,裴映雪一手捏住刺客后颈一手执剑,剑尖抵着刺客咽喉:“说!谁派你来的?只要你如实相告,我说不定会留你一条性命。”
还没等他说完,刺客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嘴角溢出黑血,裴映雪见此状,赶紧伸手探他颈脉。
此刻李衔月整个人都蜷缩在床上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衔月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与他平时浓厚的书卷气却截然不同,身上所着绛纱袍因为打斗微微敞开,本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垂落下几缕发丝。
她忽然对眼前之人感到陌生。
“你…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着门口拍了拍手,两名暗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齐齐行礼。
“主上!”
裴映雪漫不经心地开口:“拖下去处理了,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说出去。”
“遵命!主上!”
说完两人就将刺客的尸体抬了出去,还不忘掩上了门。
此刻裴映雪又褪去了满身杀气,眼神温柔,他收起带血的短剑,走到床边,对她说道:“公主别怕,我在这里。”
即使被吓得不轻,李衔月还是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地说:“你居然在养暗卫,是打算造反吗?”
听完她的话,裴映雪语气温和,说道:“公主不必担心,我养暗卫不是为了造反,是另有打算,至于是有何打算,等公主真正想听时,我自会和盘托出。”
“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公主受了惊吓,早些歇息,至于那刺客,也不必过于担心,门口的侍卫已经全换做我的人了,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先去书房了。”
说完这些话,裴映雪简单行过一礼,就往书房去了。
“绿窈。”
听到自己的名字,绿窈急忙推门而入。
“殿下有什么吩咐。”
“替我洗漱更衣吧。”
“是。”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李衔月双手紧攥着大红锦被,一夜无眠,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对龙凤花烛燃尽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天亮了起来,李衔月坐在妆台前,身边的侍女正替她梳妆,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绿窈一边替她遮住一边说:“殿下昨晚是没休息好吗?眼底青了这么一圈。”
李衔月听完,回答道:“兴许是昨日睡得晚了些,替我好好遮一遮。”
“是。”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此刻她的脑中却满是那个眼里带着肃杀之气与平时形象完全不沾边的裴映雪。
“他究竟想干什么?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想法一直萦绕在李衔月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大婚整体参考唐代公主大婚。
唐代婚俗中孩童拦车索要喜钱的仪式,见《酉阳杂俎》。
唐代贵族婚礼常用金箔包裹蜜饯作为喜糖,参考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实物。
《通典·礼典》:“公主服花钗礼衣,青质,绣翟衣……”
《旧唐书·舆服志》:“皇后服有袆衣、鞠衣、钿钗礼衣三等……皇太子妃服褕翟,公主、王妃等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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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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