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汤夏幺来说,今天也是寻常的一天。作为善会负责人的她,其实并不需要亲力亲为,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来到善会布施的街道。
“早啊,夏幺姐!”一早就在摊铺前忙碌的帮工笑着,熟稔地和她打招呼,“交给我们就放心吧!”
“没事没事,既然能做,那就多做些吧。”汤夏幺直知道对方的好意,但她只是拉起袖子,摇摇头加入她们。
在场的人也知道汤夏幺的性子,也就再没有多话,不过下意识地将轻松的活留给了她。
虽然布施的地方支好篷布,但晌午的热气还是烘得几人汗流浃背。她们按照先前的计划那样轮流工作,免得将出摊的几人累垮。
而汤夏幺总是沉默地留在摊口,把布施的工作又揽在身上。
“夏幺姐,到你休息啦!”坐在后边休息的几人打着眼色,默契点头。趁着没人的时机,不由分说从后面抱住汤夏幺的腰,将她搬离摊口。
一旁有些年纪的帮工眼前这一幕,笑而不语。她们知道,明明身为负责人的汤夏幺,却总是亲力亲为,怎么劝都被对方打着马虎眼过去。遇到这群肆无忌惮的小姑娘,反而真的能管住这位过于负责的前辈,所以有时候不但不阻止,还会配合她们的行动。
一开始还会挣扎的汤夏幺现在也习以为常,配合着她们的动作进入内堂休息。人刚坐稳,手上就被塞上一碗消暑的茶汤。她下意识抬头,那几个小姑娘该工作的又跑回外面忙活;而休息的几个就坐在身边休息,还给自己扇扇子打着风,脸上陪着不值钱的笑容,有几分傻兮兮的模样。
“你们几个,劲儿是真大。”汤夏幺笑着轻点身旁人的额头,眼底没有嫌弃,只有满溢的慈爱。别看那几个小姑娘瘦瘦高高的,力气可是不小,轻而易举将汤夏幺这个成年人搬动进内堂。
“夏幺姐,天这么热,当然是让她们几个多干一些啦!”身旁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蹲在脚边给对方打着扇子。
“既然是大家的工作,怎么能只甩给你们呢?”汤夏幺往一旁挪动,留出位置拉着脚边的小姑娘坐上来,“我确实需要休息,但我也只是需要休息而已。”
“夏幺姐……”
“好啦,我知道的。”汤夏幺望着面前撒娇的女子,没忍住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也给自己扇扇啊,你看你头发都连在一起了……”
望着面前的女子,汤夏幺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不知为何,她今天总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冥冥之中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念头,认为自己就像姑娘们所说的那般,休息时间不够所导致的。
在休息的时间里,汤夏幺也没闲着,主动问起善会内部的情况。她觉得自己身上的不适感也散去不少后,又起身走出堂外,加入布施的工作。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总觉得多做一些东西,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
不过今天也是不寻常的一天。
“夏幺姐,那人怎么直直地看向我们这边?”身旁的女子不安地靠近汤夏幺,“她身边还跟着姜小将军……是我们最近有什么做的并不好吗?”
“别慌张,就像往常一样就好啦。”汤夏幺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她的视力不想女子那般好,只能模糊看到两个人身影,并不算清晰。她将手中的勺子递给女子,在衣服上擦擦手,笑着走进那边站定的两人。
她原本的视线主要放在姜小将军身上。可当她离两人走得近些时,越看越觉得她身旁的女子很是眼熟。
当女子的脸和脑海中的印象重合时,她无意识地收起脸上的笑容,瞪大眼睛震惊地望着同样站在原地的两人。她的脑海霎时变得空白,炽热的太阳洒她的身上,烫得左臂已经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阔别九年未见的她脸颊褪去婴儿肥,露出下颌的弧度;身量也拔高不少,看起来只比小姜将军矮上一些;眼神变得坚毅许多,颇有几分出征将士们的神情……
不过看起来,重逢的这件事对对方还是过于震撼,她依旧瞪圆眼睛,呆站在原地不敢迈步。汤夏幺深呼吸,重新扬起轻松的笑脸,张开双臂:“好久不见,我的穗穗。”
与她对视的汤穗穗从来没有想过,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尽管对方的面孔与当年相比,爬上了许多细微的皱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怀念了九年的娘亲。
灼热的太阳烤在她的后背,她却没有感觉;周围人声喧闹,她却只听得见自己如雷般、又像打鼓般的心跳声。
望着对方走过来时,她还紧张得掌心冒汗,既担心对方没有认出自己,又担心认出自己后,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她的脑海被这些繁杂的思绪堆积在一起,几乎不能正常思考。
然而所有的疑虑又在对方扬起笑脸、张开双臂的那刻全部消散,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动作是否恰当,闭着眼睛朝对方飞奔,扑在对方的身上。
熟悉的动作印在汤穗穗的脑海中,让她环住后者的腰,闭上眼任由泪水决堤。
闭着眼的她只觉得环抱着的躯体温热,鼻尖还能闻到一股暖洋洋的米香。心中感觉始终空缺的那块,逐渐在身前人平稳的心跳中被填补。因此,她加重手上环住对方腰间的力度,像儿时那样轻轻地蹭着那女人的颈边,脸上不自觉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
被对方扑过来的汤夏幺险些接不住,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还没等她开口,只听闻对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和乌黑的发旋。
心中最柔软的那块被一下击中,汤夏幺伸手加深这个怀抱,将下颌轻靠在穗穗的肩膀上,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她软和了眉眼,哼起最熟悉的、家乡的歌谣。
——那一刻的时间,好似被拉回九年前的某天。
那时活泼的汤穗穗每次跑出去玩之后,汤夏幺就在门口等着她回来,张开怀抱迎接对方扑上来的动作。她一边捋着对方因为玩耍结在一起的头发、又擦擦脏兮兮的脸蛋,还一边认真倾听方才碰到的趣事,并做出回应。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阻隔,就如灰尘般一吹即散。
“原来夏幺姐是穗穗的娘亲啊!怪不得我总觉得夏幺姐很是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原来是真的见过。”姜祯知道两人的过往之后,连忙将汤夏幺请到宅邸做客。过去她因为善会的事情和对方打过无数次交道,却依旧不曾知晓两人间还有这层渊源。
“不过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恢复理智的汤穗穗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挽着汤夏幺的手,不敢直视面前的姜祯。
“好了好了,我就不在这里影响你们了。”姜祯看出汤穗穗的回避,笑着起身,将谈话的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两人。
随着姜祯的离开,汤穗穗也放松了些许。虽然她和姜祯关系不错,但真的当着对方的面和娘亲说话,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撞进包容的双眼,抚平她心中最后的不安。
也正因如此,她终于能将这些年的经历——从山上八年的相处,到这一年乾坤宗的点滴——事无巨细地向对方全盘托出。
而汤夏幺也认真地倾听着,专注的眼神一瞬也不曾离开汤穗穗的面庞。正因为听得认真,她的心脏也随着女儿故事跌宕起伏,不知不觉竟然后背也沁出汗水。
曾经女儿跟她描述所看到的世界不同时,她心中就早有预感,女儿未来一定会走上一条与她们截然相反的道路,并大有作为。
当在破庙的时候,手中那块祖上流传下来的、不知道是她的第几代曾姑奶留下的神秘玉牌真的救下了她们之后,她便做出大胆的选择。
讲完自己故事的汤穗穗眨着明亮的眼睛,打断娘亲的沉思。
“……不过娘亲,当年你们是怎么……”汤穗穗皱着眉问出一直都很关心的问题,也是她经常把自己惊醒的噩梦来源,“又怎么会成为善会的负责人?”
“或许,也是机缘巧合吧。”说起当年的事情,汤夏幺还是觉得很偶然。
她们的动作确实引开了巨狼,但始终实力悬殊,她的手臂被对方的吐息烫伤,直到现在还留着疤痕。那时的她因为力竭而昏倒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在一户农家中。据救下她们的人说,他们皆是来自乔女村,一路上救下很多像她们这样倒在野外的人。
当时的汤夏幺其实很想回头将汤穗穗接回来,但手臂上的伤口却让她连着发了好几场高热,被迫在农家暂住一段时间。救济她们的人自然也去过土地庙,但无功而返。
等汤夏幺的高热彻底退了之后,她也再去过土地庙,正如她们所说,庙中并未有人生活的痕迹,就连当时留下的玉牌也不见踪影。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做出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能寄希望于汤穗穗被好心人救走。
再后来,她随着乔女村这一路上,也成为搭救旁人的主力军。也因此在战乱平息后,她们组成了善会,以“乔女”的名义奔赴更多的地方,以使“寒者得衣、饥者得食、病者得药、死者得槥[1]”。
她希望自己可以多攒下些功德,并将其转到汤穗穗的身上。就算今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也希望对方安然无恙。
——好在,最终的结果正如她所料:汤穗穗被仙人带走,走向她自己应当去的方向。
只是汤夏幺没想到,汤穗穗走上那条道路,竟然与整个世间都息息相关,这让她又骄傲又担心。
“娘亲,这些年你辛苦了。”汤穗穗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眼中满是对对方的歉意。
“我没事,反倒是你。”汤夏幺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儿即便成长了许多,但脸上还是藏不住心事,“遇到难题了?”
汤穗穗讶异于娘亲的敏锐,但她坦诚地点点头,从下而上看着对方的眼睛,企图听到对方的建议。
其实这个问题也在与姜祯的交谈中,被开解不少;方才她抽离出自己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经历时,某个选择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只是她仍下意识逃避着。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吗?”
“……嗯。”
“那就闭上眼、静下心,听从脑海里最清晰的声音。”汤夏幺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而是轻笑着顺着汤穗穗的头发,开口的声音沉稳但有力量,“虽然我们总是会自欺欺人,但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哦。”
或许娘亲的声音真的有股神奇的魔力,汤穗穗就这样听着她的话,乖乖闭上眼,尝试倾听那道一直在逃避的声音。
1.[1]摘取自知乎回答:“古代的同善会是什么意思?”注:槥(huì):小棺材
2.没想到剧情进展到这里的时候,竟然能在特殊的章节完成特殊的会面
3.当汤穗穗坚定她要走的路之后,就是全新的汤穗穗啦~
4.接下来又是一盘作者喜欢的醋
5.摊牌了,这盘饺子混上各式各样的蘸料
6.其实作者并不经常吃饺子(现实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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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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