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没有闹钟,生物钟就够他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清醒。
客厅依旧冰冷寂静,母亲卧室的门紧闭着。
谢清澜沉默地洗漱,用冷水泼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左手上的布条已经和凝固的血痂粘在一起,他没去处理,只是用宽大的校服外套遮住。
他拿出昨晚剩下的冷馒头,干硬地啃了几口,味同嚼蜡。
背上那个边缘磨损的书包,他再次走入初秋微凉的晨风中。
走出破败的居民楼,融入城西特有的、带着点市井喧嚣和灰蒙蒙色调的人流。
他习惯性地低头,沿着熟悉的、通往学校的、破旧而拥挤的街道快步走着。
然而,刚拐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一个推着那辆熟悉蓝色山地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余岁安。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栗色的头发在晨光下显得柔软。
他站在一家热气腾腾的早餐店前,在等刚出炉的包子,脸上带着点晨起的清新。
谢清澜的心脏猛地攥紧。
脚步瞬间僵在原地。
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钻进旁边狭窄肮脏的小巷。
但已经来不及了。余岁安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过头,目光又准确地捕捉到了他。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余岁安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
随即被一种温和的平静取代。
他显然记得昨晚谢清澜那句指向的“顺路”。
而此刻谢清澜出现的方向,分明就是背道而驰,清晰地指向城西这片他从未踏足的、灰扑扑的区域。
没有疑问,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尴尬。
余岁安只是静静的看着谢清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瞬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对着谢清澜,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早。”余岁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早。”
谢清澜的回应更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他迅速低下头,几乎是用跑的,从余岁安身边擦肩而过,书包带子勒在左手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死死咬着下唇,将这份痛楚和那份无地自容的羞耻一同咽下,加快脚步,汇入了前方灰蒙蒙的上学人潮中。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主任老陈敲着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都动起来!按新排的座次表换位置,五分钟搞定!”
教室里顿时响起刺耳的桌椅摩擦声和嗡嗡的议论。
谢清澜像沉默的雕塑,拎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习惯的,走向教室最深处那个靠窗的角落。
他刚要把书包卸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一声,将一本簇新的《高等数学导引》按在了那张空桌面上。
谢清澜抬眼,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
余岁安站在他面前,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嘴角噙着笑意,像个小太阳似的晃眼。
“谢同学,”
余岁安的声音清朗,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下巴朝旁边那个靠过道、光线稍好的位置一扬。
“你坐这儿。这角落太暗,对眼睛不好。”
他说话时,身上那股干净清爽带着淡淡雪松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谢清澜的鼻腔。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几个正挪动桌椅的同学动作停了,目光在谢清澜阴沉的脸色和余岁安坦荡的笑容间来回逡巡。
没人敢对余岁安说什么,他是班里人缘最好的那个,连老师都偏爱几分。
但对谢清澜……那无声的排斥和审视像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
谢清澜的眉头拧成死结,薄唇抿得发白,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
“凭什么?” 声音冷硬得像块冰。
“凭规则啊,”
余岁安笑容不变,甚至带点狡黠,他伸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推了一下谢清澜的胳膊肘
“座次表是按身高排的,你比我高两公分,坐外面合理。快坐,老陈盯着呢。”
谢清澜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最终还是沉默的妥协,坐到了那个对他来说过于“明亮”的位置。
他把旧书包粗暴地塞进桌肚,发出沉闷的响声。
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像细密的针,刺得他每一寸皮肤都不自在。
旁边的余岁安却像没事人一样,摊开物理书,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笔,姿态闲适放松。
第一节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数学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枯燥的解析几何,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空气中画出几道光柱。
谢清澜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上复杂的公式,视线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一次次不受控地滑向旁边。
余岁安的手搁在摊开的练习册上。
那双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他握笔的姿势很标准,写题时指节微微用力,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停下来,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纸面,像在敲打某种节拍。
更致命的是那股气息。
随着余岁安翻书、抬手、微微侧身,那干净清爽的味道像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谢清澜的神经末梢。
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少年气息混合着阳光晒透织物的味道。
干净得让人心头发痒。
谢清澜屏住呼吸,又在对方不注意的间隙,近乎贪婪地、小心翼翼地吸入一口。
…有点上头。
时间在笔尖和若有似无的香气中缓慢流淌。
谢清澜的目光胶着在那双漂亮的手上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谢清澜。”
余岁安的声音很低,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谢清澜猛地回神,才发现余岁安不知何时停下了笔,侧着头看他,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疑问,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谢清澜能看清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以及那干净气息更清晰地笼罩过来。
“你……”余岁安顿了顿。
“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顺着谢清澜刚才的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上,又抬起来,带着无声的询问。
空气瞬间凝固了。谢清澜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防备在近距离的对视冲击得粉碎。
一句完全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你……你好香。”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但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余岁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剔透的粉色。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和羞赧。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水杯。
他死死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在摊开的书上,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肩膀僵硬地绷着。
他再也没有看谢清澜一眼,只是用快要把纸戳破的力道,拼命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
谢清澜也懵了。
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不敢再看余岁安,只能死死盯着黑板,上面复杂的几何图形扭曲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一整天,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空气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余岁安把自己缩成了一只拒绝交流的蚌,而谢清澜则彻底沉入了冰海。
…第二天清晨
谢清澜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走进教室,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他刚要把书包塞进桌肚,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桌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方方正正、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米白色硬纸盒。盒子上面贴着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
谢清澜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他几乎是做贼般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幸好还早,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拿起了那个盒子。
便利贴上,是余岁安那手清秀有力、辨识度极高的字迹:
「自己用了闻,别再闻我了^_^」
…末尾还加上了一个猫猫符号。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谢清澜的脖子冲上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根红得滴血。
昨天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和余岁安瞬间爆红的耳尖,像循环播放的幻灯片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现。
谢清澜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把硬纸盒捏变形。
他强作镇定地将盒子塞进书包最深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掩饰。
整整一上午,他都只是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或课本,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仿佛稍微动一下,旁边的人就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不敢看余岁安,更不敢去想书包里那个烫手山芋。
偶尔余岁安起身或者拿东西,那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再次飘散过来时,谢清澜的身体都会瞬间绷紧,然后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而余岁安,似乎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他依旧会和前后桌的同学讨论题目,发出清朗的笑声,只是那笑容在面对谢清澜的方向时,总像是蒙上了一层刻意的疏离。
他的目光很少再落到谢清澜身上,更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物理课的后半段,闷热和枯燥让教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余岁安像是终于调整好了心态,他忽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罐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荷氏薄荷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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