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回家放了东西，才去菜市场。
12点多，菜市场正是热闹的时候。傅昭穿得板正，走在一大堆蔬菜和商贩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频频有人看过来。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径直走向一个菜摊开始挑选。那熟练程度，看着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总裁，倒像是勤勤恳恳的家庭煮夫。
一个女孩望着傅昭出神。她拿着手机，眉头紧锁，朝这边走来。
陆祎宁心中警铃一响，慢慢靠过去，站在傅昭身边，不过一拳的距离。
“这个土豆行吗？”她随手拿起一个土豆，转头问他，笑靥如花。
“还是这个吧。”他也跟着笑了，向陆祎宁展示他刚挑选的土豆。
小姑娘眼中落寞，悄悄离开了。陆祎宁不着痕迹地解决了一个敌人，松了口气。
“谢谢。”傅昭将商贩手上的袋子接过，加上他原有的，一共六个袋子。
估计得有十几斤重，傅昭全部轻松提在手里。
陆祎宁默默感慨，肌肉真没白练。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陆祎宁有些心疼，“其实可以叫外卖的，这些也挺多的。”
傅昭说：“我觉得自己来菜场挺好的，很有烟火气。”
“你在公司，不常去菜市场吗？”
陆祎宁大着胆子开始问起过去的事，探查傅昭的态度。他并无特别的抗拒，说：“公司忙，没时间自己买菜做饭，也没必要，都是助理买了送来。”
“是吗？我还以为当总裁会轻松呢。”
“各有各的忙。当总裁，也要拉投资，跟董事汇报，算是高级打工人，不轻松。”
“那肯定是你爬的不够高。你要是做那种只收钱不管事的老板，就轻松了。”
“行，那我努力。”
努力地打游戏？……
陆祎宁看着傅昭打开她的电脑，熟练地安装游戏软件，觉得有点违和。总裁，打游戏？
“我先去画画了。”
“好，你去吧。两个小时后我做饭，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
键盘的声音劈里啪啦地响着，被隔绝在书房外头，变成了微弱的背景音。折叠床收了起来，书桌挪到了原位，漫画纸笔井然有序。冰箱里放着刚买的菜。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暑假。他做饭，陆祎宁等着吃。他打游戏，她画画。
陆祎宁很想念那个暑假，也知道远去的时光不会倒流。可是现在，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换了地方，身份，可是他依然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次永远？
键盘声停了。
陆祎宁开门走过去，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该卡暂不可用，请更换支付方式。”
“怎么了？”
“应该是卡被冻结了。”傅昭拿出手机，在几个软件里试了试，最终道：“果然。”他叹口气，“早知道多给你买几件衣服了。”
“冻结？”陆祎宁感到匪夷所思，“你自己的银行卡，为什么还会被别人冻结？谁干的？难道……”她怀疑道：“傅家的人？”
这是陆祎宁第一次正面提起傅家。她觉得这个猜疑相当荒谬，可除了傅家，她也想不到能有谁，能把手伸到傅昭这里。
“是。”傅昭平静地道，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祎宁震惊了。傅昭，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公司总裁，一夕之间，银行卡全被冻结，只剩下微信里的钱。
曾经那些光鲜亮丽的情景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谋算。难道他这些年，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你……”陆祎宁忐忑不安起来，“你要回去吗？”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不会。”傅昭果断地道：“我既然离开了，就不会再回去。没事，我还有一些钱，够生活一阵子。”
他打开微信，打算扫码支付，被陆祎宁拦住了。
陆祎宁拿出手机，阔气支付，“没事，有姐呢，姐养你。”
傅昭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又温柔。陆祎宁沉溺在他的眼神中，理智飞速消失，一种深深的渴望涌上心头，拼命呐喊。
留下来吧。
傅昭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不用你养，我还没穷到这个程度。”
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没事，以后姐姐的钱给你花。”
“谢谢陆姐！”傅昭抱拳感激，哈哈大笑，“陆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的说。小的唯命是从。”
“那先唱首歌吧。”
“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想听周杰伦的歌，情歌。只是……真唱了，就真要沦陷了。陆祎宁摆摆手，“攒着，下次。对了！”
她忽然想起来，跑到卧室里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张卡，“这是你当年给我转的五百万，现在物归原主。”
“不用了。”傅昭将卡塞回她手里，“给你的就是你的。”
陆祎宁有点着急，“你需要呀！你花你自己的钱，合情合理。”
傅昭执拗地道：“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再说了，我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你！……”陆祎宁无奈，觉得傅昭真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想着想着就委屈起来，眼泪刷地流下来。
傅昭慌了，帮忙抓着她的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怎么了？”
陆祎宁哭着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要我帮你……”
傅昭心一软，将她揽进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无忧无虑。”
“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一些。”
“我也是啊……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一些啊……你为什么总是不能接受呢……”
傅昭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好，那我接受这笔钱。”
“真的？”陆祎宁挣脱傅昭的怀抱，含泪看着他的眼睛，“没骗我？”
“当然，有钱拿，我高兴还来不及。”傅昭接过了那张卡，“我就当是陆姐投资了。”
——
傅昭正式在她家住了下来。
除了做饭，他还包揽了洗衣、拖地、整理屋子、取外卖和快递，特别称职的室友。
相处得久了。陆祎宁也无所谓形象了，懒得在家穿内衣，只是穿着宽松的睡衣晃。反正傅昭也不会乱看。
手洗的内衣内裤就大大方方晾在阳台，傅昭晾衣服时甚至会贴心地用衣架它们挪到向阳的地方。
他眼神清白，注意保持距离。平日里两人最大的接触也只是拽下胳膊，摸摸头，不像是情侣，倒真的只像是室友。
可他们原本也不是情侣。一直都不是。
陆祎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傅昭看来是愿意跟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真的喜欢她吗？也许他只是无处可去。
人性总是贪婪的。刚开始她想着他多待一天自己就赚一天，后来希望他能长久地留下来，如今又盼着他要是能喜欢自己就好了。
“在想什么？”傅昭准备睡觉，看到陆祎宁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发呆。
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经是晚上12点了。除了赶稿子，她从不熬夜。
傅昭记得，这期稿子的截止日期是大后天。
陆祎宁转过头来，笑了笑说：“画图久了，腿麻，出来坐会儿。”
“早就说了不要坐那么久，要动一动。你怎么还坐着，起来走一走吧。”
“懒得动。”
傅昭表示无语。他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我给你揉揉吧。”
“好。先揉右边。”陆祎宁直接将右腿伸到他怀里。
在漫画里，这几乎是相当于诱惑的姿势了，男主一般心跳加速，脸色微红。可是傅昭脸色未变，神色坦然，双手轻轻地按在陆祎宁的小腿上。
隔着薄薄的睡衣，他掌心的力度和温度传来，从皮肤到肌肉，再到心脏。她开始心跳加速，看着灯光下傅昭的脸，下巴和嘴唇。
“好了。”陆祎宁坚持不下去了，收回小腿，“我要睡了。”
她快步起身回房，将自己埋进了被子。
她刚才……居然……想要亲上去。
可是他那么正经，那么清白，显得自己有点疯狂了。
她想，是她不够漂亮，或者是不够温柔，不够有女性的魅力。所以傅昭才对她不像是对一个女人，而像是一个室友。
她打开手机的视频软件，开始搜索她此前嗤之以鼻的擦边视频。里面每一个女生，都媚眼如丝，身体柔软，像是丝绸做的。
陆祎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一下。
次日清早，傅昭听见陆祎宁的房间里响起了音乐声。不是她画画时常听的舒缓音乐，而是那种有些俗气的短视频配乐。
大清早地刷短视频，看来是闲下来了。不对，她不是大后天交稿吗？现在应该按部就班地画画才对。可能心情不好吧。她昨晚怪怪的，闲下来刷刷视频也好。
几天下来，傅昭觉得陆祎宁越来越奇怪。整个人有点歪歪扭扭的，站的时候总要靠着什么，坐的时候又斜着身子，浑身有种奇怪的僵硬。
他终于忍不住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祎宁一愣，将枕头砸了过来，跑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敲门，“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好得很！”
“你生气了？”
“没有。”
“我惹你生气了是吗？你得告诉我。”
陆祎宁低着头坐在地上，无比失落。你没做错，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太贪心了，总想要更多。
但是，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下。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好了。
咚咚咚！
外面的敲门声响了。
傅昭估计是刚点的外卖。陆祎宁最近非要吃麻辣烫，他拗不过。
“妈？”
傅昭怔住了。
是他的母亲，赵岚。
赵岚越过他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眼里满是嫌弃。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傅昭抛弃大别墅，大平层，住在这狭小的笼子里？
他是有委屈，可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人不能什么都占着。
“你就住这里？”
“这里很好。”傅昭倒了一杯茶在桌上，对赵岚道：“坐吧，妈。”
赵岚看着那廉价的沙发，皱着眉坐下，对傅昭道：“你这心也散了好些天，玩够了吧？玩够了就跟我回去。”
傅昭说：“我不回去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赵岚不耐烦地说：“你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冷着我，如今也该够了。你不愿意低头，我这个当妈的向你低头。你没有股份，心里难受，我的分你三分之一，怎么样？可以了吧？”
“我不要了。”
赵岚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傅昭的眼神坚决，“我说，我不要了。”
“你在跟我赌什么气？”赵岚冷冷地道：“三分之一你知道是多少吗？你打一辈子工都赚不来这个钱。”
傅昭没有丝毫动摇，坚决的眼神里竟让人感到冷漠，“我知道，我不要了。傅家，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了。”
赵岚紧紧地盯着他，可他不闪不避，神情镇定，没有丝毫赌气的成分。
傅昭是她的孩子，他们之间有着斩不断的血脉牵扯。他又是那样重感情的人，无怨无悔帮她和孩子做了很多事。
许多事，他原本是不愿意的，可为了她，最终都做了。她从未觉得自己会失去他，即便是他任性跑掉，离开。
然而这一次，看着傅昭眼里的冷漠，她心里一惊，难道他真要离开她了吗？
赵岚说：“你还以为你能回上海分公司？”
傅昭说：“上海分公司我也不回了。”
赵岚气道：“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去给别人打工吗？傅昭，你过惯了有钱人的生活，你以为还能回去？你以为除了我们，哪个大公司会要一个这么年轻的人当总裁？你能当总裁，不是因为你名校毕业，不是因为你有能力，是因为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姓傅。”
傅昭说：“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了。”
赵岚有点痛心，怒其不争，“我怎么能不操心？你待在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出路？你跟慕小姐结婚，她的都是你的了，一辈子吃穿不愁。”
傅昭说：“妈，慕小姐的东西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的。”
赵岚说：“什么她的你的？结了婚生了孩子，不都一样？”
傅昭反问她，“你和傅董结婚了，一样吗？”
赵岚哑口无言。她皱了皱眉，辩解道：“傅家情况复杂。”
傅昭说：“人心都是一样的。妈，我看得很清楚了。你有孩子，陷在里面，已经无法抽身。可我还年轻，我不想继续了，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赵岚说：“你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等你清醒了，就会后悔。”
傅昭：“我不会。这些天，我将所有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次，已经想得足够清楚。”
赵岚沉默了。傅昭倔强得几乎可怕，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可如果傅昭不跟她回去，她等同于自断一臂。傅昭是她的孩子，永远不会背叛她，是她最好的一把刀。然而现在，这把刀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赵岚说：“我今天走了，就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
她想傅昭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企图从傅昭的眼里看到一些动摇和不忍。可傅昭的眼神很平静，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我知道的。”
赵岚说：“那个家，你再也回不去了。”
傅昭说：“我知道。”
赵岚心里难受起来，可多年的生活让她变得坚强，于是连脆弱也变得像是一种压迫，“你要离开妈妈了，是吗？你以前说会一直保护妈妈，你忘了吗？”
傅昭微微低下头。他轻轻地摩挲着沙发布，控制着内心的情绪，“妈，我没忘。可是，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这几年，为了你和你的孩子，能做的我都做了。以后，我想为自己活。你今天给了我股份，以后也会后悔。就算你不会，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未来的妻子，傅董，都会想法子要回去，而妈妈你，不会站在我这边。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看着赵岚的眼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
赵岚紧紧地捏着那只300万的包，无力地看着傅昭，并没有回应他的那句话，只道：“你太年轻了，你以后一定会后悔。没有比钱重要的东西了。”
傅昭说：“我不会。”
赵岚说：“好，就算你高风亮节，不在乎钱，慕小姐也是最适合你的人。她是慕董最爱的女儿，性格开朗，家庭和睦，你跟她在一起，会很幸福。现在这个，我找人调查过了，从小奶奶带大，现在更是跟爸妈闹翻了。你们两个，并不适合在一起。”
傅昭说：“没有适不适合，只有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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