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见面,假期的每天,符遥都会给谢一舟发消息,天南地北,什么都聊。
小到今天家里的晚餐又是鱼,彭兰预备把符建川赶去菜市,说冰箱塞不下啦,让他把钓上来的鱼卖光,不然就别回来了;大到以后高考志愿报哪个学校好,是专业重要还是地域重要?她有点想读视觉设计,但又担心父母不让……
她经常这么叽里咕噜地说一大堆,像小猫在揪毛线团。
谢一舟认认真真听完,句句有回应。
家里没人的晚上,很偶尔的时候,符遥会和谢一舟视频。
打着一个人在家害怕的名义。
她在这边埋头做卷子,谢一舟在那边戴着耳机做自己的事情。有时符遥写累了,趴在草稿本上偷看他,谢一舟面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两分钟,符遥发现他耳朵红了。
“……”
符遥忙不迭地收回视线,咬住唇,却还是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心想。
除夕的时候,符遥回了老家。
看春晚看得实在无聊,她和闻悦建了个群,在群里拼手气抢红包。
拼到第五个,她倒欠闻悦80块钱。
在闻悦满屏的猖狂大笑中,符遥郁闷地点开谢一舟的聊天界面,截了张图法过去。
一碗豆符花:【难过,怎么新的一年我的手气也这么差。】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谢一舟头像旁边出现了一个微信红包,封面还用的是她画的那个财迷小鲨鱼。
符遥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下一秒捂住嘴巴。
xyz:【方便视频么?】
谢一舟鲜少主动提跟她视频,一般都是符遥软磨硬泡很久,他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符遥看到这句,立刻精神起来,左顾右盼。
符建川和彭兰这会儿都在麻将桌上征战,顾不上她。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都在客厅联机打游戏,她悄悄消失一会儿,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一碗豆符花:【好,等我两分钟。】
她迅速披上外套,戴好白色的毛茸帽子,一鼓作气冲到顶楼露台。
刚推开门,冷风全扑到脸上,符遥牙齿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脱开一边手套,慢吞吞地点击那个“发起视频通话”的按键。
对面马上就接了起来。
屏幕有瞬间的黑暗,风声呼啸,不知是手机发出的还是露台上的。
符遥一愣,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一边凑近去辨认一边疑惑地喃喃:“谢一舟?”
“嗯,是我。”
熟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多了点低沉和磁性,听得人耳朵酥麻。
符遥放心地笑起来,在门阶上坐下,歪着头,慢半拍地、软乎乎地问他,“你在哪里呀?周围这么黑。”
“在海边,风有点大。”
谢一舟说完,屏幕里忽然就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有力,青筋极明显,在手机电筒照耀下呈现出冷白的色调。
符遥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见打火机的“咔哒”声。
“准备好了吗?倒计时三个数。”
符遥茫然道:“什么?”
“三、二……一。”
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就这样举着橙色的焰,点着了放在砂砾堆上的引线,再不疾不徐地退后两步。
伴随着呲啦的声响,烟花“咻”一下被点燃,无数的艳丽火光扑天而起,一簇接一簇绽放,如塞壬的异色鱼尾,刹那间震得人心眼明亮。符遥听见远处传来雀跃的呼喊,似也有人在为这惊心动魄的美丽喝彩。
符遥呆呆地注视屏幕,焰火映在眼里,琉璃般动人。
一直到万籁俱寂,四周重新归于宁静。
符遥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
她想,也许自己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孩。跨年夜的晚上,在空无一人的海边为她放起烟花,像一场盛大的宴会,即便不知是开始还是落幕……他邀请的来宾,从头到尾,仅此一位。
视线高度忽然变矮,谢一舟似乎找到块背风面坐了下来,调整了手机摄像头。
屏幕里头出现了他清晰英俊的脸。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视一会。
居然是谢一舟先开口的。
“新年快乐。”谢一舟眉眼轻扬,笑容浅淡,黯淡的光线下依旧让人挪不开眼,“刚才放烟花的时候,许愿了么?”
“没有。”符遥往衣领里头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的,“光顾着欣赏了。”
“鼻子这么红?”谢一舟端详她片刻,眉头蹙起,催促道:“冷了就回房间。”
“我不要。”符遥摇头,澄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我还没许愿呢。”
谢一舟轻笑一声,一条腿曲起来把手机搁上面,另一只手撑在背后,若无其事地开口:“想许什么愿?”
“跟你许愿也可以吗?”
“可以。”谢一舟说:“跟我许愿,听起来比跟烟花许愿靠谱。”
符遥眉眼弯起来,却没就着话头往下说,转而叫他的名字,“谢一舟。”
“嗯?”谢一舟应了声,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块长条石头,慢条斯理地在沙滩上写字。
符遥犹豫一下,还是换了种委婉的问法,“你今晚,在哪里吃的年夜饭呀?”
为什么在这种合家团聚的日子,他看起来,也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想到谢一舟家里的事情,他早跟他生父那边断掉关系,他妈妈又一心扑在医院工作上,属于是六亲不管的状态。
虽然有几个兄弟朋友,但是大过年的,跑人家家里面,是不是也不太像话。
符遥心情低落下来,有种想立刻跑到谢一舟身边的冲动,或者把他拉回家里,藏起来,把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面前和他分享。
“……”谢一舟动作顿了顿,视线挪到她脸上,忽地玩世不恭笑起来,“关心我?还是觉得可怜?”
符遥抿了抿唇,没说话。
“没你想的那么惨。”谢一舟把帽子拉过头顶,单手上上下下抛着那块石头,“我妈今晚留医院值班,余哥听说,就把我拉他们家吃饭去了。他姥姥八十多了,还整天迷恋打斗地主,过节好不容易凑齐三个人,说今晚要战个通宵不挪窝。为了老太太健康着想,一到点我就自觉滚出来了。”
符遥才觉察出他语气比往常更散漫,姿态也更随意,“你喝酒了?”
“嗯,陪余哥喝了点。”谢一舟承认得很爽快,“回家时路过海滩,看见几个小屁孩瞒着大人,偷跑出来放烟花,还不怕死地问我有没有打火机。”
“哦——”符遥起哄般拉长语气,“然后你就半途打劫,把烟花全给缴了?”
谢一舟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
“说错了。”符遥改口得飞快,“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谢一舟轻哼,换了个姿势撑着腿,没在这上面跟她多计较,“我拿红包跟那群小屁孩换的,余哥他姥姥在餐桌上给我发的,还没捂热呢。”
他神色是带着点故意的埋怨,头发硬得扎手,下巴围着一圈青色的茬,眼神里流淌的笑意却温暖,“不过,小屁孩们还算有良心,走之前去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硬塞给我,不要不行。”
“冰的?”
谢一舟点头,单手撬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冰的。”
符遥托着腮看他,“大冬天喝这个,你也不怕明早变成冰雕。”
“那不挺好么,成为海边一道帅气的风景线,掀起旅游狂潮……”符遥想谢一舟可能真有点醉了,他平常一般不会这么多话的,偏偏那双眼还是明亮滚烫,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虽然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其实比现在空气温度高。”
他说话时嘴里呵出热气,仿佛一团轻飘飘的云,翻山越海飘到她这边。
谢一舟垂眸看了眼手机,像才注意到什么,用指腹缓慢地把屏幕上的雾气擦掉。
又冲她笑了笑。
雪山上的狼匹从不孤独,符遥觉得自己之前大概是想岔了,像谢一舟这样的人,不管途径哪里都是极致的浪漫。姿态端得再冷漠,还是会佯装凶狠地吓唬离家出走的小朋友,也会在素不相识时替她赶跑流氓,从不辩解,无需多言。
善良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尤其是当世界并没有那么厚爱他的时候。
谢一舟做到了。
符遥眼眶有些酸涩,她想,不管在什么年纪遇见,她还是会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
“谢一舟。”符遥轻声开口,“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呀?”
“有点。”谢一舟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随手捏瘪空了的易拉罐,有几分惫懒安静地看她,笑道:“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我回去也是看春晚。”符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之前还觉得有点冷,跟你说了会儿话,就不觉得冷了。”
“嗯。”谢一舟难得温柔地应了声,像沉沉翻涌的海浪。
“可能因为像偷情,”符遥实话实说,“还挺刺激。”
谢一舟:“……”
符遥突发奇想,兴致勃勃道:“我们来玩游戏怎么样?真心话大冒险,用手机发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问问题。”
“你确定?”谢一舟眉毛微挑,却故意没提符遥说自己“手气不好”的事情。
“废话少说,快快快!”符遥把聊天界面切到小屏,“我喊三二一,一起发啊——”
两个骰子“骨碌碌”地转动,结果很快出来:符遥掷出个一,谢一舟是三。
“……”符遥眼前一黑,强撑住一口气,“我输了。”
“那,”谢一舟环着手臂,一副老神在在运筹帷幄的表情,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帽子底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澄亮逼人,如同一汪古寺幽潭,“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真心话吧。”符遥略微纠结。
“好。”谢一舟慢条斯理地把易拉罐放下,注视着她,喉结轻轻滚动,“寒假的时候,你来这边,真的只是为了陪闻悦拍照么?”
“……”
符遥没想到他突然发难,愣了两秒,脸“腾”一下红起来,有片刻的手忙脚乱。
“……不是。”她不想对谢一舟撒谎,咬了下唇,硬着头皮答。
“嗯,到你了。”谢一舟眼里似乎闪过微微的笑意,表情却还是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地,欺负人。
符遥深吸两口气,努力稳住心态,抖着手,掷出了一个“四”。
“……”
还没开心多久,她转眼一看,谢一舟掷出了一个“六”。
符遥差点没把手机甩掉,仰天大叫“苍天不公”,犹豫半天,她垂头丧气道:“这轮我选……大冒险。”
“可以。”谢一舟非常宽容地点头,“把我发给你的红包收了。”
“啊?”符遥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释道:“我跟你开玩笑的。输钱就输钱嘛,我跟闻悦经常这么玩,都习惯了……”
谢一舟:“我给你发红包,也只是单纯地想给你发而已。”
闻言,符遥手指动了动,开心和理智在脑子里打架,胡乱掰扯道:“这样不好吧,虽然你比我大两个月,但是你也只是学生而已啊。还是你想当我哥哥?告诉你,我就算收了红包也不会改口的……”
她对彭川都是直呼大名呢。
“是我自己打工赚的钱,不是家里人给的。”谢一舟叹了口气,阻止她思维发散到更远的天边,“给你买糖吃。”
“……”符遥收了声,脸庞隐隐发烫,“谢一舟,你是不是把我当那群小屁孩哄啊。”
黑暗中,她听到谢一舟的笑声。
他问得很是礼貌,却隐隐约约,带了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嗯,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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