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还生板正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外面的大雨,雨水坠落的撞击声传入那双红透了的耳朵里。
“扶我起来。”
梁布布扶着陆华西坐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梁还生在一旁想搭上陆华西的脉搏,却被她摇头避开了。
“我有些累了,你们听我说,不要打断我。还生,你的情况我已经在信上和钟宁说过了,”陆华西缓了缓,气若游丝,“两日后你见到他只管听他安排,他会带你去见柳神医。若是柳大夫能让你恢复记忆,你便去……便去找你的家人吧。”
“师姐?”
“师姐!”
听到陆华西这番话,两人心里均像是被撕开了个大口子,灌着三九时节似能刮骨的寒风。如何就到了这种地步?
“你怎么……”说这话?!这是在交待后事吗?
梁布布的话未说出口,眼中便又掉下两滴热泪来,那泪滑过脸颊,掉在陆华西的蓝色衣衫上,晕出点点湿意。
“布布,我最是放心不下你。你呀,总是长不大。”陆华西微阖着双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弯起,只是那眼皮上似是被压上了千斤巨石,任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说话更是近乎于喃喃自语,声量几乎要被这噼啪的雨声给盖下去,不着东西地说着,“……这一眨眼,布布都是大姑娘了……以后你想做什么便随你的意,莫要听你二师兄安排……他的那些话呀,就留着让他自己用吧……”
“师姐,师姐!”梁还生小声而又急切地唤着已经阖上双眼脱力依靠在梁布布肩上的陆华西。
“她就要死了。”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不会的!归元丹怎会这般无用!”梁布布近乎怒吼,但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陆华西正躺在她的怀里,她知道的确如此。她恨得近乎咬牙切齿:“二师叔那药莫不是假的!”
但那女子却只淡淡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毒名为无息,专伤人根本。若无解药,七日之后,药石无医。你所说的归元丹保不住她的命。”
“那你有何办法?”说话的是梁还生,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若这人是坏人呢?不然她如何得知师姐中了毒?可她却下意识地相信了她。这让梁还生感到很困惑,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保住陆华西的命。
梁还生坚定地说:“若是你能救她,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那青衣女子笑了,疏离的眉目间染上几分温婉:“当真?”
“当然!”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梁布布抬头望向她,目光警惕,“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帮我们?”
梁还生看向她,等她的回答。
“既是萍水相逢,为何不能拔刀相助?”
那清清浅浅的笑再次使那张清隽却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些生气来。
梁还生觉着,这既不太张扬也不甚明媚的笑配上这张脸倒是合拍得紧,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悠悠然自心底而起,一缕缕飘向脑海里的一处不知名的存在,只觉心神一愰。
梁还生甩甩脑袋,现在不是愰神的时候。她拍拍梁布布的手,让她安心。梁布布心里清楚,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不再阻止。
“我信你。”梁还生打算相信自己的直觉,“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救我师姐。”
“不难,你只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只要我能做的到。”
“第一,”女子眉眼弯弯,瞧着梁还生的眼眸里生出些兴味来,“我这人爱听故事。你得我眼缘,我便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梁还生低语道,那你可要亏本了。
“对。”
“还生,师姐又开始流血了!”
梁还生转过身去,果然看见陆华西嘴角几乎是涌出血来,片刻之间便将身前染红,就连眼角也隐隐浸出些红色来。
“你们先让开。”不知何时,青衣女子已至梁还生身后,而她却毫无所觉,这让梁还生本能地感到一瞬间的头皮发麻,却并未觉得危险。
梁还生默默让开身来,她别无选择。
梁布布红着眼睛把陆华西交给一个陌生人,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心疼、怒火与恨意,让一旁的梁还生看的心惊肉跳。
许是“总也长不大的梁布布”也要长大了吧。
梁还生与梁布布行至远处,以免打扰那女子运功。但在暗地里两人都细心地注意着,防备着。
这青衣女子先是给陆华西喂了一颗药,那药周身印着繁复的金色纹路,一看就不是凡品。两人自然都是不认得的。
喂完药后,那青衣女子便为陆华西运功疗伤,奇怪的是那人只用左手,右手却是垂在身侧的。莫不是什么特殊的疗伤法门?梁布布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两人都安静地等着,雨已经变小,雾蒙蒙的,昏暗的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青衣女子和陆华西额上、脸上的汗珠不断地滑落再滑落,衣服被汗浸湿了大半。
两人也由最初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变成天无绝人之路。
这人确实是有办法的。
又一个时辰后,青衣女子终于收手,她扶着陆华西躺下,起身走到一旁,脚步看出来有些虚浮。
“毒已经解了,她现下已无生命之忧。不过身体极虚,估计得养上些日子,内力也可慢慢恢复。”青衣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出她现在很累。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梁布布扑通跪下了,梁还生也紧跟着,两人给恩人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便赶紧去看陆华西的情况。
青衣女子露出一丝讶色,便摆摆手走到她先前的那处地方,不远处是那匹枣红色的马。
梁布布仔细查探陆华西的脉搏,确定她没有大碍了之后,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得了空闲的梁还生几乎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位让她觉着颇为熟悉的人。一种莫明的亲切感让梁还生想要靠近她,而越是靠近便越是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和欣喜。
“你,没事吧?”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梁还生差点将“我们认识吗”说出口,临了改成了一声关切的问候。
那人似是累极了,微阖着眼,摇摇头。
“无事,休息一下便好。”
“还不知,怎么称呼?”她听到自己的语气中有些忐忑,有些期待。
面前的人突然睁开了眼,那双清透的眸子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她定定地瞧着梁还生,逗笑似的:“司照,我的名字。司命的司,照耀的照。你可以唤我姐姐或者阿姐,但千万莫要唤我司姐姐。”
“……”对方还有心里开玩笑,梁还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给面子地扯嘴干笑两声。
“不知三位该如何称呼?”司照问道。
“哦,我叫梁还生。”梁还生有些局促,自己也没作介绍,对方还不知救的人是谁,“你所救的女子是陆华西,她是我们的大师姐,她旁边的小姑娘叫梁布布。对了,你刚才提的那个条件可还作数?”
“当然。莫不是你反悔了?”
“当然不是。”梁还生蹲在离司照不远的地方,挠挠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看你便觉出亲切,所以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是乐意说的,只是可惜我只有半年的记忆。”
梁还生偷偷地看了这位好心的司照姑娘一眼,深怕她觉得自己吃了亏,不高兴。
司照微眯起的眼皮颤了颤,并没有说什么。
梁还生这才继续说道:“听阿布说,她是在她家的后山上捡到我的,我应该是从一个非常高的地方掉下来的,砸断许多树枝才留了这一命……”
醒来时的茫然无措,恩人的悉心照料,身体日渐恢复的欣喜,以及时日愈久就愈加频繁感到的一种无力的焦躁与心慌。
梁还生静静地诉说着,拢在膝前的手指不停地交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在那些出神失眠的时日里,她将不多的经历细细研磨,仿佛这样就可以凑够一个完整的人生。
她怀着近乎小心翼翼的好奇心探寻未知的过去。
她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她的身上有多处或轻或重的刀伤、剑伤。除此之外,她还受了很重的内伤。毫无疑问,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的疑问总是不经意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而她只能任它来去。
因为她没法回答,没有记忆便找不到答案。
于是她便只能先安下心来以梁还生的身份生活下去。时日渐长,她也能摸出点自己的秉性来,如果没什么大的意外,她想,她应当不是那杀人放火,恶贯满盈之辈。
只是她那空荡的心里好似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看不见摸不着,每过一日便紧一上分,像是什么东西就要来不及了。这让她永远都不肯安心地只做梁还生。
她想啊说啊,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只觉得,每说出一点,她的心里就好受一分,说及那些无端情绪,便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眼热泪来。她低着头,眼泪打在尘土里,她已许久不让自己流泪。
最后,她安静下来,透过那层润润的水光远远地望着已然放晴的火红天际,久久不语。
时光在难得的安然中沉淀,说故事的和听故事的各怀心思。
“你这孩子倒有些心思。”陆华西声音有些虚浮,听起来有些懒懒的。
“师姐,你醒了。”梁还生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若不是一旁的司照扶了一把,她非摔个结实不可。
“谢谢。”她礼貌道谢,却有些不敢看司照。
刚刚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她想。
“还生,柳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梁布布安慰道。
果然,还是说的太多了。
梁还生低着头,耳朵复又浮现红色。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看不远处的司照,明明心里是想亲近的。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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