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沈云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拦下,只是一想到这姑娘日后都要屁颠屁颠地跟在李均身后师父长师父短的在他耳边叫着,就莫名烦躁,待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攥着人姑娘的手腕。
暮春的太阳虽不如夏日那般炎热,但也算温暖宜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橘色纱袖,少年手掌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姜绾下意识地看向那处,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而少年似是有所察觉,急忙松开手来,脸上先前淡淡的烦躁之色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极不自然的神色,又很快消失,像是她的错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手腕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渐渐散去,姜绾并未多放在心上,只同李均一样,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恰在这时,莫名被沈云溪一呛的李均径直将手上的银剑一扔,生气之色全都摆在脸上,质问他,“沈云溪!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不行,虽然小爷我武课成绩确实比不上你,但在天字学堂也算名列前茅,何来‘不行’一说?”
被李均这么一通质问,沈云溪也不急,只悠悠道,“你自小习武全靠‘蛮力’,若不是有我提点,怎么可能有此卓绩,‘师’之一字,如何堪配?”
他说的没错,李均初学时确实只有蛮力,对技击和射御之道一向没什么门道。
李均:“沈云溪!你……你……,哼!小爷我不教了,你自个教去吧。”
被呛的说不出话的李均气极,但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拂袖离去,以表不悦。
姜绾看着少年愈行愈远的愤愤身影,好心提示沈云溪,“他貌似生气了,你要不要……去哄哄他?”
再怎么说,姜绾也是个实际年龄为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李均这种十二岁的少年在她心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高兴了需要人捧着,生气了需要人哄着,尤其是高门之子。
只是她平日里和沈云溪这种多智近妖的人接触久了,都快忘了,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是李均这幅模样,思及此,姜绾又看向沈云溪。
一身黑色色劲装的少年身姿挺拔,腰佩一条玄色七孔蹀躞带,马尾高束,额前几缕碎发落于眉间,底下的一双黑色眼睛,似两汪清可见底的幽潭。
沈云溪对着李均的背影漠然收回视线,“不用,他自己会消气。”
姜绾点点头,也没多在李均的事上纠结,毕竟她和李均有交情的人不是她,也许这是他们兄弟二人间独特的相处模式,眼下,重要的是谁来教她。
姜绾试探着出声,“那……李公子走了,接下来是你来教我吧?”
沈云溪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得不偿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伤了兄弟情谊,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早知道不答应她了。
“不然?明日你又在广博院堵我?”
姜绾尴尬地笑了一下,自动忽视他言语中暗暗的讥讽,转移话题,“那我现在要拜你为师吗?”
沈云溪睨她一眼,意味深长,“想借拜师之名加深你我之间的羁绊,想的倒挺美。”
额……哈哈……被发现了,果然还是没能得逞。
姜绾讪讪,换了个问题,“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教学了吗?”
沈云溪向右侧院角的扫把歪了歪头,不怀好意,“当然。”
一个时辰之后,姜绾被沈云溪指挥着扫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院子,而他则继续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上指挥,美名其曰是帮她强筋健骨,但她知道,实际上他还是不信她。
不止不信她说的话,也不信她说要习武的决心。
让她扫地,无非就是想让她吃点苦头,好让她知道这不是扮家家,从而自己放弃习武。
没关系,她会慢慢让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吃不了哭的人,姜绾握着扫把,毫无怨言地听他指挥,而树上那人还在不停挑刺。
“这,对,这有叶子,看见没?还有那,记得扫干净一点,别偷懒。”
扫完最后一片叶子,姜绾放好扫把,用袖子擦了擦汗,随后双手插腰,平静道,“好了,接下来练什么?”
听见这话,树上的沈云溪挑眉,竟然没有心生不满?
紧接着,他纵身一跃跳下树枝,望向姜绾,“今日就到这吧,门口李家小姐的马车在门口等你,回去让你家婢女给你捏捏手臂,免得改日叫苦不迭。”
姜绾福身行礼,同沈云溪道别,“多谢沈公子今日授业之恩,也劳烦沈公子代我向李小姐道声‘谢谢’。”
语毕,姜绾丝毫不拖泥带水,转眼就出了院门,没了人影。
刚想吩咐府中下人送她出去的沈云溪:“……”
姜绾自出了李均院内后便凭着来时的记忆一路畅通无阻,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在马车里静静等着的杏月见到自家小姐后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小姐,你何时结识的李家小姐和沈府夫人啊?这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晓,指不定要怎么利用你攀附这两位贵人呢。”
姜绾很感谢杏月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既走了这条路,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代价,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杏月,没事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均院内的堂屋内。
沈云溪将将坐下,执杯饮茶,李均就从一旁的耳房出来,笑嘻嘻地开口,“沈云溪,你不想教她真本事早说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让我教她是什么意思。你还真别说,要是真被她拜了我这个师,我必定会倾囊相授,让她给占了便宜去,还好你及时阻止。”
沈云溪喝茶的动作一顿,没反驳,也没应下。
李均:“对了,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云溪不动声色地继续饮茶,喉结微微滑动,仰头一饮而尽,随着杯盏落桌的一声轻响而来的,是少年一句无关紧要的回答。
“没什么,一根无依无靠的野草罢了。”
*
暮色四合,新月如钩,千万盏花灯自大街小巷的坊市门檐垂落,京中夜市,热闹无比,而这万家灯火中,有一盏,是为姜绾而明。
是夜,昏黄的花灯光晕下,姜绾沐浴之后爬到母亲房内的美人榻上,白色寝衣轻薄柔软,少女乖巧地趴在榻上,枕着双臂,一头青丝如瀑垂下,白日里所有的沉稳与镇静被她全数褪去,独在此刻,显现出真正属于这幅身体——九岁孩童的活泼与灵动。
“娘,我今日在安国公府弹了好久的琴,手都酸了,您给我揉揉呗。”
陆蕴雪一听自家女儿如此软声软气地同自己讲话,哪还抵的住内心的母爱泛滥,连忙笑着答应,“好,袅袅,你乖乖趴着,娘给你好好揉揉。”
月影渐移,陆蕴雪看着自家姑娘的纤细的身影,一颗心渐渐往下沉,“袅袅,可否告知娘亲,你与安国公府的嫡女和镇国公府的夫人是如何结识的?”
空气瞬间滞凝了几刻,姜绾避重就轻,“没什么,娘,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陆蕴雪叹了口气,当娘的再清楚不过,自家孩子自小便心思深重,为了在后宅里保住她,拼了命的在姜家一众女眷中跻身前流。
“袅袅,你不想说,娘就不问,但今日,你被安国公府的嫡女带走之事已在府中传开,老爷和夫人此刻恐怕已经盯上了你,若是他们让你在贵人面前说些阿谀奉承的话,好让姜家借机攀龙附凤。”
“偶尔阳奉阴违,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姜绾从美人榻上坐起身子,动了动发酸的肩颈,笑着回她,“好,娘亲,我记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姜绾都默默随着李嫣进出李府习武,虽然沈云溪好像从未打算认真教她,但他绕了这么大个弯借李小姐之名让她在姜府之外游荡,确实为她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嫣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既然沈家小子亲自开口,还送了她不少新奇玩意儿,虽然她并不知晓个中缘由,也不感兴趣,但也断没有拒绝他的道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无非就是进出学堂时多捎了个人罢了,况且这姑娘娇憨清丽,从不刻意与她亲络,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倒是讨喜。
李均躺在院中大树下的躺椅里,玩也似的向空中抛着坚果,然后精准接住,在嘴里惬意地嚼啊嚼,“唉,沈云溪,你这都玩了这小骗子七八日了,她还任劳任怨的,这姜家小姑娘耐力了得啊。”
听到其中“姜家”两个字眼,沈云溪就知道他已派人查过她了,倒也剩了日后他向他解释那些姜绾口中的怪力乱神。
他枕着双臂,顺着李均的视线看去,默不作声。
在二人不远处,姜绾手执一把斧头,艰难地劈着柴火,劈了半天,也只堪堪劈了七根算不上太粗的木柴,她微微皱眉,紧了紧手中粗糙的木棍,继续用力劈着。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凭她现今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日后走出宅院,保护母亲和杏月,是该多练些。
半晌,满头大汗的姜绾利落地走到二人身边,礼貌道别,“多谢二位公子今日的教学,时辰不早了,小女先行告退。”
躺椅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突出,方才还在私下讥讽他人的李均被人一谢,倒是生出些不好意思来,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挠了挠头,“哈哈,谢什么,不用谢,我也没教你什么……”
反倒是“罪魁祸首”沈云溪依旧躺在木椅里,垂下眸子,瞥了她一眼,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阖上眼,没什么表示。
气氛尴尬,姜绾也不在乎,径直出了李府。
院中的沈云溪刚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刚刚看见那一幕——少女白皙柔嫩的虎口之间,是被粗糙的斧子木棍摩的清可见肉的大片伤口,而她,却一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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