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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谜团

大雨滂沱,檐溜如注,半截蜡烛被惊雷震得一跳,昏黄光影斜斜打在残破的观音像上,更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宋进阴恻恻道:“东西在哪儿?!”

毛三一屁股坐上祭台,跷起二郎腿,脸上浮起得意之色,“宋进,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嘿嘿,跪下求爷,爷就告诉你!”

宋进面上狰狞毕现,“好贼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左手拔起刀子,狠命直搠向毛三心窝,毛三双眼圆睁,未及出声,宋进手腕疾翻,又是喀嚓一刀,生生割下了毛三的头颅。

宋进看也不看那兀自抽搐的尸身,只随意拭净手上血迹,旋即翻身跳窗,遁入滂沱雨幕之中。

*

北面高台,殿门开合间,凉风卷入,吹得案上烛火一暗,复又挣扎着亮起。

赵玉琮裹着一身凛冽冷气,跨步而入,内侍忙不迭紧随其后,替他卸下湿漉漉的斗篷,又恭敬递上拭干雨水的素绢。

他行至御前,单膝点地,奏道:“启奏圣上,行宫东南角望楼碎瓦松落,不慎伤及两名巡夜军士,臣已命人救治,并调拨人手加固险处,以防不测!”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视线从沈听珠身上移开,落在赵玉琮的身上,沉默片刻,方自鼻间冷哼一声,声音却不似方才那般迫人,“沈四娘。”

“臣…臣女在……”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唯有窗外喧嚣雨声与烛火哔剥作响之声。皇帝略一抬手,说道:“寿礼失窃一事…朕暂且信你所言非虚。此事,朕会命人查明原委,退下吧。”

沈听珠心头一松,如蒙大赦,忙叩首谢恩:“谢陛下!”她强撑起酸软的身子,垂首倒退着出了大殿,直到殿门沉沉合拢,才敢倚着廊柱,大口喘息。

殿门之内,侍女奉上一盏闽姜茶,赵玉琮接过,送至唇边浅呷了一口,却听皇帝沉声道:“濉恕。”

“臣在。”

“你方才倒是来得巧。”皇帝瞥了赵玉琮一眼,目光幽深,“我不信你是为了那区区飞檐碎瓦之事。”

赵玉琮淡淡说道:“臣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哼——”皇帝喉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哼,“职责所在?朕看未必,你从小行事沉稳,几时会为这等‘小事’,失了分寸,擅闯御前?”

赵玉琮默然不语,过了片刻,略一沉吟,方道:“陛下明鉴,臣只是不忍见人蒙受不白之冤,陛下若只因一件失物,便疑其欺瞒,臣以为有失公允。”

“没大没小。”皇帝忽然抬手,越过御案,不轻不重拍了下赵玉琮的脑门,语气听不出多少责备,反倒有种长辈对亲近晚辈的随意。

赵玉琮闷哼一声,“陛下……”

皇帝却倏然正了颜色:“言归正传,寿礼失窃,你以为如何?”

赵玉琮略整神色,道:“皇家猎场,守卫森严,能在寿宴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盗走寿礼,绝非寻常毛贼所为,此人身手不凡,胆大包天,且对猎场布局、守卫轮换乃至寿礼存放之处,了如指掌,更甚者……”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恐有内应接应,里外勾连。”

皇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殿外风雨声愈急,最终,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由着你吧。”

“臣,遵旨。”赵玉琮抱拳,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

遥夜沉沉,沈听珠踉跄回到营帐,掀开帐帘,闻得一股药香,杜如筠正守在商秋榻边,见沈听珠浑身湿透进来,吓了一跳,忙起身相迎。

“四娘,你这是…”杜如筠急急拿来干爽布巾,又捧上一碗温热的羊乳,“快擦擦,暖暖身子。”

“我没事。”沈听珠顾不上自己,快步走到榻边,见商秋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她心头骤然揪紧,“十娘,商秋她……”

杜如筠忙道:“商秋性命无碍,只是元气大伤,需好生静养些时日。”

沈听珠悬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下,她坐在榻边,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商秋额角的冷汗,看着她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头,心中满是自责与后怕。

待换了干爽衣裳,她才将寿礼失窃、御前陈情之事,细细说与杜如筠听。

杜如筠听得心惊肉跳,“这贼人可能藏身于随行人员之中,才能有此机会。”

两人正低声分析,帐帘忽又被人撩开,只见柳昭惜红着眼圈冲了进来,她也顾不上看帐内情形,带着哭腔便嚷道:“四娘,十娘!”

杜如筠反应快些,起身拉过柳昭惜坐下,柳昭惜哽咽道:“打从开春起,公孙映澜就总是不见人影儿,平日里也不跟我一道,直到今儿寿宴我才晓得,她原是忙着巴结梅贵妃去了,这么些时日,连一丝儿风声都不透给我,她…她这是存心不要我这个姐妹了!”说着,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听她说的竟是这般孩子气的话,沈听珠与杜如筠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杜如筠执了她的手,柔声劝道:“九娘,你不要这样想,许是娘娘主动召见,她推脱不得?”

“推脱不得?”柳昭惜心中委屈更甚,哭道:“那为何事后也不与我说一声?我看她就是存心瞒我,觉得我不配知晓她这通天的路子,我以后再不与她往来了。”

沈听珠叹了口气,拍了拍柳昭惜的手背:“九娘,你与七娘相交多年,情谊深厚,岂是一两件事就能轻易消去的?许是她有难处,待她得空,你寻她问个明白便是,莫要赌气,不然只会伤了你们二人的情分。”

“她…”柳昭惜还要抱怨,抬头却见沈听珠脸色苍白,又见商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忙收了泪问道:“四娘…你脸色怎这般难看?商秋这是怎么了?”

沈听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来话长,总之是遇上些麻烦事,七娘的事,你也别多心,眼下我这里……”她顿了顿,没有深说,只道:“瞧你也淋湿了,喝口热羊乳暖暖身子罢。”说着将另一碗温热的羊乳推到她面前。

柳昭惜满腔的委屈顿时散了大半,她不再吵闹,乖乖接过碗,小口啜饮着。

此后数日,沈听珠一面照料渐有起色的商秋,一面暗中寻找寿礼的下落。她仔细盘问过当日偏殿所有当值的内侍、宫女与兵士,然一无所获,寿礼如人间蒸发一般,所有线索也断得干干净净。

失窃一事,悬而未决,沈听珠心头阴云密布,阖上眼眸,只觉这一切风谲云诡,迷雾重重,她看不透,又查不明,仿佛手握一根被剪断的长线,空拉着这一头,却寻不见另一头的踪影。

人事风云变幻只在瞬息之间。转眼春狩结束,圣驾启程返回京阙,沈听珠随一众官员命妇,于猎场辕门外送别万俟珺,她今日一身盛装,明艳照人,董蒙士侍立在她车驾旁,与她低声话别。

末了,董蒙士故作轻松地伸出手,笑道:“此去万里,殿下可有什么念想之物留给臣做个想头?”

万俟珺深深看了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方素白锦帕,递给董蒙士。

董蒙士会意,小心翼翼接过,如获至宝般贴身藏入怀中。

万俟珺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珍重”。董蒙士深深一揖,“公主殿下……珍重。”

车驾辚辚远去,董蒙士仍站在原地,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淡去,显出几分难得的落寞与怅惘。

沈听珠走到他身侧,半是玩笑半是叹道:“既然这般舍不得,又为何不随公主西去?便是做几个月驸马……”

“沈四!”

沈听珠抿唇一笑。

董蒙士转头看向她,笑道:“沈四,你道我为何不去?”他自嘲地摇摇头,“公主身份尊贵,我若去了西陆,你以为我真能做她唯一的驸马爷?不——我只会是她众多男宠中的一个,或许能得几年风光,却终将沦为笼中豢养的金雀,仰人鼻息度日。”

他面上带着看透世情的坦然,“大酆公主,何等人物,又岂会囿于小儿女的私情?她的一生,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郎君,我与其去了西陆,在深宫后院的争斗中消磨殆尽,让她看着我的脸渐渐生厌,倒不如……”

董蒙士嘴角勾起一抹洒脱又略带苦涩的笑容,“倒不如就此别过,让她心中永远记得,永远念着,永远……求而不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于她,于我,方是……最好的结局罢。”

沈听珠心中讶然,她从未想过董蒙士对情之一字竟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清醒,又如此……残酷,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然。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车轮辘辘,碾过泥泞的官道,车舆内,商秋靠在软垫上,精神比前几日略好了些。她看着沈听珠细心地为她吹凉汤药,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娘子,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管好寿礼,才让那贼人得了手,连累娘子……”

沈听珠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替她拭泪,“别说傻话,东西丢了便丢了,寿礼再稀罕,终究是件死物,如何能与你相比?你莫要胡思乱想,眼下养好身子最要紧。”

商秋抽噎着点头,主仆二人絮絮低语,不多时,沉沉睡去。从皇家猎场至京阙,需得几日才可抵达,皇帝行辕人员众多,一路上自然且行且息,又因逢大雨,前前后后停了三日,终于在五月初十赶到了京阙。

沈听珠奔波数日,只觉身心俱疲,一回沈府,向沈忡应和滕夫人简单问安后,便一头扎进知福院,倒头便睡。

这一睡,竟是昏天黑地,不知日月几何,朦胧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莫吵醒她。”又听婢女提及沈听娩已回了宫中,沈忡应与滕夫人去了万福寺祈福,这几日在外不归,之后便再没了声响。

直到第三日午后,她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四姊!四姊!快醒醒!有人邀你出游,帖子都递来好几趟了!”

沈听珠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听出是沈听衳的声音,哑着嗓子应道:“小五…谁递了帖子?”

“清河县主,她说有要紧事,邀四姊去曲巷坊醉仙楼一聚,四姊,你快起来梳洗吧!”

杜如筠?沈听珠的睡意去了大半。此时相邀,所为何事?莫非与失窃的寿礼有关?她心下思忖,掀被起身,答道:“知道了,这就去。”

她略施薄粉,换了身素雅的窃蓝色襦裙,簪一支简素玉簪,戴上帷帽,便欲登车出门。

“四姊。”沈听衳抱着初一跑过来,仰起小脸,说道:“你早些回来,阿爹阿娘不在府中,三兄好凶,我不想与他一处。”

沈听珠俯身,摸了摸初一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捏了捏沈听衳的脸蛋,“好,阿姊答应你,速去速回,但若有事耽搁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去寻清河县主了。”

沈听衳点点头,把初一抱稳了些,沈听珠笑了笑,这才起身上了犊车。

*

曲巷坊位于京阙西市,酒肆茶楼林立,醉仙楼亦是其中翘楚,五六层高的木楼,斗拱飞檐,彩饰金装,好不气派。午后,曲巷坊熙来攘往,游人如织,湖中有人撑伞泛舟,饮酒赋诗,弹琴作曲,醉仙楼内座无虚席,正是热闹渐起之时。

犊车方在酒楼门前停稳,沈听珠掀帘欲下,便听得一阵争执声传来:“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撞落了爷的东西,不赔礼道歉就想走?”

沈听珠循声看去,只见阶前,醉仙楼店小郎拦住一个年轻女娘,那女娘约莫十三四岁,身形单薄,梳着简单的朝天髻,她腰间悬着一块小巧的檀木腰牌,牌身打磨光润,牌面正中,刻着一个“镜”字。

店小郎手里晃着一方素帕,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女娘。

女娘气得脸颊通红,跺脚喊道:“分明是你故意绊我!快将我的帕子还来!”

“哟,帕子?”店小郎存心戏弄道:“想要回去?也成!爷看你模样还算周正,给爷唱支小曲儿听听,唱得爷高兴了,这破帕子自然还你!”

女娘眼中含怒,伸手欲夺:“无耻!还我!”

店小郎身手油滑,手腕一翻便将帕子换到另一手上,嘴里越发不干不净:“啧啧,急什么?唱一个又不会少块肉,唱好了,大爷我好好赏你一个。”

周遭已有闲人指指点点,女娘又羞又怒,再次扑抢,店小郎却笑嘻嘻地左躲右闪,“不唱?那这帕子嘛……嘿嘿,爷替你收着,等你哪天想唱了再来取!”

沈听珠眉头微蹙,她最见不得这等欺凌弱女的下作行径,当下径直下车,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几步走到近前,趁那店小郎正得意忘形晃悠帕子的当口,手指一探一扣,便将那素帕轻巧地抽了过来。

“你……”店小郎一愣,待看清沈听珠衣裙料子皆是上品,到嘴边的腌臜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听珠神色清冷,看也不看他,直接将帕子递给女娘,“娘子,你的东西。”

女娘接过帕子,感激道:“多谢娘子。”她敛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沈听珠抬眸,冷冷地瞥了店小郎一眼,店小郎被她目光所慑,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溜回酒楼去了。

沈听珠不再理会,拾级而上,进得醉仙楼,寻到雅间。未及推门,便听得内里一阵喧哗,紧接着一方端石灵芝池长方砚竟破门飞出,啪地一声重重砸在她脚边,碎裂开来。

“你...你何故要摔碎它?!”

“我想砸便砸,要你厮管。”

一个市贾打扮的郎君跌跌撞撞夺门而出。沈听珠低头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砚台,惋惜道:“可惜。”

“可惜什么,一个赝品而已。”

沈听珠听得声音熟悉,心中疑惑,推门而入,口中道:“十娘,何事这般急切……”话未说完,她脚步一顿,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雅间内,董蒙士临窗而坐,眉眼略有怒气,他对面伫立着一个少年郎君,负手而立,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赵玉琮。

但见他一袭玄色云纹锦缎常服,身形颀长劲瘦,腰间束着同色镶玉蹀躞带,丰神俊朗,龙章凤姿,眉梢眼角,尽是少年人未加雕饰的骄傲与蓬勃朝气,仿若天地间的清朗之气都汇聚于他一身,他举手投足,更是锐气张扬,意气纵横,恰似初升的旭日,光芒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春狩种种,虽未明言,可现下这等情形下骤然相见,沈听珠只觉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她稳了稳步子,走上前去。

“沈四,你可算来了!”董蒙士见她进来,忙起身招呼,“对不住,实在是以我们俩的名头直接请你出来,动静太大,故而借用了清河县主的帖子,快坐,快坐,有要事相商。”

沈听珠压下心头那丝因赵玉琮在场而生的别扭,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她目光转向赵玉琮,心中却觉得抵触,“世子……”

赵玉琮略一点头。

沈听珠落座,问道:“你怎得发这么大的火?”她顿了下,扫过门外碎砚,“还砸了方真砚?”

董蒙士一个趔趄,手中的茶杯差点儿摔在地上,“嘶……当真?我只道那厮又是诓我!”他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双螭璧拍在桌上:“沈四,你再替我掌掌眼,瞧瞧这劳什子究竟真是不真?”

沈听珠应声接过玉璧,握在手掌细看来,这块玉璧玉质呈青,双螭对称,雕琢的圆圈纹及螭身造型惟妙惟肖,连乳钉也琢磨得规整。

然而问题出在品质和重量,沈听珠笃定道:“此乃青海玉所制赝品,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董蒙士一听,气得浓眉倒竖,恨恨道:“还能有谁?就是那腌臜泼才阮顺,昨日我在聚珍坊吃酒,这厮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巴巴地跑来,神神秘秘说得了件好东西,专程孝敬我,就是这破玩意儿,花了我十两金!”

这阮顺是远近有名的破落户泼皮,专在街市上耍横行骗,凭着一身撒泼无赖的本事,倒叫人拿他没法。

沈听珠讶然,“十两金?!董蒙士,你是脑袋被浆子糊住了吗?我当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原来就为这个!世子怎得不劝劝他?”

赵玉琮无奈,“你岂不知他的性子,我如何能劝得住?”

沈听珠气得说了董蒙士几句。金乌穿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赵玉琮忽而问道:“沈四,关于寿礼…你可有眉目?”

沈听珠闻言,摇头道:“一无所获,猎场内外,凡有半分可能之处,皆已细细搜寻过,世子那边…可有消息?”

赵玉琮修长的手指捻动了一下,似是在摩挲着什么无形之物,“我已差人将猎场翻了个底朝天,亦无所获。”

他抬眼,目光掠过街上熙攘的人流,又落回沈听珠身上。

二人默然,“可恶——!”董蒙士突然叫了声,倒吓了两人一跳。

董蒙士心头火起,怒道:“阮顺这腌臜竟敢骗到我头上!走,先去寻那厮算账!寿礼之事,稍后再议!”

*

三人一道乘犊车,绕过承德门,不一会就抵达了聚珍坊。路口早挨满了一簇人看榜,只见榜上写着:廖三琅,男,徽州衡阳县人士,年龄二十五至三十岁间,于几日前城外观音庙被害身亡,京阙府衙依奉指挥使司,捕捉城外观音庙杀害廖三琅犯人,如有人私藏犯人,与犯人同罪,若首告官府,或提供有利线索,赏钱一百贯文。

“廖三琅?衡阳县?”

沈听珠心头微动,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待拐过街角,发现前方有几人围在一起,阮顺作草民打扮,背着一箩筐,抢到众人面前,口里吆喝道:“走过路过莫错过,大伙看看,我这绝世弥勒佛佛经,集大成之物,若是虔诚诵经跪拜,保管消灾解难,长生不老!”

“阮顺,这不会是你自己乱写的吧?”众邻舍喊道。

坊隅众人和过路的人四面围住他哄笑,三人拢不进去,只得远远地站在人群外望。

阮顺话犹未了,人群中一个大汉一推一跤分开众人,抢到阮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叫道:“直娘贼,你用伪玉骗我,还敢在此招摇撞骗!还我二十两银子!”

阮顺睁眼大怒,卷起衣袖,反口骂道:“呸,哪儿来的直娘贼,谁骗你了?!”

“休得狡辩!跟我去官府分说!”

阮顺用力推了大汉一跤,提起右手一拳往他脸上打去,大汉侧身躲过,顺势按住他一手,愤气直冲脑门,一掌还了回去。

阮顺口中吐血,踉跄几步,扑地倒了,又慌忙起身,一脚朝大汉心窝踹去。

大汉身手更快,提溜起阮顺,阮顺死命挣不开,情急之下扬起脑袋向前狠命打去,这一撞正打在大汉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好!”

围观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两人打得凶狠,反倒一齐起哄叫好,场面愈加混乱不堪。

“住手!”赵玉琮瞅准空隙,一手一个,分别扣住大汉和阮顺的手腕,猛地向两边一分,厉声喝道:“光天化日,当街斗殴,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阮顺撞得头晕眼花,抬眼又见董蒙士怒气冲冲逼近,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缩,竟想往旁边一个矮柜后钻。

“撮鸟!哪里走!”董蒙士怒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大手一探,揪住阮顺的后脖颈,硬生生将他从柜子后提溜出来,掼在地上。

阮顺摔了个狗啃泥,抬头对上董蒙士,吓得双腿打颤,“董…董郎君饶命!”

赵玉琮斜睨阮顺一眼,他浑身一哆嗦,忙直挺挺跪下,“小的知错!小的该死!”又一转脸,大哭不止道:“官人您看,他这泼贼,强抢小的的东西,还把小的打伤了,求您给小的评评理。”

大汉捂着鼻子,不忿道:“分明是你这泼皮先动的手!”

阮顺立时急了,“小的无辜啊,前几日他看上了小的的青玉镂空龙凤纹玉佩,强买强卖,事后不想要了便耍赖说这是伪玉,今日又来搅扰小的营生,小的这才赶了他走。”

大汉气得七窍生烟,“官人,是阮顺这厮先拿伪玉骗我买下,我方才气愤,才…动了手,犯了律法。”

阮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有何证据说我这块宝玉是伪玉!”

大汉憋红了脸,“当铺道它是个赝品…”

阮顺狠狠呸了口浓痰,跳脚争嘴吵嚷起来,“他懂个屁的玉!定是你与他们串通好了来坑害我!”说着,竟又蠢蠢欲动,欲扑上前撕打。

眼看两人又要扭作一团,沈听珠在一旁提醒道:“二位且慢动手,大胤律,诸在市及人众中,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只得收回手,嘴里兀自嘟嘟囔囔不服。

恰在这时,清风撩开了沈听珠帷帽上的白纱,只见她一双水杏明眸,澄澈明净,眉梢眼角蕴着天然的灵秀之气,她不慌不忙地抬手将白纱压好,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礼:“二位郎君,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可否听小女一言?”

大汉虽在气头上,但见这女娘气度不凡,言语在理,连忙抱拳还礼道:“娘子但说无妨。”

阮顺脸色微变,脚底一动,欲闪身躲走。

董蒙士横跨一步,抱手挡住,“阮顺,你跑什么?真伪之事,让行家看看,不就清楚了。”

阮顺抖了抖,“董郎…郎君,小的给他的是上品古玉啊。”

董蒙士嗤笑一声,“沈四,你来与这撮鸟分说分说,让他死也死个明白!”

“鉴玉之法一清二浊三花四赤五色七彩九迷离,今日单说这前两法,一清二浊,清,质地清,清到澄清透澈而不见杂质,为上品。二浊,浊度越浓越均匀且无杂质,为上品。”沈听珠说着,拿过玉递向大汉,“郎君请看此玉。”

大汉接过,皱着眉头仔细端详,待他看毕,沈听珠又递给赵玉琮,“诸位细观,此玉质如何?”

“略有杂质...不清浊度也不浓。”赵玉琮细细端详片刻,又将玉璧传给众人观看。众人看过,虽不甚了然,也觉其玉色驳杂。

董蒙士揪起阮顺耳朵,“撮鸟!听到没?这玉算什么狗屁上品玉!”

阮顺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哎呦直叫唤道:“哎哟,轻点…是…是小的眼拙,这玉…虽…虽非上品,但…但也是枚真玉啊!”

沈听珠打断他,“你既不服,还有一法可验,取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者是真玉,很快消失的便是伪玉,阮顺,要试试吗?”

董蒙士不等阮顺答话,取来一碗清水,滴在玉佩之上,顷刻间,水珠便消散无踪,他冷哼一声,抬手将玉佩掷于地上,“好个骗人的本事,阮顺,你还有何话说?十金,一分不少,立刻给我吐出来!少一个子儿,我今日便拆了你的骨头!”

赵玉琮似被勾起兴致,问道:“他这玉虽是伪玉,可看着却十分像是古玉,这是为何?”

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投向沈听珠,她一板一眼,认真答道:“是叩锈,用铁屑拌玉器坯料,热醋淬火,放入潮湿地静置十几日取出,玉会出现橘皮纹,纹中铁锈呈深红色,有土斑,宛如古玉。”

赵玉琮虚心请教道:“可有法子能鉴?”

沈听珠道:“用水煮,伪古玉没有土斑,纹中留有深红色,因沁色不久,会浮于玉石表面,真古玉会变黑,玉面上的土斑灰色也不会褪去,世子可以试试看。”

赵玉琮依言从旁取水壶煮水,一壶水煮过,玉佩上面土斑灰色果然褪去,只留下浮于表面的铁红沁,赵玉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受教了。”

阮顺见此,面如死灰,“哎哟”一声退后一步,直挺挺合眼倒地不起。

三人齐齐拢来,沈听珠俯身试了试鼻息,口里有出气有入气,“人没事。”

董蒙士勃然大怒,抬脚便踹了他几脚,“阮顺!你这厮诈死,给我醒来!”

大汉也提起拳头,骂了一声泼皮,“该把这厮丢进河里,看他醒还是不醒!”

阮顺躺在地上,脸色白如豆腐,一面装作赖在地上,口角溢出沫子,浑身动弹不得。

赵玉琮眼神一厉,一个健步向前,拔剑出鞘,横剑扫过阮顺脖颈,一眨眼的工夫,阮顺嗷地一声踉跄爬起身,连滚带爬地伏地求饶道:“官人饶命!”说完,眼珠子骨碌一转,趁着赵玉琮收剑的间隙,突地蹿起身,推了一把站在关口的沈听珠,意图制乱脱身。

沈听珠猝不及防,被这蛮力推得向后跌去。

赵玉琮反应极快,苍劲分明的指节张开,一把抓住沈听珠胳肘,往回一带,手上稍一用力,沈听珠立足不稳,身子一歪,整个人满满当当地撞进他的怀里,绾起的单螺髻发髻散下一半,轻落在窃蓝色春衫上。

沈听珠惊愕抬首,视线撞进赵玉琮眼里,两人近在咫尺,沈听珠只觉耳根发烫,指尖的脉搏仿佛感知到胸腔里一瞬剧烈的擂动。

赵玉琮呼吸亦是明显地乱了一拍,猛地松开手,目光仓促移向别处,“失礼。”

沈听珠强自镇定,低头整理被撞歪的帷帽,声音微不可闻,“…多谢世子。”

赵玉琮垂眸,方才那一刹的异样情绪已尽数淹没在浓黑的墨眸深处,他不再多言,身形骤然腾起,如同蓄满力量的年轻雄鹰,迅疾无比地穿过人群,直扑向趁乱逃走的阮顺。

沈听珠不由回首望去,正午时分,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小厮站在酒楼外不停吆喝着生意,胭脂铺子,茶坊,客栈人头攒动。赵玉琮衣尾扫过路边卖画摊位上的画卷,新画的松石明月图上的墨迹还未干,迎面映上正午日头,似流淌的溪水一样亮灿。

阮顺一步一攧从人群中混出,方松了一口气,只听得一句,“往哪儿跑?”

阮顺浑身汗毛倒竖,骇然回头,正对上赵玉琮迫近的身影,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只觉眼前玄影一晃——赵玉琮一个利落的横脚扫过,阮顺摔趴在地,啃了一嘴灰。

未等他呼痛,赵玉琮已提起他后颈,将他丢了回去。

阮顺摔在地上,捂着腰腿哀嚎,“哎呦喂!我的亲娘祖宗,痛痛痛...痛死我了!”

赵玉琮居高临下斥了他一眼,“道歉!”

阮顺赶忙跪下,合手讨饶道:“娘子,小的错了!小的有眼无珠!求您发发慈悲,让这位官人饶了小的狗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手忙脚忙,从裤腰里掏摸了半晌,才摸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大汉。

大汉心头的恶气消了大半,他本是个粗直汉子,虽恨其欺诈,却也并非真要置人于死地,他拿了银子,在掌心掂了掂,哼道:“算你识相!”说罢,狠狠瞪了阮顺一眼,又对着沈听珠拱了拱手,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去了。

董蒙士抱臂而立,挑眉,“我的呢?”

阮顺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支支吾吾,语不成句道:“董…董郎君…您…您老…这…这个…金子…它…它…”

“它什么它,十金被你吞进狗肚子里去了?”

阮顺眼珠乱转,急欲寻个由头搪塞:“那金子…金子…小的…小的拿去…拿去…”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也编不出个像样的去处。

沈听珠却似想到什么,正色问道:“阮顺,你这些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东西,仿得倒也有几分模样,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阮顺此刻哪还敢有半分隐瞒,哭丧着脸,实话交代道:“小…小的这些东西,大多是从鬼市里淘换来的,那地方鱼龙混杂,天黑开市,鸡鸣收摊,有真有假,全凭眼力,小的也是瞎买一气,分不清真假。”

“鬼市?”

沈听珠曾听渚晏说过几句,乃是京阙一隐秘去处,三更聚,五更散,专营魑魅魍魉的勾当,其中不乏古玩珍奇,更是各路销赃匿迹的绝佳所在。

想及此,她心中豁然开朗——那件失窃的寿礼,会不会流落其间?

沈听珠眸光倏然一定,看向董蒙士和赵玉琮:“若是如此,我那花盆……会不会也流去了鬼市?我们不妨今夜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

更深漏短,万籁俱寂之时,三人跟着阮顺潜入一条幽暗曲折的巷弄——这便是鬼市入口,白日里不过寻常陋巷,此刻却隐着另一个乾坤。

四人甫一踏入,眼前豁然一亮,竟似一脚踏破了阴阳界,但见:琼楼玉宇层层叠叠,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荷叶灯高高低低悬着,人流如织,笑语喧阗,一层层回廊玉阶盘旋而上,一层更比一层繁盛,直如登了九霄云外的瑶台琼阁,人群中,或有高谈阔论者,或有浅斟低唱者,无数娇媚女娘身着绮罗,周旋其间,既有锦衣华服的富贾巨商,也有短褐麻鞋的贩夫走卒,更有奇装异服的异域客商,珊瑚树、象牙雕之类珍宝琳琅满目,珍禽异兽关在精巧笼中鸣叫。

董蒙士环顾四周,啧啧称奇道:“我的乖乖,这是鬼市?分明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富贵乡!”

沈听珠正自惊异,尚未辨明路径,忽见几个身着桃红柳绿衫子的女娘,已如穿花蝴蝶般围拢上来,“哟,好俊俏的郎君,头一遭来吧?莫要拘束,快来与我们姐妹吃杯热酒,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言笑间,香风阵阵,便伸手拉扯。董蒙士是个惯走风月场的老手,见此繁华景象,非但不怯,反倒如鱼得水,眉眼间浮起熟稔的笑意,顺势就揽住一个,调笑逗弄起来,浑似常客。

沈听珠与赵玉琮两个何曾经历过这般阵仗?登时臊得满面通红,连连后退。赵玉琮被两个女娘左右夹住,挣脱不得,急得额上冒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了。

另有几个风流郎君见沈听珠姿容清丽,面皮又薄,更添了几分逗弄之意,沈听珠心慌意乱,左躲右闪,觑了个空子,挣脱了纠缠,慌慌张张朝人稀处跑去。

也不知穿过了几道珠帘,绕过了几处屏风,只觉得人声渐远,灯光也暗了些。她喘息稍定,正待定神辨路,忽听身侧不远处,似有木轮碾过地面的“轧轧”声。

她循声望去,但见一重纱幔垂下,隔开了两处空间。

薄纱朦胧,烛影摇动,只隐隐绰绰映出一个人影,沈听珠未及细看,又见几位女娘从旁趋近,笑语盈盈似要上前攀附,却见那郎君倏然展开手中一柄水摩骨玉折扇,轻轻抬起,不疾不徐地一格,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女娘,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矜贵。

女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撇了撇嘴,自去寻旁的热闹。

许是察觉到了沈听珠的目光,那郎君侧过脸来。

纱幔无声拂动,他的面容在氤氲的光影中渐渐清晰——他生得一副极为清俊的眉眼,面上透着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鼻梁挺直,唇色浅淡,周身气度如月下青松,纵然身处这脂粉堆里,也显得格外清寂。

沈听珠心头剧震,失声惊呼道:

“裴……裴之巽?!”

听珠: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怜]

①“诸在市及人众中,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引自《唐律疏议》。

②鉴玉之法参考王心瑶的《玉纪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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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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