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竟已天色已晚。
抬眼时,只看到诸葛瑾那斯竟也在一旁睡了,全然忘了要叫醒她。
诸葛瑾比她长了十岁,初时却是他父将招来的年纪最小的谋士。
沈歌还依稀记得诸葛瑾年纪尚轻时的模样,少年一身傲骨,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恨不得鼻孔都要翘上了天。
诸葛瑾手里喜欢拿着两三本被翻得掉了页的书,书上永远没有书封,身上也永远穿着一身青色或是玄色的长袍。
“这位是你阿瑾哥哥。”父亲向沈歌介绍时说道。
所有的谋士都叫叔叔,偏偏诸葛瑾要她叫哥哥?
“阿瑾叔叔。”沈歌看不惯这人那般表面上比谁都高风亮节的做派,诸葛瑾长她十岁呢,为何就要叫他哥哥?她偏不!
“歌儿!”父将还因此吼她。
诸葛瑾倒没生气,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无妨,少将军年纪尚轻,就叫我叔叔吧。”
沈歌看着诸葛瑾那睡梦中紧锁的眉头,忍不住轻笑一声。
诸葛瑾脸上那副神情她是从何时起不再感到刺眼的?
大约便是从那时开始,从腾格里的风雪吞噬了父将性命的那日起。
灵幡尚且飘扬,父将昔日那些旧部便已按捺不住。他们齐聚帐下,目光却如冰冷的长矛,齐齐指向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枚象征着兵权的虎符,反对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为何!”她不服气,怒吼了一声,“难道只因为我是一个女子吗!”
“少将军年纪尚轻,于战场之上经验不足,边境不比别处,属实不能草率决断。”
“少将军,这自古,也没有女子接掌将权的先例!”
“少将军……”沈歌只记得那时有无数将领站出来反对,她一人之言就如同一粒沙落进苍茫大漠,连个回声也没。
可少年意气风发,又怎能服气,她只挺直脊梁,枪尖插入了地面,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父将血仇,我必要亲手讨还!”
“我沈歌立誓于此,若执掌将权,必身先士卒,踏破匈奴,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沈歌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今就算能说出这等不计后果之言,却也定然不是出自真心,因为自己曾经真的因为一腔热血让数千将士无法活着归来,这等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将权不是儿戏,不是说给谁就能给,我们这些奏书,也不是送上陛下眼前后就定然奏效……”
“我同意。”沈歌还记得她那时最讨厌的诸葛瑾第一个站了出来,将写好的奏书一把摔在桌上。“沈歌少将军论武艺,论才能,皆不在众将之下,何况还是沈老将军遗子,你我皆受沈老将军照拂,理应知恩图报。”
“更何况,前有妇好执钺镇八方,后有昭君出塞安胡尘。我看女子未偿不能与匈奴一战!”
沈歌看了眼睡得尚熟的诸葛瑾,自那日起,她就没叫过他叔叔。
景和七年,众谋士皆失望离去,她问过诸葛瑾选择她继任是因认可她的能力吗?
诸葛瑾却只是轻轻一笑,“将军,当时属实是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彼时腾格里一战,军中精锐皆跟着沈老将军去了,军心涣散,只有将军继任,才会让军心重聚!才能叫朔野众将士个个血性,必然都想要报仇雪恨!”
说完,诸葛瑾又冷笑一声,“我哪知道,将军竟于行军之道上一窍不通,还倔强成如此,现下却也有些悔了……”
沈歌确被那话伤得不轻,“那你现下怎么还不走?”
“无处可去。”
这人竟然没与她说自己要为了百姓,为了收复失地,也不是说她父将的知遇之恩了。
虽然实话伤人,但也是因着这四个字,诸葛瑾竟然真的在这留到了现在。
诸葛瑾早有家眷,却因为心疼他那娇滴滴的妻子,不让他们踏入北境一寸。
而至于她,诸葛瑾此人怕是早就不将自己当个女子来看了。
沈歌想罢,起身走了过去,对着诸葛瑾趴着的桌子腿就是一脚。
“哐当”一声巨响,将诸葛瑾吓得一个激灵。
诸葛瑾皱着眉头看着沈歌,“将军是要将人吓出病来才好!”
沈歌冷笑一声看着诸葛瑾额头上的一片红印,她抓起他桌边的一杯水一饮而尽,“诸葛军师的一个时辰真是长啊!要都像军师这般来算时间,我军怕是早要被敌军杀个片甲不留了!”
“如今敌军粮草疲惫,进攻刚被破掉,怎会在此刻继续进攻。”诸葛瑾满不在乎地说道。“将军几日没好好睡了?”
诸葛瑾指了指自己的眼下,“将军眼下一片乌青,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马上就去要见阎王了。”
沈歌擦了擦因为退烧而出了的满头的汗,也不怪诸葛瑾不拿她当个女人来看。
她自小就不喜胭脂水粉,不喜那些女孩玩的刺绣诗画,只喜欢将头发束起,同军营里那些厮混,哪还有半点诸葛瑾那娘子那般娇弱无骨,我见犹怜的样子。
沈歌皱了皱眉头,“我要是那个内鬼,知道我军主力出征这个消息,一定会用最快速度想方设法传出去。”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还怎么抓那内鬼?”沈歌叹了口气,也怪她方才烧得神志不清,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昏昏入睡。
“我早就派完人看守了,将军,既然我初时有了这个抓内鬼的想法,自然已经在说这消息时,提前全部部署妥当。”诸葛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在那里。
“这鹰隼信鸽难抓,而且就算抓住鹰隼和信鸽,也无法锁定是谁放的,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没派人防着。”
“唯一能防的也就是死士快马了,现在还没消息,估计这内鬼还是用了鹰隼或者信鸽,如今全军整顿,就算他方才没在帐内,也早就知道了消息,不可能没一点动作。”
诸葛瑾叹了口气,“料想这日逐王现下早就知道了我军要攻的消息。”
“废物。”沈歌坐在椅子上,揉揉依旧酸疼的太阳穴,“鹰隼和信鸽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主子,怎能不抓!”
诸葛瑾叹了口气,“将军自己睡了一觉,反而怪起我了?”
沈歌也长叹了口气,“现下我军又陷入被动了,就看这日逐王究竟是做个缩头乌龟,还是敢拼一把,趁乱启用这内鬼了。”
“就怕他若是做个缩头乌龟,我们也就只能趁此机会,加紧运送粮草武器,屯兵买马了。”
沈歌手指下意识摩擦着刀柄,“还怎么抓那内鬼?”
“将军,你想想,你的心腹若有一日落入敌军手里,而敌军恰好要乘胜追击,你又有一个深深插在敌军内部的内鬼,你不会搏一把?”
沈歌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又喝了杯水,“会!”
沈歌却皱着眉头,“但可那是日逐王,就冲他将自己儿子和自己心爱之人交给我之后直接撤军全退,我可做不出这等事来。”
诸葛瑾却摇了摇头,“可他还是派了三千精锐来寻,说明,他还是因为粮草被烧,知晓我军援军已至而撤退,可并非不在意这两人。”
沈歌听闻这才笑了笑,诸葛瑾所言确实有道理,“想来我找了这么久的内鬼,终于要露出点狐狸尾巴了。”
“将军不怀疑我?”
沈歌深深看了诸葛瑾一眼,“若真是你,我一定会亲手将你的脑袋拿下来当球踢!”
诸葛瑾冷笑一声,对上了沈歌那双闪亮的眸子,“将军就这么恨我?”
“你我相识能有十年有余,你留于北境也已经有十余载,谁都敢背叛北境,我不信你会!”沈歌说的斩钉截铁,说完又轻笑一声。
“就冲你这完美的抓内鬼的策略,我也不会信你是,难不成你还想把自己抓住不成?”
“不聊那些有的没的了,下一步怎么办?”沈歌收起那副说玩笑话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神情认真起来。
“我军先出四分之一兵力?”沈歌手指轻点刀鞘,“让这向来得意的日逐王尝点甜头,诱他得意忘形。甜头尝得多了,他才会心急火燎,迫不及待地启用他埋在我们心腹里的那内鬼。”
一旁的诸葛瑾捻着颔下几缕青须,微微颔首,“嗯,此时消息尚且石沉大海,情势逼人,也只能如此了。”
“那就让林姝带兵吧,至于我就留在这敕川城中,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内鬼怎么在我眼皮底下救人!”
诸葛瑾闻言,却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将军若是信阿瑾,不如就将这场戏演的更真一些,好叫这日逐王信服,将军不妨亲自领兵出城,这冲锋陷阵、诱敌深入的假象,由您这位主帅亲自演绎,分量才足够重,戏才足够真!”
“就让我留在敕川来帮将军抓这内鬼。”
沈歌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指节在刀鞘上的敲击停住,她抬眼看着一脸胸有成竹的诸葛瑾。
“好,就依军师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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