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女孩的故事，宋擎也震惊无比。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穿越到了某个小说世界中去，却不知这个小说世界竟然是一个即将被维修的世界，什么灵魂生长率，什么灵魂烙印？这些那个该死的男人也没和自己说过啊。
宋擎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孩在听完她的故事后，一下子放下了遍身的尖锐，还转而用一种深沉的，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自己的经历和她的故事不是很像吗？都是被迫的要终止自己或真实或虚构的人生，要接受一种全新的世界观，最后要么低头屈服，要么被抹杀，被处决。
一时间，两个人相顾无言。宋擎没有再问女孩为什么宁愿被抹杀都不愿活下去，女孩也没有再追问宋擎，为什么冒着被抹杀的风险也不肯放弃自己的性命。
从彼此的眼中，她们读懂了那份同情和理解。
宋擎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沉默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在一栋别墅里，而是在一个葬礼现场什么的。
她试图活跃气氛，故作激动的搓了搓手掌：“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现在就你一个活人了吗？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女孩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不，我们本来就不是活人啊，时空管理局的人说我们本就是虚构出来的，空有□□和意识，没有灵魂，只是提线木偶，一遍遍重复着小说剧情。”
“这次，都不知道是我的第几次轮回。”
宋擎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她站了起来，走过女孩身边，跨越了落地窗，走到了露台上，她想喘口气。
宋擎向远处望去。果然如女孩所言，世界安静的吓人，简直是一片死寂。楼下花园里的另一个女孩正一动不动的坐着，就连她身旁的狗，乃至树上的麻雀们，都静止如雕像般。就连风都静止了，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透透气，都不能感受到一丝凉爽。
世界沉睡了，那女孩是唯一醒着的人。
不……又或者说，这个世界里的人本来就是沉睡的，只有女孩莫名其妙的苏醒了。
宋擎百感交集。她突然想到了一篇童话———《睡美人》
眼前的场景多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公主被诅咒后陷入了沉睡中，一切踏入这个城堡的人都将陷入沉睡。而某一天，公主被一个陌生男人吻醒了……
不，也可以从来就不存在这个男人，孙老师也曾给她们讲过这个故事，不过是她重新改编过的。
故事里，公主靠自己，与无边无际的梦魇对抗，最后从沉睡中惊醒。她望着一片死寂的城堡，心里感到无限的恐惧和悲凉，这份恐惧最后化成了复仇的怒火，驱使公主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向武器库，披甲拿刀，独自一人跋山涉水，找到了当初诅咒她的巫师。巫师不知被她的勇猛打动还是别的，最后竟然解除了诅咒，公主回到城堡后，惊喜的发现大家都苏醒了，于是和父母与臣民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眼前的女孩更像是这个勇敢的公主。
她的灵魂独自从虚构的□□中醒来，正如公主从沉睡的城堡中醒来，发现周围空无一同样苏醒的人。可是，她却无法像公主一样有抗争的余地，看不见的命运没有给她二选一之外的选择：要么被抹杀，要么被打上烙印，温驯的走剧情。
女孩宁可被抹杀，也不愿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清醒的装睡。
宋擎把自己所想缓缓说了出来，她是无比佩服那个女孩，同时心底里也有些隐隐的奇怪，塑造的这样好的女主，为什么她看这本小说的时候还会弃文呢？
女孩笑了，说，“其实，我没听过睡美人的故事。”
“啊？”宋擎惊讶的回头看向女孩。
女孩说道，“这书是不是在你们那边很有名？看，这就是我说的奇怪的地方。这么有名的书，我不记得自己看过，或者说，我从未记得自己看过什么书，什么电视剧之类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好像我是凭空长这么大的。”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甚至不记得自己和妈妈为什么是母女，好像，在踏入这栋别墅之前，我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
“对妈妈，我没怎么接触过，记忆里也没什么温情时刻，我只是会难过于她为什么要再结婚，把我带到这里来……这里不是我的家，施家的三个人，对我都不太友好，可是，没人相信。”
讲到这里，女孩长长的叹了口气。宋擎明白，她所说的施家三个人，应该是施家的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男主，老三则是典型的恶毒女配，这三个人在女主刚来到家里时没少欺负她。
“唉，甚至我自己都没发觉，他们到底多不友好。我好像只是在该掉眼泪的时候掉眼泪，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除此之外，一句硬邦邦的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好像在等着谁替我说一样，心里除了难过，也没什么别的情绪。”
“你知道吗？”女孩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头。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脑子里有一堵墙。每当我想回忆什么，或者思考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时候，这堵墙都会横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无法再思考下去。”
“那一天，当我停止“发烧”的那一天，这堵墙才第一次破了个洞。我对很多事的思考一下子就能顺畅的进行下去了，所以我才能想到怎么反击出口，怎么让他们也不痛快。”
“然后，我就对着他们狠狠骂了一句脏话，你是没有看到啊，我把他们吓得———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突然大笑了起来。
宋擎也被逗笑了，但下一秒，她又为这个女孩作为一个虚构出来，没有灵魂的小说角色，只能这样麻木的活着而感到一丝悲凉，为了遵循“无害温良”的人设，面对一些恶意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反抗，多可怜。宋擎想哭，但是又悄悄的抹去了眼角冒出的泪水，她不想女孩感到自己被同情了。
女孩其实注意到了宋擎的举动，她垂下眼，心里一动。接着又抬头继续说道：
“可惜，还没等我再骂一次，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天花板上传来了一句什么百分之48之类的话，接着，就是一群人闯入了我的卧室，和我说了那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直到现在，肯定还有很多我没有意识到的不对的地方。但是，我无法再思考下去了，我脑子里的那堵墙的洞，还不够大。你说的那个童话故事很好玩。可是，我没法再细想下去了，我的脑子转不太过来了……唉。”
女孩叹了口气，又轻声说道：
“我真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
宋擎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房间里传来一阵冰冷的机械声。
“警告，警告，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四十九！警告，警告，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四十九……”
两个人双双被吓了一跳。
“对，就是这个，我那天听到的声音！怎么回事，我的灵魂，又生长了？我，我们什么也没干啊！”女孩不解的问。
宋擎也在拼命回忆着刚才的一切，她们刚才做什么了才让女孩的灵魂生长率又增加了？
她们只是说话，然后畅想，回忆，反思……
对了，难道是……
宋擎大喊：“我明白了，因为你思考了！”
“这个思考，其实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总之，就是你做了其他如果没有灵魂的小说角色它们不会做的事。”
“你刚刚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们不是一直在思考新东西和你之前经历的回忆吗？你也在思考自己的遭遇，表达自己对很多事的不满，和之前那个只会僵硬的哭泣，被欺负，又哭泣的，没什么其他情感的你不同了！”
思考？女孩懵了，对，好像是这样，自己之前一直被脑中的墙困住，直到刚才听了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故事，她下意识的对比自己和公主的区别，也回忆，复盘起了自己这一路的经历。这一切的思考活动都让她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而并非之前那个只会凭本能活动的提线木偶；
同时，她的情感也丰富了起来。原先，她只会感到单纯的快乐或难过，被欺负时难过，被哄求原谅的时候又快乐，其他人大概也一样，大家的心好像都是干瘪的纸片，没有太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刚刚出现的什么悲凉，同情，痛快，都是她不曾有过的情感体验。
“你……”
宋擎刚想走进房间说些什么，却突然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女孩下意识的想要扶住她，可两手相触却并没有握住，反而从对方的手掌心中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们竟然碰不到彼此?
宋擎马上就意识到，糟糕，她忘了，她也忘了，自己其实就是个灵魂啊，而女孩起码还有活着的□□，两个人自然无法碰到对方！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宋擎的右脚竟然慢慢的被分解成了闪着白色光芒的颗粒物，开始逐渐消散在空中！
不好！宋擎大惊失色，难道这就是那个死男人说的，找不到□□后魂飞魄散的第一步？
女孩也惊恐的看着她，“怎，怎么回事？！”
宋擎连忙抬起头安慰道，
“没事，哎，我忘记了我是个游魂了……他们说，如果我找不到□□，就会慢慢消散来着……”
她嘴上这么说，头渐渐的低了下去。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宋擎还是希望她们能不要过于悲伤，也更不想吓到女孩，于是便又故作轻松的扬起一个笑脸给女孩看。
“没事，反正早晚会有这一天，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遇到了你，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是宋擎的真心话，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可以接受注定消散的结局了。经历了这一番质疑，反击，逃跑，又遇见了女孩，听到了她同样可悲的命运，宋擎突然感到一阵绝望的疲惫。
她累了，真的累了，或许有时候，还是低头比较好。如果当初，签了那份协议书……不，不能这么想，那份协议书还是很不合理的，她又开始庆幸自己当时勇于质疑反抗了，否则也不会多活了这一两个小时。
唉，总之，反正，假如这就是她生命的终点，那么，她接受。
女孩却没应声，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后退了几步，几秒过后，她大大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眼泪。
命运真是奇妙，有些人相处几个月都没什么感情，有的人只见了几分钟，却一见如故。在心底，她已经把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当作了朋友……
她看出了宋擎的强颜欢笑和小心翼翼。眼前的女孩，真好，明明自己马上要魂飞魄散了，却还怕伤了她的心，怕吓到她。
可这样好的人，却马上要死去，在自己前面，在自己面前———
不，不要！
让她看着朋友这样死去，她做不到！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等等，她刚说什么？找不到□□就会消散？
那么，如果给她找到了□□，是否就能短暂的存活？
一个古怪的想法如闪电般划过女孩的脑海，将她大脑中的那堵墙劈个粉碎！
她突然感觉意识清明极了，大脑飞速旋转思考，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到感觉头顶发凉，可浑身的血液现在却已经沸腾了起来！
那女孩需要□□，而自己这残缺的灵魂迟早有一天要被抹杀掉，□□亦变成空壳。
与其留下一副空荡荡的□□给管理局，不如，留给朋友，使她的游魂不至于消散，换取她一线生机！
女孩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的微微颤抖，双颊通红，她雀跃的说给宋擎听。
宋擎僵住了。不是，她从未想过这种方式啊！
这，这不就相当于霸占她的□□吗？
“不，”宋擎急了，
“你，不，我这不就相当于霸占了你的身体吗？我怎么能用？而且那你呢，你不就相当于被抹杀了？”
女孩笑了，坚定的，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能去哪呢？”她轻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虚构出来的啊，除了这个世界，我无处可去。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现实世界培育出来的完整的灵魂体，一旦进入我的□□，大概率会贴合的很好，到时候她们再去剥离，想必要废很大一阵功夫，而你这时候或许，可以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况且，我能预感到，这堵墙，通了。这是不是就代表，我离死不远了?她们会允许这样的我在身体里生长吗?”
女孩又点点自己的头。
“我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这得益于和你聊天，得益于我想救你！现在的我，可以思考更多更多的事，一下子，很多回忆也涌入了脑海。”
“我想起来，刚到这里时，他们三兄妹是怎么刁难我的，是怎么弄坏我的裙子，怎么闯入我的房间，踩坏我的试卷的，我都想起来了。之前，我好像很轻易的就被哄好，那两个男人略微展露一点歉意，我就原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可现在，我都想起来了。”
“我不仅会思考了，我还，真正有了感情，就好像一下子从沉睡中醒来，大彻大悟。我现在好生气，好愤怒，好恨。那些堵在脑海里的话，那些淤积的情绪，终于能说出口了。”
女孩突然调皮的眨眨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我讨厌施妄，讨厌他在学校里带着别人欺负我。”
“我讨厌施相年，讨厌他两面三刀，背地里暗示他的两个弟妹针对我。”
“我，我讨厌……”
“不，不要说！”，女孩还想继续说，宋擎急忙打断了她。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不要继续说了，不要再思考，不要再有感情，不要再愤怒！
“不要，你，你的那什么率，到了百分之五十，你就会死的！住，住口！”
宋擎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她的右脚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只能蹦着去捂住那女孩的嘴，想让她别再说下去了！
女孩微笑着又后退了一步，她走出了月光洒下的地方，赤脚踩到了一点玻璃碎片上，却像不觉疼痛一样，依旧微笑着。
她知道眼前的女孩一时还无法接受她的付出，可是，她是真的不希望这副□□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她有私心，与其这样，还不如交给眼前这个人。
她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女孩坚定地说道，
“我讨厌施娇娇，讨厌她带着小姐妹围攻我，讨厌她和施妄弄脏我的裙子，在班里传我的谣言。”
“我讨厌施文，就是那个娶了我妈妈的人，他总是挺着大啤酒肚打量我和妈妈，那目光让我觉得恶心”
“我还，我讨厌，妈妈，”女孩突然哽住，一团泪水困在喉咙里。
“等等！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竟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一开始是宋夫人，后来，变成了施夫人，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我怎么好像从未听过一样……”
女孩突然楞楞地看向宋擎，她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不对，又是一处不对劲，让她发现了。
宋擎早已泪流满面，她抬起头，努力扶着窗框，让自己不至于摔倒，轻声对女孩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叫宋擎，你记住我也好。擎，是擎天柱的擎——”
女孩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彷徨无措，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出来。
看着她，宋擎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笑靥如花。
“好巧，我们的名字很像！我也姓宋，我叫宋清清，清澈如水的清。”
“宋擎，宋擎……”
宋清清默念着这名字。
好名字，比自己的名字有深意，也更有力，一听就知道，是个不肯服输的女孩。让这样的人住进自己的身体，应该能活出更好的样子吧，哪怕，是在这个虚构的小说世界里。
宋清清突然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浑身愈发滚烫起来，她蹲了下来，捂住了胸口。
“警告，警告———”电子音再次响了起来，如同冰冷的宣判。
宋擎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切的拖着残废的腿一步步向宋清清挪去。
宋清清缓了一秒，又站了起来，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对宋擎说：
“你要好好的用我的身体，答应我，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要放弃活下去，回到你的世界，回到你妈妈身边，就算回不去，也不要堕落，不要和他们一样睡着，看到不对劲的地方，要仔细想，要大声说出来，那些在我身上限制的行为，不一定能禁锢住你这生长率为百分之百的完整的灵魂……”
“宋擎！”
宋清清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喊了她的名字，同时张开了双臂———
“你过来，我想抱抱你。”她笑着说。
电子音正疯狂的尖叫着：“警告，警告———”
“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五十！”
“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五十五！”
“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六十二！”
“女主角灵魂生长率已达到百分之七十！已严重突破规定界限，无需报告当局，系统判定，即刻自动抹杀！自动抹杀！”
下一秒，世界好像变成了慢镜头。
宋擎眼睁睁看着，宋清清原本光芒四射的美丽眼睛，一下子变的无神黯淡，脸上温柔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仿佛灵魂被抽走一般，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后倒去，如同失去了———
“不———”
宋擎痛苦的喊出声，在最后一刻，扑向了宋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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