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谢云华在归元楼内。
“您放心,这儿位置隐秘,从不对外宣扬,来的客人也都是像您一样的显贵名流,那您接着玩,我就不打扰您了?”
归元楼新开业,谢云华今日入城,找人稍微一打听就直奔归元楼而来。
只因城门那人说归元楼有“相当好玩”的玩意儿。
想起那人拿腔拿调的样子,谢云华心里一阵叹息,没想到那人口中“相当好玩”的乐子,就是眼前这清冷的归元楼顶楼。
看着眼前的骰子,谢云华觉得没意思极了,虽说在我朝,赌博曾被开国皇帝明令禁止,但一代代过来,私底下悄悄流行起来的赌博风气愈演愈烈,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假作视而不见,是以上到士大夫,下到平民百姓,多多少少都沾点赌博风气。
而今日他来的归元楼顶楼,算是上等人专用来玩乐的雅间,雅是雅了,却缺少几分刺|激,这掷骰子,还是得有激烈的气氛才好啊。
谢云华展开手上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既不作声,也不看掌柜的,只嘴里幽幽叹了口气。
掌柜的一听那叹息,心里便吊了起来。
起先他看见自家楼前停了这样一家装潢精致的马车,咧着嘴就迎了上去,一见下了车的主人还是位摇着扇子的风雅青年,嘴更是笑得合不拢。
客人说要见识见识这楼里的乐子,掌柜的赶紧把他迎上了顶楼,这顶楼嘛,才适合这爱风雅的青年来玩,跟顶楼比起来,那寻常人去的侧边小楼,还是太鱼龙混杂了些。
掌柜的只以为这是哪家的年轻郎君出来找乐子了,却没想到这郎君上了顶楼还不满意,今日还想在他身上大敲一笔呢——掌柜的点头哈腰地问:
“郎君可是还有哪里不满意?”
“你这不逗小孩玩的呢吗!我花了这个数,你就给我看这个?!”
谢云华啪地放下折扇,双手比了一个夸张的数,居高临下睨着掌柜的。
掌柜的闻言擦了擦汗,定了定神,却又见这郎君身后一直跟着的侍卫也冷冷盯着他,眼神一错不错,一下子腿差点软了,于是好言好语地说道:
“郎君、郎君,这样,您先稍安勿躁,原本我是想着等郎君歇好了便带您去好玩的地方,既然郎君不累,那我这就带您去小楼,那可是个……好地方。”
掌柜的说完挤着脸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颤颤巍巍。
“小楼,那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却不再答,只是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谢云华往那边走。
*
“夫人,这就是归元楼了!它翻修之后还真是气派了许多,奴婢都快认不出来了!”
沉璧扶着荇芷的手下车,看着门口高高挂起的琉璃灯和高大的彩楼欢门,才感觉到了此处莫大的热闹。
贴金栀子灯高悬,帘幕重重,这是主楼,足足有五层,从大门往里随便一望,便可以看见乌泱泱的人头,而在主楼之外,又有小楼在一侧,中间有凌空飞桥相连,甚是气派。
“你可曾来过?”
“我婶婶在这里做过厨娘,所以来过几回。不过那时候还没这么气派!”
沉璧领着荇芷进门,立刻便有人迎上来,引着她们入座。
菜品单子拿上来,沉璧点了几道招牌,便让人去忙了。不久,先上了看菜,看菜只能看不能吃,却可以反映这家酒楼菜品的好坏,沉璧和荇芷赞叹着看菜的精美,期待着等会儿饱餐一顿。
而这时,突然有骚动从人群里传开,顺着人群目光看去,似乎是小楼那边有什么动静——
沉璧和荇芷好奇地探出头,只见连接主楼和小楼的桥上,有一个人被生生扔了出来,从二楼桥上摔到一楼!
人群顿时让开一片空地,那男子爬起来,龇牙咧嘴,浑身擦伤也不管,高声叫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几个钱吗!老子还能不给你?!”
那桥上推他下去的人却用尖细的声音笑道:
“你要是有钱,还至于在这里耍嘴皮子!赌鬼!滚吧!”
“我马上就赢了!这一盘要不是你打岔我早就——”
桥上的人手里拿着白条,在掌心拍了几下,“哼哼,我管你爹娘老子的那么多,这欠条,看着没,都是你自愿签下的吧,来日若是还不上,就别怪我赵老三翻脸无情!”
人群唏嘘着散去,得,又是一个赌博赌得鬼迷心窍的。
沉璧从那桥上桥下两个人身上收回视线,却见眼前的荇芷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拉着沉璧的手说:
“姑娘,那,那是我弟弟!”
荇芷指着桥下那个啐了口唾沫准备离开的男子,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好像真是我弟弟!”
沉璧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拉着荇芷往外走,拨开重重人群,那男子正要低着头往外冲,荇芷赶紧大叫道:
“二虎!你站住!”
那叫二虎的男子听声先是愣了愣,然后拔腿就跑——荇芷也顾不上别的了,冲上去就追,二人东躲西藏地追了一会儿,荇芷终于逮住机会抓住他的耳朵往回带——
二虎一边叫着“疼疼疼阿姐放开”一边不情愿地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走回沉璧旁边,原本已经慢慢散去的人群又重新围拢了起来,哟,欠了一屁|股债被扫地出门的赌徒偶遇彪悍亲姐,这出戏必然是要看看的。
荇芷失望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刚刚那个人说的欠条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铁匠铺做学徒吗?!”
二虎高大的身姿在荇芷面前佝偻着,拘谨着结结巴巴道,“阿姐,我——我今日放假,就来这里,来这里玩玩。”
荇芷瞪着二虎,手指着小楼的方向,“玩?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二虎委屈道,“我就是来试试——”
荇芷生气地大吼,“你只是来试试就欠了人家那么多钱?你说实话,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二虎见状也急了,“我不是见你挣钱辛苦,做学徒又没个出头之日的,我也想弄点钱来补贴家用减轻你的负担吗!娘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你回家我看见你偷偷数钱了——”
“啪!”
二虎安静下来,荇芷扇了他一巴掌。
荇芷泪眼哽咽,“可我也没叫你来这种地方挣钱!”
“娘的病上次看过大夫之后已经好多了,我每个月也给家里钱,你为什么不学好要去干这些勾当!你跟我走,去把钱还清!”
荇芷拉着二虎的手就要往二楼走,沉璧还来不及阻拦,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便顺着楼梯走了下来,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赞叹:
“好一个姐弟情深呐!谢某许久未见这样的事,心中震动,不由开口,惭愧惭愧啊。”
他晃悠着顺着楼梯下来,向面前的这几人一一见了礼,“刚才可是听说小娘子和小公子家中有病重的老母亲?”
荇芷犹疑地回头看了眼沉璧,沉璧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眼前的人。
二虎一下子被唬住了,但还是大着胆子道,“确实如此,但那又怎样?”
谢云华收起扇子,反而不回答,看向了墙上题的诗句——路过的旅人吃酒,诗兴大发之时便爱题字,墙上正是前人留下的诗句,谢云华喃喃念了几句,极尽文人骚客之态,才回头看向二虎——
“感念你如此孝顺,谢某自叹弗如,不如你的那些欠条,我便替你还了,如何?”
沉璧在一旁皱起了眉,荇芷愣住了,只有二虎闻言顿顿地开口,“真,真的吗公子?”
跟在谢云华身后的掌柜也一脸菜色——早知道这小子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而且还是个缺心眼的!刚才就该再多敲他几笔!亏了,亏了啊!
荇芷犹疑着开口,“这——”
沉璧走上前,先向谢云华行了一礼,温和地开口道,“郎君稍慢,可否请教郎君名讳?”
谢云华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在下姓谢,名云华,姑娘可叫我晦之。”
沉璧一笑道,“谢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荇芷是我婢女,二虎是她弟弟,你与她二人初次见面,尚未了解彼此,怎好做出如此决议呢?二虎虽是一片孝心,却也是做错了事,就该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更何况,有我在,也不会叫她姐弟二人受了委屈,谢公子的好意我代她二人心领了,但还是请公子三思。”
谢云华不语,只是盯着沉璧,半晌,他摸了摸下巴,“姑娘可有婚配?”
沉璧本还指望对方有何高见,闻言立刻肃容,带着荇芷二人就要绕开他走,谢云华立刻道,“哎别走嘛……”
掌柜的见状连忙上去拦住沉璧,“姑娘且慢,这……既然谢公子都这样说了,这小子也是一片孝心,不如我也做个主,这样,这孩子欠的钱,利息就不算了,只要归还本金即可,如何啊?”
掌柜的见这谢公子有意结交这姑娘,也想从中卖个人情,利息才几个钱!但这谢公子可是出手不凡,刚刚席间又听闻他要在修水县待上小半月,要是结交上他和他的朋友,这酒楼每日进账便多上一|大笔呢!
沉璧闻言,还是皱了皱眉,“掌柜的,你——”
谢公子却打断,“姑娘,你这就不好了吧,我送你钱你不要,掌柜的免你利息,你倒是可以随口拒绝,可那孩子要为多还的钱吃多少苦?”
沉璧果然没说话了,荇芷在一边使劲冲沉璧摇摇头,沉璧犹豫了一下,还是向谢云华和掌柜的行了一礼,“那……沉璧多谢二位。”
谢云华闻言立刻一笑,“原来你叫沉璧,好稀奇的名字!”倒像是哪家婢女,但婢女可不会穿这么好来酒楼吃饭。
沉璧冷淡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荇芷,荇芷会意,将二虎先带到了马车上,沉璧也向面前二位拜别,“今日真是多谢,谢公子,来日有缘再会。”
说罢便转身离开。
谢云华也不急,那个叫二虎的还欠着钱呢,迟早他就知道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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