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马匹已经直挺挺倒在地上，口鼻处溢出的血沫早已凝固，没了半分生气。
没办法，他们只能徒步往军营走。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营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刚到营门口，就见军中士兵三三两两地散着，铠甲歪斜，神色倦怠。
马公公背着手站在正中央，那抹暗红的身影在灰扑扑的军营里格外扎眼。
楚应天刚走近，士兵们“唰”地一下列队站好，齐声喊出的“将军”二字。
马公公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随即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陛下有旨！”
话落，士兵们“咚”地一声单膝跪地，唯有楚应天像根标枪似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马公公只斜睨了他一眼，便继续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南将军楚应天，统兵有方，屡破敌军，今边境暂安，命尔即返回朝，朕将亲自御宴表彰功绩，钦此！”
楚应天迟迟没有接旨的意思，马公公只好缓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捧着圣旨递过去：“将军，接旨吧。”
楚应天盯着那道圣旨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陛下当真是客气，本将军镇守边疆实乃职责所在，着实犯不上让陛下亲自设宴庆功。既是陛下亲力操持，我又怎会驳了陛下的面子，你说是不是，马公公？”
马公公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将军说的是。”
“那咱们即刻回京吧。”楚应天转过身，扬声道：“来人，备马！”
“是！”亲兵应声牵来一匹黑马，马鬃被打理得油亮。
楚应天没有丝毫犹豫，左脚踩住马镫，翻身稳稳坐于鞍上。他低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聂星禾，伸出来一只手：“过来。”
聂星禾仰头望着高坐马上的他，轻声问：“我也要去吗？”
楚应天驾着马往前挪了两步，不等她再说什么，长臂一伸就将她捞到马背上，圈在自己怀里。
他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耳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保险起见，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才放心。”
聂星禾抿着唇：“我不会骗你。”
“量你也没那个胆子。”楚应天轻嗤一声，“你不是说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正好带你回去看看脑子。”
他猛地收紧马绳，大声道：“坐稳了，驾！”
聂星禾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向后仰，慌忙抓住了楚应天的衣襟，才没被颠簸下去。
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他们才赶回京中。
刚进镇国府，楚应天就吩咐下人：“给她备几身像样的衣裳，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聂星禾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簇拥着拖进了内院。
她坐在雕花描金的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脸怔怔出神。
镜中人明眸皓齿，肌肤莹白，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这张脸，竟与自己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此时她已换上一身水蓝色的锦衣华缎，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头发被梳成规整的垂挂髻，额间还系着一枚小巧的心形玉坠，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聂星禾这才回过神，起身走过去开门。
楚应天站在门外，已换了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宽肩窄腰愈发挺拔。头发束成高马尾，用玉冠固定着，少了几分沙场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他淡淡说道。
聂星禾一脸茫然：“去哪里？”
楚应天低笑一声：“你说去哪里？当然是去庆功宴。”
“为什么我也要去？”聂星禾皱起眉。
楚应天挑眉：“不要问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
闻言，聂星禾抿紧唇，不再多言，默默跟在他身后。
宴会上的宾客早已到齐，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只是主位上一直空着。
就在众人渐渐有些坐不住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拉长了调子的“陛下到——”
随着这声通报，身着金色龙袍的萧承煜缓步走入，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周身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
宴内众人纷纷起身要下跪，却被萧承煜抬手制止：“不必多礼，今日为定南将军设宴，大家随意些，赐座。”
他径直走到楚应天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原想早些来陪将军，不料太子今日感染了风寒，耽搁了些时辰。”说话间，一个小公公端着两杯酒上前，“来，你我君臣数年未见，喝一杯，权当朕给你赔个不是。”
楚应天勾了勾唇，眼底却没半分笑意：“陛下真会说笑，只要陛下想喝，臣自当奉陪到底。”
“哈哈，朕就喜欢你这豪爽性子！”萧承煜仰头大笑，与楚应天同时举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他的目光才落到楚应天身旁的聂星禾身上，“这位是？”
楚应天漫不经心解释：“本是边境民女，被敌军掳去，亲人都没了。臣见她可怜，便顺手带了回来。”
萧承煜的目光在聂星禾脸上停留许久，才开口“如此说来，确实可怜。不如将她留在宫中，朕给她安排个闲职，也好有个依靠。”
楚应天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多谢陛下好意，这丫头不懂宫规，怕是会冲撞了陛下，还是让她留在镇国府吧。”
萧承煜笑了笑，没再坚持，转身走向主位。
两人坐下后，楚应天凑近聂星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真没想到，你竟能一下子吸引住皇帝的目光，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把你带出来了。”
聂星禾侧头看他：“这不怪我，是你自己非要带我来的。”
楚应天低笑：“没怪你。”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楚应天就拉着聂星禾悄悄溜了出去。
聂星禾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宫墙两侧的宫灯，一边不解地问：“你不是陛下特意宴请的大功臣吗？怎么这么早就走？”
楚应天脚步不停，低声道：“再不离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聂星禾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应天”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喊住了正往前走的两人。
两人同时转身，就见一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快步走来。她容貌明艳，眉宇间带着几分急切，走到楚应天面前时，眼神里满是缱绻情意：“应天，你回来了……”
楚应天刻意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娘娘乃后宫妃嫔，还请自重。”
聂星禾识趣地往旁边站了站，打算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应天……”渝妃伸出手，似乎想碰楚应天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楚应天扭头看向聂星禾，扬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你男人要被人抢走了？”
聂星禾愣住了，她本想安安静静的看热闹，实在不懂楚应天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但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楚应天身旁，小声问：“叫我做什么？”
楚应天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完全不顾她瞬间僵硬的身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渝妃：“娘娘，小优儿身子不适，臣先带她去看医师，就不陪娘娘了，告辞。”
说完，搂着聂星禾转身就走。
坐进返回镇国府的马车，聂星禾刚想问问他刚才为何那般做，抬头却见楚应天靠在车厢壁上，脸色潮红，脖颈间的青筋隐隐跳动，连带着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她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楚应天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刻意压制的粗粝：“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聂星禾抿了抿唇，默默缩回手。
他们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自己确实管得太多了。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咯噔”声不断传来，衬得他压抑的呼吸声愈发清晰。
回到镇国府，楚应天命人带聂星禾回房，自己转身像一阵风似的朝着西房走去。
聂星禾望着他仓促的背影，眉尖微蹙。
宴上还谈笑风生的人，怎么离了宫就变得这么反常？她摇了摇头，跟着婢女转过回廊，算了，这也不是自己应该管的事。
西房内，医师跪在地上，捧着脉枕的手微微发颤：“将军，您这是中毒了。”
楚应天指尖抵着桌面，指节泛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是早有预料，只冷冷开口：“这是什么毒？”
医师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发虚：“…这是合欢散。”
“哐当——”
房内悬挂的长剑骤然出鞘，寒光闪过，坚实的红木桌案应声而裂，木屑混着碎裂的茶盏飞溅开来。
医师吓得“咚”地磕了个响头：“将军息怒……”
楚应天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眼底翻涌着戾气，死死盯着那堆狼藉：“该死的萧承煜！竟然用这种下流手段。”
若非他察觉不对，借着聂星禾的由头提前离开，此刻怕是已落入那皇帝的算计，届时镇国府的名声便要彻底毁了。
医师趴在地上，一刻也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楚应天深吸一口气，收剑回鞘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转过身时，脸上已不见半分怒色，他扶起医师，声音平静毫无波澜：“即是中毒，那便拜托医师给我制些解药来。”
医师连忙应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这就去准备。”说着就急匆匆退了出去，几乎是踉跄着带上门。
楚应天走到窗边，望着东房那盏亮着的灯，指尖在窗棂上叩了两下，眸色沉沉，萧承煜已然开始忌惮于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锁星令。
聂无忧，你最好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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