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漫洮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雨天。升入初中后，因为窘迫的家境，他被班上一些同学排挤，那天放学后照例被人堵在学校附近羞辱了一顿。
等不良少年们玩够了，李漫洮才去收拾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
雨是在收好书包后开始下的，他没带伞，好在雨不算大，他就淋着雨往回家的路上走。
荣懿就出现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灰头土脸，比李漫洮这个刚被霸凌了一顿的人还狼狈。
身形瘦高的少年在狭窄的巷子间极力狂奔，似在摆脱什么人的追捕。李漫洮看他朝着自己这边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拽住了他。
“跟我来。”李漫洮说。
少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间穿梭。
不知转了多少道弯，李漫洮带着少年躲到一个废弃的滑梯里，两人屏声息气，看着几个气质凶悍的人从前方跑过。
“那些是来抓你的吗？”见人走远了，李漫洮松了口气。
少年盯着他：“为什么帮我？”
李漫洮露出个笑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这块我熟，之前没见过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说：“荣懿。”
李漫洮就把荣懿带回了家。
吃过午饭，李漫洮提前一刻钟去了sunrise咖啡店。
店里人不多，店长和两个店员在守店，李漫洮去打了个招呼，捧着店长帮他做的卡布奇诺，找了个安静点的空桌等人。
“等谁呢？”店长又端着一块小蛋糕过来，“尝尝，研究的新品。”
“唔，一个朋友。”李漫洮品鉴了一口蛋糕，赞不绝口。
“最近有空吗？要不来店里继续帮忙，给你涨工资。”
“再说吧，有点忙。”
李漫洮想起昨天直播结束后看到的收益，一场直播，他收到了近六万打赏，和平台五五分成后也有快三万。
其中大头都是“用户1231”打赏的。
店长还在长吁短叹他走了之后店里生意怎么怎么惨淡，李漫洮嘴上嗯嗯地应和，心里一会儿想荣懿，一会儿想直播。
这么大笔的收入完全不在李漫洮意料之中。
他高中以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由连杺支付，包括美术集训的费用，林林总总十多万，李漫洮一直记在心里，现在抠抠搜搜地生活，到处兼职，也是想着尽快攒钱还给连杺。
如果想要继续通过直播赚钱，他就不能再应付了事，昨天那么糟糕的直播也能收获大笔打赏，完全是靠用户1231的砸钱吸引人气。
这个1231，不会真馋他身子吧……
“我来晚了吗？”
一道男声打断了李漫洮飘忽的思绪，他循声望去，荣懿站在他身后，穿一身休闲的衬衫西裤，头发似乎也捯饬过，活像是要去拍什么时尚杂志。
“没有，是我早到了。”
店长第一眼见到荣懿，不禁目露惊叹，顿了几息才识趣地走开，“那你们先聊，我去拿点吃的过来。”
李漫洮看着荣懿坐到对面沙发上，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开始沉默，忍不住握了握拳头。
敌不动我动，李漫洮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我是李漫吗？”
荣懿终于动了，他点头道：“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荣懿垂下眼：“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我怎么会……”李漫洮顿了顿，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莫名心虚地沉默了几秒，“那是因为……因为你小时候不告而别，我想等你先跟我认错。”
“……不告而别？”
李漫洮轻哼一声，“装什么傻。”
荣懿抬眸，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我……留了一封信给你。”
“信？”李漫洮脑门冒出几个问号。
荣懿坐直了些，眉头轻皱，说：“我在信上写了我的联系方式。”
“等等……”李漫洮按着太阳穴，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我以为那时候惹你生气，你不想再见我。”
“什么生气？我怎么不记得了？”李漫洮越听越糊涂。
“我不同意你早恋，你生气了，几天没理我。”
李漫洮满脑子浆糊，终于想起自己在初一时似乎差点接受了班花的恋爱邀请。
“不是，我哪里是因为你不让我谈恋爱生气，是你……算了，这不重要，你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荣懿沉默，在李漫洮的逼视下，过了许久才开口：“他们不放心我在他们的管控之外。”
这个他们，李漫洮很清楚是谁。
李漫洮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听了他身世的都唏嘘，但要跟荣懿比，李漫洮只怕还算幸福。
简单来说，荣懿是豪门掌权人的婚外情产物，也就是私生子，虽然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对荣懿父亲的身份以及婚姻状况完全不知。
荣懿父亲骗身骗心，然后拍拍屁股假死走人，留下荣懿母亲一人抚养荣懿长大，直到荣懿七岁时，荣父的正牌妻子找上门来，才得知真相，而后一病不起。
为了给母亲治病，荣懿进入了荣家，成为荣家见不得光的二少爷。
“如果我不回去，你们会有危险。”
“……”
李漫洮努力将脑子里的浆糊舀出去，所以他这么多年的担心怨愤都是误会，荣懿是为了保护他和爷爷才离开。那荣懿说的留下的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爷爷把信扔了吗？
爷爷没道理不让他和荣懿联系，那只可能是荣懿那对名义上的父母做的了。
“我没有看到你给我的信。”李漫洮重重地搓了一把脸，想到自己这些天对荣懿的冷言冷语，甚至加黑粉群诋毁中伤，只觉无地自容。
荣懿这些年过得该多不好，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做荣懿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却在荣懿最困难的时候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低声道歉：“……对不起。”
听见荣懿起身坐到身旁的动静，李漫洮心里想，哪怕荣懿现在要揍他一顿他也认了。
然而等了半晌，荣懿都没有动作，正想抬头，后脑却轻轻放上一只手掌。
那只手带着些颤抖，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将他拥进怀里。
“我……很想你。”
仿佛终于能够松一口气，荣懿嗓音沙哑，又重复一遍：“我很想你。”
李漫洮抬起头，又忍不住满腔委屈道：“我以为你死了。”
荣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喉结微动，别开眼，三言两语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带过。
被带回荣家之后，荣家夫妇针对荣懿的处理意见不一，最后在荣家长子荣恒的建议下，将他扔到国外自生自灭。
“三年前，他们死了，我才能回国。”
荣懿没说出口的是，被送出国后，他找机会回过一次国，只是那时，筒子楼那一带被拆迁，已经没人居住，自然找不到李漫洮。
“死得好！贱人自有天收。”
李漫洮咬牙骂了一句，他窝在荣懿怀里，用脑袋蹭了蹭荣懿，又低声说，“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淡淡的橘子清香传进鼻腔，是李漫洮的洗发水味道。荣懿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才说：“没有，我……”
“虽然很不想打断你们……”
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李漫洮惊恐地转头去看，沙发后幽幽探出一颗脑袋，是脸颊泛着诡异红晕的李觅，“但是马上两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桃桃你今天应该满课吧？”
李漫洮拿了手机一看，还差几分钟就上课了。虽然很想跟荣懿叙旧，但课是万万不能不上的，他稍微用力挣开荣懿的怀抱，说了句“微信聊”，就匆匆往教学楼赶。
荣懿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垂眸感受身上逐渐消散的热度，将李漫洮没喝完的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过了片刻，又露出个笑容。
在好奇心的催促下，李觅壮着胆子坐到了荣懿对面。她和荣懿不熟，仅有的交际也就是去过几次签售，拍了几张合照，荣懿八成不记得她。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荣懿居然先开口了。
“我记得你。”
“嗯？”李觅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吗？”
荣懿颔首：“你经常和漫漫待在一块。”
漫漫？李觅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李漫洮，原来不是记得签售时的她，李觅有些失望。
“我跟漫漫分开很久，有些事想要了解，可以问问你吗？”
李觅眉梢一挑，总觉得自己好像猜到荣懿想问的事情，“可以。”
荣懿又抿了一口咖啡，沉声说：“他和那个孔衷……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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