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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十七年三月
大梁国都长京城
昏黄油灯摇曳,映照着酒肆内一张斑驳的方桌。各色人等——懵懂孩童、清瘦书生、黝黑壮汉、俊俏女子,皆是神情专注,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桌旁一位瞎眼老者的讲述。
老者双目浑浊,深陷眼窝,然其嗓音虽嘶哑,却字字铿锵有力,透着一股不屈的铮铮傲骨。
"说起这四十二年前的护梁之战啊——"老者枯瘦的手端起酒碗,碗沿轻颤,"我大梁儿女,同仇敌忾!富者倾囊,贫者效死,纵是赤手空拳,亦甘愿化作战场上一捧忠魂热土!"
"当年,梁安帝御驾亲征!老者声音陡然拔高,"他亲披玄甲,手持天子剑,如天神降世,亲率铁骑冲锋陷阵!"
"敌军万箭齐发,先帝座下战马中箭倒地,更有一支利箭射中了先帝左肩!霎时间,鲜血浸透半边龙纹战袍,将士们肝胆俱裂,跪地泣血哀求,大将军郭江更是以头抢地,死谏陛下退后!"
"然!我大梁天子,何等气魄!"
老者声若惊雷,震得桌上酒碗嗡嗡作响:"只见先帝牙关紧咬,反手咔嚓'一声,竟生生折断肩头箭杆!在万千将士震骇欲绝的目光中,翻上另一匹战马!"
"先帝高声道:'我大梁儿郎,何惧一死?!朕为天子,若连此等痛楚都忍不得,有何颜面令尔等冲锋陷阵,护我山河?!'"
老者声音哽咽,枯瘦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那染血的龙旗仍在眼前猎猎作响:"先帝血衣飘荡,亲执鼓槌!咚!咚!咚!鼓声如龙吟九霄,军心为之沸腾!赤水河畔,我大梁勇士如猛虎出柙,杀得昭武铁骑尸横遍野!那正是——"
老者深吸一口气,一股沧桑之气从喉间迸发:
"赤水浪打浪,战鼓如雷响,
侠士青锋立山岗,村夫钢斧守河塘。
赤水滩连滩,烽火烧云端,
帝王金戈镇疆场,士卒铁矛卫河山。
满江号子震天吼,贼寇有来无回还!
风也唱来雨也唱,唱得日月换新章!"
嘶哑的歌声带着金戈铁马的回响,众人无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恍若置身当年战场。
唱至"日月换新章"时,老者浑浊的眼窝中,竟滚下两行滚烫的热泪,泣不成声。众人惊愕,忙问缘由。
老者颤抖着用袖中粗布拭泪,声音悲愤欲绝:"《赤水歌》唱日月换新章!可如今这世道……竟不如从前了!"
众人急切追问。
"砰!"
老者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酒碗跳起,浑浊的酒液四溅。他须发皆张,空洞的眼窝中似要喷出怒火:
"梁安帝龙驭宾天不过五载!新君登基才区区五年!竟……竟与那昭武贼寇签下丧权辱国、割地求安的狗屁盟约!若先帝泉下有知,只怕…只怕要气得……再死上一回啊!"
"可恨!着实可恨!"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捶胸顿足,目眦欲裂,"昭武贼子狼心狗肺!当年战败,转头吞了西边三小国,如今又来觊觎我大梁疆土!"
酒肆内群情激愤,咒骂之声此起彼伏,"心狠手辣"、"狗贼无耻"不绝于耳。
老者却摇头长叹,眼中尽是苍凉之色:"昭武铁骑威震四方,昭武帝其人,有雷霆手段,又胸怀一统天下之志,此等人物,称得上一代帝王!我恨的……是我大梁!恨那龙椅上不争气的软骨头!恨那满朝吸食民脂民膏、卖国求荣的蠹虫!"
老者气得浑身哆嗦,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旁人慌忙为他抚背顺气,良久才稍平复。
"如今朝堂,早已烂透了根!"老者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刮骨剔肉,"十官九贪!十成税银入库,能有三四成充入国库已是万幸!余者……尽数填了那些狗官的饕餮之口!边关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这些个狗官却个个府邸如宫,妻妾成群,珠宝满箱!更有甚者,竟与甘为昭武鹰犬,收受金银,暗通情报,在朝堂之上为昭武谋利啊!"
"最可恨的便是宰相步贤一党! "老者声音陡然尖利,充满了鄙夷,"听闻那昭武六王爷喜好垂钓,这狗宰相,竟命水性精熟之人,潜藏水下,将那鱼儿一条条挂上王爷的鱼钩!他自己则在一旁谄笑逢迎,说什么'王爷天命所归,鱼儿亦争相上勾'!那水下挂鱼的走狗,也是一夜之间鸡犬升天,全家加官进爵。此等无耻谄媚之徒,真是令人恨之入骨!"
"听闻这步贤老贼,早在梁安帝龙体欠安之时,就已暗中勾结昭武,扶植其妹步贵妃所出的七皇子登基!如今那位……哼,不过是步贤掌中一尊泥胎木偶!看似九五之尊,其自在逍遥,尚不及我这山野瞎眼老朽!"
众人闻言,不禁发笑——
天下还有能比当皇帝更好的事?
锦衣玉食,万民俯首,后宫佳丽三千,一言可定生死,一诏可易山河。想当今皇帝,必是舍不得这泼天富贵,才不惜卖国以保那金镶玉嵌的宝座。
"只可惜……"老者话锋一转,悲从中来,"漕帮帮主曾乾……那是真正心系苍生的好汉子啊!"
"当年护梁血战,他追随先帝,浴血拼杀,虽然只是一介小卒,却始终不忘报国之志!他创立漕帮,广纳天下义士,为国为民,肝脑涂地。这些年,漕帮救了多少被狗官盘剥的百姓?散了多少活命粮给饥肠辘辘的灾民?如今……竟死得不明不白,怎不叫人痛心疾首啊!"
老者浑浊的眼中再次流出泪水,酒肆中不少受过漕帮恩惠之人,此刻也红了眼眶,偷偷以袖拭泪。
"老夫断言!必是那些狗官!那些亲武的奸党!害死了这位好人!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可是……"围观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迟疑开口,"晚生听闻,漕帮老帮主…似乎是死于江湖仇杀?其身上致命伤口,据说是……乃是落霞谷独门锁法所留!"
老者听罢,先是一怔,随即竟放声大笑,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老夫眼虽盲,尔等……却是心盲啊!"
"此话怎讲?"
"落霞谷谷主裘渊,乃当世奇人。"
老者声音忽然庄严:"三十年间,多少昭武权贵,多少大梁国贼死在他的手下?他又不似寻常刺客潜行暗杀,不留痕迹,反而每次出手,必得留下'落霞谷裘渊'五字,更将那些奸人人头高悬城门之上,震慑宵小。"
老者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继续道:"裘谷主已于两年前去世,而他唯一的传人,乃是他当年从昭武贵族屠刀下救回的孤女。昭武与她有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她又岂会向一位心怀家国的侠义之士出手?况且——"老者脸上浮现一丝暖意:"老夫曾有幸,与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您见过她?什么时候?"
"就在数月前,我在同安城外遇到过她。"老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那天我在城外迷了路,又被几个地痞抢去了盘缠,正当我饥寒交迫之际,正是那姑娘出手相助。她不仅三拳两脚打发了那群泼皮,夺回我的盘缠,更亲自将我护送入城,给我买了热食……"
老者指了指自己空洞的眼窝:"老夫眼睛虽瞎,却比你们都看得明白,她心地纯良,武功虽高,却只对恶人。前几日,有几人到处打听她的行踪,我知道,他们是把她当成了杀害漕帮帮主的凶手,要抓她去。"
"可我偏要如实相告!为何?因为老夫相信那姑娘定能洗刷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让背后的奸人得逞!"
众人众人皆陷入沉思,老者正欲再叹这世道昏沉,奸佞当道——
"哐当!"
酒肆破门被粗暴踹开!几名身着皂衣、凶神恶煞的官兵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三角眼的班头,厉声喝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在此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拿下!拖回衙门,先打上一百棍!"
众人见状,纷纷惊恐地散开,唯有那瞎眼老者,稳稳坐着,非但不惧,反而朝着官兵方向破口大骂。
"呸!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吸食民髓的蛆虫!老夫一把老骨头,早就不怕死了!有本事现在就了结了我!"
"好你个老东西,不怕死是吧?"三角眼班头轻蔑一笑,随即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就在几名官兵抽出棍子,想要伤人之际——
"嗖——啪!"
一只瓷碗倏地飞来,精准无比地砸在三角眼班头的眉心正中。瓷片四溅,鲜血瞬间糊了他满脸,班头痛嚎一声,捂着脸滚倒在地,惨叫连连。
酒肆角落阴影里,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那人身着红白衣衫,外罩一袭深红织金锦纹长袍,头戴一顶遮住半张脸的竹编斗笠。待其开口,竟是清冽动听的女声——
"老人家故事讲得正是精彩处,你们却偏来捣乱,真是煞风景。"
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行至老者桌旁。
众人这才看清她斗笠下的容颜——约莫双十年华,一张脸精瓷琢就般,唇若点朱,眉如墨画,眼眸中却蕴着不羁的锋芒与飒爽英气。在她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刀,刀鞘乌沉如墨,刀柄末端,赫然雕着一轮弯月。
"你……你是何人?!胆敢袭击官差!"三角眼班头捂着脸,又惊又怒。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只是无名小卒罢了,只是……见不得恶狗胡乱咬人。"
"给我拿下她!"班头嘶声下令。
其余四名官兵见状,如狼似虎,抽出腰刀,从不同方向扑向女子。
女子右手轻抚刀柄,似要拔刀,却又忽然松开,轻笑一声,傲然道:"对付你们这几个杂碎,用不着亮刀子。"
一名官兵怒喝一声,挥刀朝女子头顶劈落,女子身形微晃,轻盈旋身避开攻势,随即以刀柄精准磕在官兵手腕要穴。官兵吃痛,长刀"当啷"坠地,女子顺势补上一掌,掌力贯出,那官兵便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翻两张酒桌,碗碟碎裂一地。
另一名官兵见状,从背后猛地一刀刺向女子后心,她却头也不回,纤腰一拧,轻松避过,随即左手捏住那人手腕,指间微微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官兵便如杀猪般惨叫起来,女子嫌他聒噪,又是一脚,正中其胸腹,那人闷哼一声,软软滑落,再无动静。
剩下两名官兵见势不妙,对视一眼,同时挥刀,一左一右夹击而来。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足尖在身旁桌沿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旋起,裙摆翻飞如红莲绽放,双脚分别踹向两人下颚。
只听"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官兵口中鲜血混着碎牙狂喷而出,哼都没哼一声,便如两截木头般轰然倒地。
那三角眼班头见手下尽数败北,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夺门而逃。
"想走?也不问问我答应没。"
女子冷笑一声,抓起桌上一只空酒壶,随手一掷,只见那酒壶旋转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砰"地一声,狠狠砸在班头后脑勺上。
班头眼前一黑,如同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踉跄几步便软软扑倒在地,晕死过去。
这变故不过瞬息之间,原本屋内死寂一片,不知是谁,怯生生地喊出第一声"好",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酒肆。刹那间,掌声、喝彩声、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女子仿若无事地走回原位,倒了碗酒,一饮而尽,随后对老者和酒馆内众人嘱咐道:
"此地不可久留,官兵大队顷刻便至,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诸位也请速速散去,免得惹上麻烦。"
老者急忙伸手,枯瘦的手掌在空中摸索着:"姑娘!姑娘留步!敢问……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脚步微顿,俯身凑到老者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者那布满风霜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如同拨云见日般,露出一个无比释然、带着几分欣慰的笑容。
待女子红影一闪,消失在门外夜色中,众人立刻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追问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老者却只是抚须而笑,浑浊的眼窝望向女子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任众人如何追问,再不多言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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