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域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坐到桌案前，在洛图木对面，认真地观察洛图木苍白的脸色。
洛图木笑道：“怎么，莫非又看出我身体新添了什么病？”
荀域摇摇头，语气轻松地道：“出去走了一遭，我家小病人长大了，想的事情也多了。”
洛图木佯装不悦，道：“荀医师，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别倚老卖老的。”
荀域不以为然，伸出右手比了个“六”的手势，意思是我可比你大足足六岁。
洛图木“哼”了一声。
荀域正色道：“当初温室里的大皇子，落难到民间，体会到人间百态，黎民疾苦，认为自己有责任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而唯一的办法，则是抢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洛图木闻言并不生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道：“他们发现了我。”
荀域皱眉，知道洛图木说的“他们”，自然是指蔚海宫中的某些人。他们将洛图木的存在，当作随时会爆炸的暗雷，欲除之而后快。
洛图木说：“后来我回想起此间种种，一定是在中部农村地区，带领村民们去找地方官时，被人识破了身份。”
荀域叹了口气：“你就不知道回避一下么，竟然还送上门去。”
洛图木无奈道：“荀医师，当时的情形，你若在场，相信你也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再说，我当时觉得自己侨装得还可以。”
“他们一路尾随我，直到我出了蔚海国境，在地焰国时才出手暗杀。幸好当时虚空大师恰好路过救了我，不然我已经命丧贼人屠刀之下了。”
洛图木回想起当夜情形，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被十几名手持武器的黑衣人围困，不由全身打了个寒颤，犹自惊魂未定。
荀域想了想，道：“后来查出是谁派人暗杀你的么？”
洛图木不忍地闭上了双眼：“不用查。虚空大师制服了他们，搜出来他们身上的令牌，全是二弟养着的精锐刺客。”
荀域沉默。
洛图木睁开双眼，痛苦万分：“荀医师，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们可是兄弟，是骨肉至亲，赫斯怎么能这么对我？”
“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再是大皇子，不再有号令任何人的资格。我这么一个废人，他竟然都不能放过。我的存在本身，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错误。”
洛图木说着说着，脸上现出凄然的笑容。
良久，他低下头，喃喃道：“可我还记得赫斯小时候，虎头虎脑的，很可爱，还特别爱缠着我让我抱抱。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荀域叹了口气，悲悯地看着洛图木，缓缓道：“可你最后杀了他，不是么？”
洛图木悲伤地以双手覆住脸部，缓缓摇头，似乎痛苦万分。
“不仅如此，”荀域继续道，“你还杀了你的父皇。”
洛图木从双手里抬起眼。看到洛图木凄楚而复杂的眼神，荀域竟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
列风道：“如此说来，虚空大师是洛图木的救命恩人了。”
应若谷点头道：“是的。所以洛图木这次邀请虚空大师前来，明面上是有正当理由的。”
列风想了想，道：“此事蹊跷，疑点重重，我们且走且看吧。”
列风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整晚没有插话的锁灵儿，心道：原来在应若谷面前，锁灵儿是这么乖巧安静的，和在自己面前完全不一样。曾经小铃铛是多么能闹腾的一个人，说到闹腾……
列风猛然想起了另一个很能闹腾的人，茫然问道：“郡主呢，怎么不见她？”
应若谷与锁灵儿面面相觑，场间一时安静。
列风似察觉不妥，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锁灵儿转头看向列风眼睛，以心印术“道”：现在这么晚了，郡主早已入睡。我们就莫要打搅她了。待明日再说。
列风点头，又问道：“郡主也在这间别业住？”
锁灵儿微笑“道”：当然。不然，郡主一个人，人生路不熟，还能去哪。
列风稍微放下心来，拱手道：“这段时日，有劳应兄与灵儿姑娘照顾郡主了。”
锁灵儿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列风看了一下锁灵儿，略一思忖，又道：“今夜灵儿姑娘深入皇宫，可是有重要任务？”
锁灵儿闻言，看了一眼应若谷。应若谷手里无意识地摇着扇子，眼神些许涣散，正在走神。
锁灵儿只得看着列风的眼睛，“道”：去找人。
列风不解：“找谁？洛图木？”
锁灵儿轻轻摇头。随着她的动作，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这铃声却似乎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没有了平时的轻快。
在光线充足的室内，列风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声音的来源。原来是锁灵儿手上戴着的一个小饰物发出的。那是个白色的网状小饰物，上面缀着几颗小小的白色珠子，在烛光下闪烁着莹莹亮光。与列风平时见到的锁灵珠十分相似，只是体积更小。
眼睛所见到的实物，与记忆中的触感慢慢重叠。
是了，正是小铃铛左手上的那个饰物。列风想起，多年前，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里，她说过，她很喜欢这个饰物。
锁灵儿看向列风的眼睛，眼中露出隐隐的担忧，“道”：荀师兄不见了。我们怀疑洛图木软禁了他。
列风十分惊讶，下意识重复道：“你是说荀医师？”
锁灵儿点了点头。随后又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应若谷。
原来大约半年前，在彩云关时，荀域见郡主已经伤愈，同时又收到蔚海出现异动的消息，便主动对应若谷说起，要去蔚海看看情况。
岂料这一去，便没了音讯。
锁灵儿眉头微蹙“道”：荀师兄向来很有交待。若非被人限制了行动，或者限制了联络手段，断断不会失联。
列风颇为意外。复又想起还在古泽荒漠时，应若谷曾经提起荀域，一度表现出担忧的神色，现在终于明白其中原由。大约当时灵山派便与荀域失去了联系。
列风问道：“你们推测，荀医师会在宫中？”
锁灵儿闻言点头，“道”：不错。荀师兄在去彩云关为郡主疗伤之前，是蔚海大皇子医师团中的一位。
列风沉默，稍微转念便已想通此中关节。如此说来，荀域定是灵山派安排在蔚海寻找四圣器转世的弟子。就像锁灵儿在锁云国找到并保护自己，漆常晖在饶风国找到并保护杜宇一样。表面上，灵山派只有一位入世行者应若谷，实则众多灵山弟子背负师门使命在暗中行动。只是这些弟子对外并不宣称自己是灵山弟子，而是以其他身份执行任务。
列风问道：“你们为什么觉得荀医师回到蔚海，极有可能回到洛图木身边？”
锁灵儿耸耸肩，“道”：不确定，我今晚也只是想去碰碰运气。
此时一直在走神的应若谷“啪”一声合起扇子，道：“今天也挺晚的了，灵儿你也不要打扰列兄休息。咱们明天再详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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