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77心里也明白，自己业余练的那两下子教教小孩子勉强凑合，想要拿出来作为艺术品赚钱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但是被49号这么不屑地看轻，心中难免会有一点儿不舒服，不过想到49号在那么穷困潦倒的境况下还能不忘初心，执着坚守，就又很快原谅他了。
况且他的画虽然寥寥几笔，还画得模模糊糊的，不过真是有一种特别的韵味，恐怕就是他说的灵魂吧，如果不是要价不菲，真想买一幅来挂在家中，偶尔望一望，从尘俗中挣脱出那么一瞬，孤云野鹤的，超然于天地之间。
下一份工作，循规蹈矩继续做会计是最赚钱省心的，想要另辟蹊径，就要经历各种波折，花钱花时间买体验，拓展生命的广度？T77苦笑了一下，这么想似乎也未尝不可。
不过此时她答应了一个零时的活计。76号社工合同还有一个月到期，他母亲生病了他想提前回去，特意跑来找到T77希望她能接手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社区已认可T77的资格，76号只需带她工作三两天就能完简单培训和交接，社区委员会还特意给T77配了一个罗宾机器人，历史资料、操作规范、应急措施之类都存储其中，协助她这段时间的工作。
76号先生工作范围是棠城东北角1-33号楼。关注重点是54户居家养老的老人和3户残疾家庭，其中不少家庭需要每日或者定期走访，还有14户单亲育儿无职业家庭，虽然不需日日走访，但也需要重点留意。
“社工不是护工，又没有经过专业护理培训也没有护理证书，只是起到关怀协调的作用。”76号安慰T77，棠城目前的窘境是聚集了大量独居老人，除了一些老人因为个人原因不愿意去养老院，更多的老人滞留在棠城公房是因为既支付不起商业养老院的护理费用，又没达到公立养老院的入院资格，只能由社区想办法承担部分看护功能。
在54户居家养老的住户中，有12户是半失能老人，按理早该进入养老院进行特殊护理，却因公立养老院人手紧张，只能在社区排队等待，由社区志愿者代为看护，社区工作者协助管理。
来到504的门前，76号特别叮嘱，这家要小心，尽量站到他的身后，只看不要多话。76号是个1.85的大高个，像一块移动的肉盾，让T77这样小鸟依人的女性很有安全感。
屋内的轮椅上坐着一位消瘦的甚为文弱的小老头，见两人进来，甚至还特别和气地笑了笑，那笑容很纯净，一点戾气也没有。
T77警惕地看了看他，记着76号的叮嘱，一声不吭。罗宾机器人一进屋内就把摄像头对准了老头开始录像。
卧室门开了又马上关上，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花白短发的女性，让76号过去帮他搭把手处理污物。进入卧室前，76号特意看了一眼T77对她摇了摇头。
见两人进去关上门，小老头笑眯眯地对T77说，“小姑娘是新来的吧，以前我没见过。”
对于这么一位和和气气的老人家，T77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人家，尽量简短地回答。
老人操纵着轮椅，带她参观自己的收藏，指着玻璃储物柜中各种陶瓷花瓶、茶盏，茶杯，一件件娓娓道来，“这些都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每一件都是我的命。”老人感叹道。
T77也喜好国画瓷艺，自己画得不好，却不影响喜爱，那些手绘柴烧的瓷器，一件件温润如玉，质地色彩图案，每一件都让她惊叹。
“小姑娘，能给我倒杯水吗？”
“杯子呢？”
老人指了指橱柜，“第三格第二个，那只斗彩鸡缸杯，钥匙就在橱柜顶上。”
橱柜顶几乎贴着天花板，T77站在一张塑料圆凳上踮着脚才勉强摸到钥匙。给老人倒了杯水后，忍不住又走到厨柜前，凑近细看那些美丽的瓷器。
“姑娘，用第四格第三个杯子再给我倒杯水来。”
那是一只薄胎花神杯铃铛杯，绘着湖石和菊花。T77边倒水边想，这么小的一只杯子，实在不经喝。
接过杯子老人随口说道，“看姑娘也是识货的人，你去柜中挑一个吧，送给你。”老人说得爽快，T77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刚才还说是他的命呢，哪里敢答应。
虽然不要他的，看看总归可以，T77忍不住返回厨柜前，一件件拿起来细细赏玩。
一声脆响，T77转过头，见老人背对着她和机器人很安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罗宾机器人走到老人前方，突然，警报声响起，T77放下手中的花瓶，76号和女人冲出卧室，跑到老人跟前，去抢老人手中的碎瓷片。
老人一改刚才的和善，怒吼道，“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死？”把手中砸破的瓷杯扔向橱柜，因为气力衰弱，还没有挨到橱柜就掉落地下，再度破碎。
T77看着手腕滴着血的老人和地上美丽的瓷屑，惊呆了。
花白头发女性一边给老人包扎，一边安抚他。T77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闯祸了，慌忙锁上橱柜门，把钥匙放回橱柜顶上。
“赵姨，幸苦你了。”76号对女人说完，留下罗宾机器人，抱着一大堆打包的污物，带着T77离开了。
“都怪我。”T77自责，76号叹了口气，“防不住的。”
76号如期离开了棠城，504号是T77每天需要定点走访的住户。
老爷子开始闹绝食，赵姨送来的饭食一口也不动。
上门劝解的心理咨询师也很无奈。这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对口棠城片区的寿山养老院工作。T77眼睁睁地看着他对着老爷子劝说了半个小时，老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T77打开柜子，挑了一只茶盏给老人倒了一杯水，递到老人跟前，老人看了一眼杯子又看了一眼女人，伸手接了过去，细细品玩摩挲着温润的茶盏，一仰头很快喝完了，看来是真渴了。T77拿走空杯锁进橱柜。
“遇到这种情况，对于个体来说生命攸关，然而我们能做的却很有限。”离开的路上咨询师向T77吐槽，两人闲聊起来，T77惊讶地发现对方是推荐名单上的44号。
“504没有儿女吗？”
“没有。”
“他的经济状况怎么样？我看他的瓷器收藏应该价值不菲。”
“这个我们也不好问，住在公屋里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把他送到公立养老院会好些吗？他一个人住着，又老又病，久了心里不出问题才怪。”
“你没去过公立养老院吧，这几年入住的门槛越来越高。504这种高自尊又敏感且神志健全的老人如果真要跟那些颅脑损伤、脊髓损伤、帕金森、脑梗、植物人、老年痴呆症的老人们住在一起，时不时走一个恐吓一次，恐怕他更受不了。504除了肌张力问题，其他脏器问题不大，就他这个身体状况，再活十年也是可能的，此时依托社区的护工自助组织居家养老更为合适。”
T77感叹道，“说到养老，还是传统自然家庭的老人幸福啊，每天与儿女孙子女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你说的是两百年前吧，现代的自然家庭哪里有三代同堂？成年子女也少有与父母住在一起的！”
T77想想也是，突然脑洞一开，脱口而出，“能不能把老人送到互集去养老？给互集配几个爷爷奶奶。”
有些互集是有爷爷奶奶，不过都是些五六十岁的初老人士，经过专业审核，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在互集工作，照料孩子们，把七八十岁的多病失能老人并入互集养老，是没有这个先例的。
44号瞪大了眼睛望着T77，“这你也想得出来？你真是个天才！”
T77没有理解44号的意思，究竟是夸我呢还是笑我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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