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藏身面具之后,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期待她的脸上露出令他满意的神色来。
小珍珠,听到了吗?你的情郎已经被我杀了,他再也不能护着你了,快点忘掉他吧。
在这乱世中,人人互相残杀,弱肉强食,而我,是唯一位于权利顶峰的主宰,只有依附我,你才能活下去。
来求我吧,求我别杀你。
不,我怎么会杀你,我会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跪下,也不需要你赎罪,只要你愿意依附我,我便可以放下屠刀。
害怕吧,恐惧吧,忘掉那个无用的太子,扑向我。只要你扑向我,为我流下哪怕一滴泪,我就会不计前嫌,忘掉你对我的背叛。我会接住你,抱着你,好好保护你。
快些,不要抗拒自己的本性,不要害怕展露你的贪婪懦弱趋炎附势,我全都接纳。
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瞳微微眯起,焦急地等待着。
他的内心越发焦灼、紧张,他甚至开始害怕,害怕不能承受她即将展现出的依附,与随之而来的爱意。
太快了。
他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她靠在自己怀里,说那些柔情蜜意的话,做那些极尽缠绵的事......
眼前的少女突然眉头一皱,小鹿般的大眼睛瞬间盛满泪花,她猛地张开嘴大哭:“阿婆,阿婆,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只见她飞速扶起一位颤悠悠的老阿婆,几乎是将她半背在身上,风一样地跑走了。
谢烬愣在马背上,眼前的一幕发生的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方才的美好旖念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令他产生妄念的源头就跑了。他再一次产生被抛弃的痛苦,他咬牙切齿:“她还不知道怕!”
颢珍珠身体底子好,即使饥饿让她头晕目眩,但由恐惧和生存本能激发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觑,她背着老阿婆飞快地沿着主街道跑,余光瞥见,还能腾出一只手扶起跌倒的妇人。
恐惧的乱民不知道该去哪里,纷纷藏在巷子里,像雨打鹌鹑一般战战兢兢。
颢珍珠背着老阿婆躲进巷子里,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见没有追兵追来,才稍稍了一口气。
谢烬方才说太子已死,现在他又在追杀四皇子,显然他是第三方势力。姑臧城盛传阿耶与太子勾结叛国,而谢烬既视太子为死敌,那他必然也将阿耶视为眼中钉。
谢烬应该不认得她,就算认得,那么短的时候里他大概也没认出来,还好她刚才跑得快。
颢珍珠方才跑地太快,老阿婆被她颠得头晕眼花,这会才缓过来,一脸感激地看着她道谢:“谢谢你啊小女郎,你为何叫我阿婆,你认识我吗?”
颢珍珠笑着解释:“不认识呀,但是我们这里年长者都叫阿婆,您别见怪。”
老阿婆仍旧一脸感激,诚惶诚恐地合掌拜她:“多谢你了小女郎,真是多谢你了。”
颢珍珠把老阿婆留在巷子里,转身打算去寻青海骢,她要去打探一下子城的情况,看看往节度使府邸方向的路上是否有伏兵。
乱民们躲在巷子里,因为恐惧而悄然无声。
突然,寂静中传来一阵哭声:“不是说让我们向佛祖修行赎罪吗?这哪里是修行?”
“我愿意赎罪,我愿意受苦受难,但我不想被赶到城里活活处死。”
“难道我们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修行赎罪,也没有什么向善的机会!这里就是给我们准备的无间地狱!”
恐惧开始蔓延,越来越多人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巷子最里面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站起身,他恶狠狠地吼道:“都给老子闭嘴!”
“哭得我心烦,谁再哭,我弄死他!”
他们一伙大概三十余人,都是男子,个个面相凶狠。
“管他鸟的修行还是地狱,能活一天算一天!”
他们的目光扫过人群中的女人,眼里充满了恶意。
就算这里是地狱,他们也不是最底层的小鬼,总还有人可以欺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是上路前的下酒菜!
颢珍珠一边探查一边思索,她想到躲在巷子里的流民有些忧心忡忡。
她无从得知这位谢烬将军究竟是谁,也不清楚他的品性,但从他的做派和攻城的架势来看,他大概不是什么心善之人。
她曾听阿娘说过战争的残酷性,每当两军交战,兵士从出征之日起,便如同将命运悬挂在腰间,谁也不知道何时会丧命。作战时,他们拼命厮杀,行军途中疲惫不堪,吃食也只能草草解决。随着战事的推移,他们的心态会逐渐变成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人性在死亡的威胁下逐渐被兽性取代。
所以一旦破城,若主帅没有严令禁止,士兵们大多会烧杀抢掠百姓,一为发泄,二为钱财。
首先,士兵们会挨家挨户地搜刮钱财,百姓为求活命只能交钱。士兵们人数之众,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百姓被迫一次次把身家性命全部交出去,交到最后家徒四壁再也拿不出一个铜板来,没有获利的兵士便会愤怒,以为百姓是在说谎,为何别人要的时候就有,他们要的时候就没有,此时抢急了眼的士兵们会选择直接杀人泄愤。
其次,军队中不乏掳掠妇孺的恶行,战争中的士兵早已将人性抛之脑后,女子不过是他们发泄**的工具。
总之,被困城中若是束手就擒,几乎就等同于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如今她被困在罗城,手中没有将士,没有兵器,也无法与外界联系,她只能努力思考曾看过的兵书,企图寻找求生的办法。
当务之急,她需要寻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安顿下来,只要坚持一段时间,等阿耶阿娘凯旋归来,便可以脱困。
城中不同于城外,没有天然的屏障,四处平坦可攻,除了房屋,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适合防守的地方。
她想来想去,深觉只有自己家是唯一能短暂避敌之处,至少子城有可以抵御外敌的城墙,有放置兵器的甲仗库,还有勘探敌情的鼓角楼,而且节度使府宅也足够宽敞,可以容纳这许多人。
就怕子城也已被攻陷,那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颢珍珠悄悄骑马前往子城,发现四处异常安静,显然叛军还未占领这里,大概是四皇子的军队还没被完全收服,谢烬暂时没顾及到这边。
颢珍珠松了口气,确定了退路后,她快速骑马往回赶,她要尽快将百姓们都转移到节度使府避难。
靠近乱民藏匿的巷子时,她远远地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和哭声,等她策马靠近后,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乱民低着头又变成安静的鹌鹑。
颢珍珠下马,她看着所有人,试图乐观地鼓舞人心:“大家快跟我走,我找到可以避难的地方了!”
乱民们衣衫褴褛,满脸污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他们黑漆漆的眼珠子齐齐盯着她,眼神充满了猜疑和不信任,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的话。
颢珍珠心中有些疑惑,姑臧城及周边的百姓应该认识她才对,为何他们会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
但她顾不得这些,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杀来,她忙开口解释:“此处是罗城,离城门口不足十里,若叛军追来,大家就只能任人宰割,赶紧随我去子城,子城是镇西节度使府邸,那里有府宅有城墙还有兵器,有足够的安全保障,我们守在城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渐渐地,有人开始动摇,但多数人依然犹豫不决,眼中充满了疑虑。
突然,城门口处再次传来兽角声,一声两声三声......
刺耳的兽角声如同催命符,瞬间打破了沉默。
乱民们彻底坐不住了,有人尖叫有人痛哭。
其中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率先站起来,他看着颢珍珠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但他干脆道:“都这个时候了,去哪都一样,你带路吧!”
这位壮汉身后的十来个跟随者也随之站起身,纷纷表示:“我们听葛头儿的!”
乱民们陆续站起来,都愿意跟着颢珍珠去子城。
颢珍珠准备背着老阿婆走,那壮汉见状,大手一挥将人接过去自己背着:“女郎带路便是!”
颢珍珠把青海骢让给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她则牵着马带路,一边走一边提醒众人保持安静,乱民众多,若动静太大,极有可能引起叛军的注意。
子城位于罗城的北部,占据绝佳的地理位置,是个极好的避难所。节度使府与罗城相距不算远,约莫十里路,但是对这些疲惫的乱民来说,也绝对算不上近。
一行人浩浩荡荡,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抵达子城。
望着家门渐渐近了,颢珍珠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来,她指着大门道:“这就是节度使府......”
话音未落,一群男子大约三十来人,迅速冲到前面,像野兽一般扑向府门,直冲后宅。其余人紧随其后,纷纷冲了进去。
颢珍珠抿了抿嘴,有些无言,她想了想表示理解,百姓们应该是被叛军吓到了才会如此。她牵着青海骢立在一旁,等所有人都进去了,才放心地走进去。
背着阿婆的壮汉葛啸风站在门内,他使了个眼神,示意追随者们先进去打探情况、抢占位置,他则站在门口等颢珍珠。见她进来,帮忙将马背上的母女抱下来,让她们与阿婆先进去。
葛啸风眼神审慎,语气低沉地问:“女郎,你为何对此地如此熟悉?”
颢珍珠不打算刻意隐藏身份,一来她的身份可以给乱民们带去活的希望,二来若是有人有异心,顾忌阿耶的身份也会收敛一些,她解释道:“我是镇西节度使颢元魁之女,我叫颢珍珠,此处是我家。”
葛啸风听后,心中愈加怀疑,城中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这些死囚犯,不必想也知道这一定是个局,这局中竟然凭空出现一个弱质貌美的小女郎,她对城中了如指掌,还声称是颢元魁之女。
此处是姑臧城,是颢元魁的辖地不假,可颢元魁何在?且天下人都知颢元魁爱女如命,当初为了幼女不惜放弃兵权,此刻怎会留她一人在城中,还与他们这些死囚犯关在一起。
如此种种实在不合常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此局是为何而设,又为谁而设?他不认为他们这些死囚犯有何价值。
葛啸风冷静地追问:“颢将军何在?怎么只留女郎一个人在城中?”
颢珍珠看他一脸谨慎的模样,她压下心头的疑虑,省去四皇子对阿耶的诬陷,解释道:“广武城发生叛乱,阿耶带兵去镇压,我留下来守城。只是突生变故,我被困在城中,而阿耶则被困广武城,我依旧在这里等阿耶回来。”
小小女郎如何守城?此话更不合理!
葛啸风仍然不信任她,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心想,若真有不对劲的地方,早晚会露出马脚,便道:“某先进去了。”说罢便转身走进府内。
颢珍珠紧紧握住马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拴好马,去关府门,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拍在了门上。
颢珍珠心里一惊,她迅速按住门,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竟然是一位光头和尚。
他低着头,颢珍珠只能看到他轻轻颤动的繁密睫毛,他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十分脆弱。
那只伸出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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