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玉要等的人,隔日傍晚才到。
来人一袭枫叶红裙,手里牵着条棕色猎犬,脚踏往生河,从雾气中走出。
看清算玉的刹那,眸光瞬时从目空一切,转为了似水柔情:“昨夜接到你消息后,我激动得不得了,为了不让你太得意,故意拖到了现在。”
之后便毫不顾忌地,将兴奋与期待堆砌上脸:“算玉,你终于舍得找我了。”
“我等你好久了。”算玉也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她分明看清了,却装不知道,快步走到他面前,在手即将触碰到他时,犹豫了下,缩了回来。
白堇看到这里,就无意再看下去,转身要走之际,猎犬突然奋起,朝她连连狂吠。
“畜生,胡叫什么!”红裙少女踹它两脚,并高声呵斥。
这两脚踹得狠,猎犬受了内伤,齿缝间被血浸透。
“这位便是我们云苍大名鼎鼎的圣女司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白堇上前观察猎犬伤势,闻声抬头,入目便是一张明艳娇媚的脸,满脸的自信与骄傲,似乎只要她想,世间任何事物都可为她所有,任何人都可为她臣服。
而她的口气,不是崇拜与敬仰,更像是从哪里听到了有关白堇的丑闻,而今日一见得到了证实。
白堇垂下眸子,嗓音犹如淅沥沥的雨,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你这狗,倒是比它的主人顺眼。”
“放肆,你可知道本小姐是谁!”许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话,少女气得发抖,美目圆睁。
“慕苏,云水泽的三小姐,慕老太爷的掌上明珠。”白堇蹲下去,一边抚摸着猎犬的毛发,一边将她的身家背景娓娓道来,掌心输出灵力,为其疏通淤血。
听到满意的答案,慕苏得意地昂起下颌:“你既知道我,还敢对我这般说话?不过一个小小圣女司,我阿爷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白堇没理她,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被震慑住了,于是紧接着道:“若你现在向我磕头道歉,看在算玉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次。”
“竟有如此划算之事?还真是叫人意外。”白堇还是低着头,底下的猎犬感受到她的好意,正用脑袋蹭她掌心,以表感激。
以为她答应了,觉得她太没底线,慕苏先是震惊,后逐渐演变为厌恶:“果然是贱胚子,这样的事情肯定经常做吧,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这样的人,会是算玉的阿姐!”
说着猛地收紧狗绳,将狗猛地一下提溜起来,拽到身后:“别碰我的狗,我嫌脏。”
猎犬闷声痛呼,可怜巴巴地探头出来。
白堇的手滞在半空,过了半响才收回。
她站起来,背对着算玉,似是低声轻笑了下,又像是没有,而后摇头:“阿玉,你这个朋友,我不喜欢。”
慕苏正要发作,算玉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移至她面前,挡住前方的白堇。
她正要询问原因,他猝不及防地出手,一掌打在她的腹部,唇角的笑容仍在,只是这一次,是封喉见血的利刃:“阿姐不喜欢的,那一定不能留。”
眼前短暂地陷入黑暗,再看清时,慕苏已置身于无边无际的烈火之中:“算玉,你做什么,快放我出去!啊!算玉!”
白堇捡起狗绳,没听见任何般,向庇荫处走去。
进入凉亭后,身后的狗开了口:“谢谢你。”
是一道女声,如八十岁老妪般沙哑厚重。
“不必谢,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白堇蹲下来,取下它脖子上的项圈。
自它对她狂吠后,她看它的第一眼,就看出了真相,它不是对她不满,是在向她求救。
它不仅知道白堇,还知道白堇能救它。
在替它疗伤时,白堇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它并非妖身,之所以有人性,是因为它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圣女司可曾听过,云水泽三小姐慕苏样貌丑陋,从不肯出门的传闻?”她满眼苦涩,走到角落爬下。
“略有耳闻。”白堇沉吟,记忆飞速流转,她成为圣女司这几年,对云苍各大家族与势力的家中事,都略有了解。
她的确听过这则秘闻,因无甚牵扯,而没太在意。
“那圣女司又可知,她为何近年一改常态,四处游山玩水,且容貌与传闻之中大不相符呢?”
白堇沉默,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她那张脸,是我的!”她近乎崩溃地吼出来。
据她所说,她本名滕青,原是中原海境,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家女,父母慈爱,兄妹和睦,本可以安稳一生。
直到她遇到一个男子,其自称来自云苍,只因清明时节,雨中匆匆一瞥,便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此男子心机深沉,骗得藤青痴心错付,不顾一切远嫁云苍。
到了云苍她才知道,看上她的不是他,被看上的也不是她的人,是她这张即便荆钗布衣、仍旧明艳动人的脸。
那人夺走她的脸还不够,还要夺走她的自尊、她的自由以及她做人的资格。
慕苏被控不过半个时辰,传闻中暴戾恣睢,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血流成河的慕老爷子慕公野,就通过往生河,出现在了算玉面前。
作为百年前,为数不多从云苍动乱中厮杀而出,波谲云诡中屹立不倒的胜利者,他一眼就瞧出了算玉的目的:“你要什么?”
“听闻云水泽有一秘术,名为换生。”算玉施施然作揖,毫不避讳。
“想要修我云水泽秘术,首先你得有驾驭它的本事。”慕公野表情平淡,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后才慢悠悠地看向算玉,从上到下扫视:“我这孙女在云苍横行多年,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当面谈条件的。”
“老朽虽不才,但在云苍好歹有些声望,你既引了我来,就应当知道,再想让我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年轻人,你最好有足够的准备和理由。”
算玉瞧出什么,眸色渐深:“慕公不问一下,慕三小姐这些年在云苍都做了些什吗?”
慕公野闻言大笑:“你不用跟我讲善恶,我慕公野拼杀多年,若连让后人随心所欲地活着都做不到,那岂不是白干了?”
“慕公误会了。”算玉将双手合放在身前,转眼换了另一种姿态:“我是想问,您是否需要一个,帮你巩固云水泽百年基业的得力后生?”
慕公野闻言一顿,陡然来了些兴趣,目光在算玉的脸上反复停留:“我认得你,你好像叫什么玉,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他低下头。
“不对啊,老夫记得,你不是有一个阿姐,姓白吗?”
算玉没答他这句。
“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瞧瞧你。”他向前示意。
算玉走过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臂上现出黑色咒印,于血肉中迅速扎根:“你比其他人多点好,不过就是小苏儿喜欢你。”
“不过就这一点,你就赢了。”
“我慕家秘术与咒术一脉相承,能不能从中参透换生之术,就看你的悟性如何了。”他说完,猛地松手。
算玉连连后退,艰难稳住身形,嘴角咳出血来,他抬手抹去。
慕公野眼神流露出欣赏,只一刻便消散:“好了,是时候把我的孙女请出来了吧?”
不是请求,是命令。
算玉回头,望向亭中的白堇。
不稍片刻,慕苏快步跑出来,扑进他怀中:“阿爷。”
他拍拍她的背,掌心在她身上查验,确认无误后,向四周望了望:“咦,你的那条狗呢?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慕苏冷哼:“那小畜生不听话,已经被我给打死了。”
“不听话的东西,打死了好。”他认同地点头,继续对着慕苏慈爱地笑,目光瞟过算玉,不知是在说狗,还是在说人。
两人前脚离去,白堇后脚走出。
算玉闻声,掩下痛苦神色,没事人一般,迈着松快的步子,向凉亭走去:“真累啊,阿姐想不想喝狗肉汤?”
白堇侧身让开,露出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猎犬,再不像刚才那般能说出话,只能无助地吼叫:“汪,汪……”
距离第五日,只剩下最后一夜,白堇先行赶回东城,得到消息的虞兰与澄碧,在她的必经之路等着,与她一同回了湫漻司。
她们是半夜到的,距离行刑还有三个时辰,扶梁卫却告诉她,沈正清早在昨日,就被落家人带走。
唯一庆幸的是,赤月跟着他。
等不到天亮,白堇一人夜探落家,进入一处竹林,遇到捂着腹部、脸色苍白的赤月踉跄走来。
“大人。”一见到她,赤月不再支撑,双膝一软,倒在她怀中。
白堇替她检查伤痕,发现她身上有不少的鞭伤以及烫伤,只不过半日光景,伤口就有溃烂之势。
“发生什么事了?”她凝声问,这些年她苦心经营,城中但凡有点地位的,不是怕她怕得不行,就是还要与她维持表面关系。
趁她不在时到湫漻司拿人,显然是得罪她的举动,落厉阳不会这么做。
“这,不是你的意思吗?”赤月闻言,更是不解。
“我的意思?”白堇一字一句问,简单思索后,大致通晓其中因果。
将赤月送出落家,在外等候的虞兰手中,她转而从落家大门直接进入,并按照前人留下的指引一步步走向,东边竹林深处,一座神秘的竹屋。
推开竹屋门,入目便是五花八门的各类刑具,从大到小是床、凳、伞、刀、针……
刑架前站立的人闻声回头,漆黑的瞳孔深处散出一抹幽杨的笑,如沉寂千年的湖从地底深处传来波动:“阿姐,你好慢啊。”
他五指成爪,无数根细如发的银白色丝线由指间而出,对准刑架上沈正清的心脏,似在缝合又似在刨剥。
这极致的痛楚下,沈正清脸色苍白如水洗,却始终要紧牙关,不肯生出半点怯懦。
世人皆知她们姐弟一体,算玉的意思自然就是她的意思。
何况他入湫漻司,是她亲口应允的。
答应他的那日,她便将消息送了回来。
“是你太快了。”白堇看了看周围,将本欲向前的脚步撤了回来:“阿玉既在此,阿姐便先走了,明日还有些东西,尚须准备。”
“阿姐就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死在我手里?”
她没停,反而加快了脚步:“阿玉不会让他死的,阿姐相信你。”
就算他要杀他,也还没到时候。
直至她的气息消散,算玉才颓败地垂下手指,却不过半响,又诡异地笑起来:“可惜很快,你就会对我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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