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苏妍，看着楼下的车辆，正在思考。
如果童辛真的不得不被带走，她要不要跟在后面，探探虚实。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忽地，她发现，楼下那些嚣张的人群，一个个耗子见了猫似的，四处逃窜。
门外的叫嚣声，好像也随着一个电话的到来，不再与房间里的他们多做纠缠，仓皇跑远。
不一会儿，远处的警车鸣笛声，渐行渐近，苏妍这才了然。
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很是庆幸警察来得及时。
毕竟，现在还不是她该单刀赴会的时候。
童辛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正好也听到了警笛的声音。
目光不自觉向苏妍看去，能明显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在逐渐和缓。
衣服其实有些买大了，他抬手向后整理了一下衣领，神色恢复了自然。
想起刚才镜子里的自己，面黄肌瘦，多少带了点营养不良的病态。
他不禁自嘲一笑。
忽地，房门再次响起敲门声。
虽然节奏和缓，听起来礼貌有佳，但苏妍还是下意识呼吸一紧。
待听到对方自称是警察办案时，苏妍也并未松懈。
她怕对方没有走远，杀她个策略版的回马枪。
童辛看苏妍如此紧张又戒备，四下一扫，抓起房间里，仅有那个凳子，站在了门后的视觉盲区。
苏妍与他对视一眼，默契上前，隔着防盗链，打开了一条门缝。
白奇松敲完门，拉开和房门的距离。
既是为了视野开阔，保护无辜者不被自己误伤；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给穷凶嫉恶之徒近身的机会。
待双方确认，确实是彼此认识的那个人，白奇松收回了抚在枪套上的手，让出身型。
苏妍本来看到白警官，还有些惊讶，待看到他身后宋时的时候，心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这里干嘛？
他……报得警吗？
随着防盗链的打开，房门开启。
白奇松象征性的问了个问题。
“你好，先生。这位宋先生是你什么人？”
苏妍先让童辛放下凳子，然后拉过他的手，两人一起面对着警察。
她扫了宋时一眼，回复道：“堂哥。”
信息对上。
白奇松又问了几个官方问题。
什么叫什么，来这做什么。
苏妍都一一回答。
正好将童辛介绍给白奇松认识，“白警官，这是我朋友，童辛。一会儿你们忙完，我可以找你们说两句话吗？”
白奇松扫了童辛一眼，点了点头。
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好歹是默许了苏妍的请求。
宋时挑眉。
直呼警察姓氏，这是之前就认识吗。
又抬眼看她身上的衣服，新的。
包括被堂弟牵出来的那小子，衣服也是新的。
想起刚才堂弟牵起瘦弱少年的手腕，宋时不动声色扫了少年一眼。
童辛从苏妍拉起自己手时，就有些紧张。
窘迫的同时，又感受到宋时带着审视的目光。
心中，忽然就生出了某种斗志。
他坦然的让自己放松，任宋时打量。
带出了几分暗藏心底，少年意气之下的挑衅。
两人间的视线对垒，苏妍和白奇松毫无察觉。
后者信息确认完毕，带着另一名背景板警员，默然走向了下个房间。
警察走后，三人间的氛围，微显尴尬。
苏妍向前一步，挡住宋时看向童辛的视线，主动问道：“哥，你怎么在这？”
宋时正要回答，突然发现，他们脚后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动。
定睛看去，是一条快要成年的草花蛇。
黑灰色的花纹，慢悠悠贴着墙根蠕动着。
宋时：“……”
苏妍见他不回话，视线却看向自己的脚边，忍不住低头，想看看是鞋有什么问题，还是裤子破了。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宋时下意识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抱了个满怀。
苏妍愣住。
鼻息间，都是宋时身上好闻的雪松香气。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突然有种世界就此安静的错觉。
内心深处大概是怕冒犯到他，苏妍高抬起下巴，下意识要躲避开两人间的触碰。
而脑子却比身体慢了一拍，已经忘记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诧异的神色，带着某种呆萌特质。
看起来，又小心翼翼，又带着恍然未觉的贪恋。
宋时揽着苏妍，对童辛抬起食指，放于唇边，做了嘘声的动作。
又给他指那条草花蛇的位置。
童辛被他抱苏妍的动作震惊到，直到不怎么转弯的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
清沉而镇定的嗓音，从苏妍的耳边响起。
“别喊。站那别动。等它走远。”
草花蛇虽然无毒，但谁也不想被冷血动物叮那么一口。
童辛慢慢捂上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苏妍表示很疑惑。
她想扭头问宋时怎么回事，后者却抬起另一只大手，蓦地抚上她的后脑，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不让其回头。
苏妍一怔，这才惊觉，事有蹊跷。
宋时一般情况下，很有分寸，不会突然有过于亲密的动作。
她听话地没有扭头，默了片刻。
搭在他肩上的下巴，随着她轻轻启唇，一下下猫挠似的，撞击着宋时的肩膀。
她道：“在等谁走吗？”
宋时莫名被她此刻的乖顺，撩得心口热烫。
他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滑动。
扫了眼全神贯注看蛇爬动的少年，宋时将自己的声音又放轻了些许，反问了她一句。
“怕冷血动物吗？”
声音低沉，透着微微的沙。
苏妍皱了下眉，不是很喜欢被反问。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左手猛地拽住他的衬衫一角，声音带着颤。
“是……我理解的那种冷血动物吗。绳子样……”
宋时感受着被堂弟拽到绷紧的衬衣，既庆幸他的聪明，又担心他会慌张到跳脚，惊动花蛇。
“需要我抱你吗？”他问。
“不，不用。什，什么颜色？”苏妍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宋时看着草花蛇，居然慢慢爬向了他们这边，眸色转深。
“草花蛇，黑灰相间。虽然……”他故意停顿一下，“无毒，但你介意被它咬一口吗？”
苏妍一僵。
童辛旁边捂着自己嘴，看着宋时，那控诉的眼神，恨不得喷出火来。
你现在说出来，万一她被吓到乱动，真被咬了怎么办！
宋时看都没看他，按着自己的步调，开始一点点诱哄堂弟。
“它爬过来了，你要抬腿吗？”
苏妍在被抱和被咬之间，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顾好尊严。
她双手缓缓攥紧宋时的衬衣，硬挺道：“我等它爬走就好。”
宋时感觉怀里的堂弟，整个身体都快硬成木头。
而且，堂弟自己都没发现，他拽着自己衣角的力量，在加重。
宋时毫不在意被拽到绷直的衬衣，没感觉似的，轻轻说了声“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童辛瞪大眼睛，也顾不上对面那位所谓的“哥”多么不要脸了。
眼看着花蛇就要爬上苏妍的右脚，而对面装模作样抱着苏妍的“哥”，又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他也顾不上自己害怕了。
慢慢退后，转身进了屋里，打算去找根棍子之类的趁手工具。
就在这时，宋时微低下头，低沉的嗓音，响在苏妍耳边。
“我数一二三，你甩右脚，我抱你。”
他说的什么，苏妍其实没怎么听到。
她只感觉耳边的气声，仿佛带着蛊惑的味道，像是要把她卷到天边海外去。
那一瞬间，苏妍感觉自己无比清醒。
像是一朵烟尘四起的蘑菇云，轰然乍响在脑子里。
那股爆炸的冲击力，荡平了她一切的情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无所畏惧。
她霍然低头，草花蛇三分之一的身体，已经从她脚上爬过。
苏妍面无表情推开宋时，挑起脚尖，抬腿一甩。
草花蛇霎时飞入半空，苏妍伸手一捞，双手一拧，咔咔一声脆响。
花蛇成面条了。
苏妍木然地将蛇随手扔在地上，看着它垂死挣扎。
而她此刻的表情，却如同一款没有感情的机械那般，冷然又木讷。
手里拿着落地灯架的童辛，此时也匆匆跑了出来。
看到眼前一幕，少年愣了愣。
又揉揉眼睛，场景也并未变化。
疑惑看向扶着墙面站起的宋时，满眼都写着“怎么回事”。
被她推远的宋时，无瑕顾及童辛的不解。
整个人的关注力，都集中在了堂弟的表情上，越看越心惊。
堂弟的神色，宛如张开了一张封闭自我的保护罩。
而有这种症状的人类，被他们的同类统称为患有“精神类疾病”。
而堂弟此刻的表现，和他看过一部自闭症的剧有些相似，又并不雷同。
像——有心理障碍的人类，突然被某种事件，或某种人，甚至某个关键词激发出了应激反应。
大多情况，他们会表现的异常害怕，烦躁。
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恐惧，只想躲在角落里。
而堂弟的反应，却是概率偏小的那一部分。
因为恐惧，而愤怒。
愤怒的最终点，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反击。
也许，只是还击一下；也或许，会打到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是什么激发了堂弟的应激反应？
是蛇？
还是……他说出的那句话？
堂弟此刻的现状，并不乐观。
宋时只得选择，先放下心中的疑虑。
扫眼那条命不久矣的花蛇，走上前，将其踢远，站进了苏妍的视野里。
他没有冒然动作。
也没有再用刚才那般蛊惑的嗓音。
他沉下心，镇定而耐心地，喊他名字。
“陆以深。陆以深……”
苏妍，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宋时的呼唤，好像穿越了一层又一层的湖水般，显得遥远又失真。
她的脑子里，此刻一直都在回响着，手中那条蛇，骨骼断裂的声音。
就如她所期望看到的回忆那样，将不该存活于世的人渣，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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