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这几天都住在云玺的这套房子里,住得云玺项目的负责人心中都打鼓,以为他们真要把传说中的云玺三期抬上来了。
其实陈曜忙的还是公司的事,只是每次到下午,例行从小区会所路过一下而已。前两天都没看见人,又下雨,会所种的一棵樱花开得特别早,被雨一打,有种落花流水的感觉,满地都是落花,他盯着多看了两眼,旁边给他打伞的云玺的经理立刻道:“这棵树已经在准备换了。”
他也没说什么。到第三天下午出去的时候,看见杨奕安坐在那张石头小圆桌旁边等,穿着红色连衣裙,很乖巧的样子。见到他,立马叫“舅舅”,起身走过来。
陈曜只是站住了,道:“在等什么?”
杨奕安大眼睛转了转,到底不敢对他说谎,道:“在等黎姐姐,她说等下了班就来教我。”
但这次陈曜没训她,也没叫她去学围棋,只是道:“哦。”
杨奕安是聪明孩子,聪明人多少都有点赌性,他在她这年纪,也静不下心来下围棋。推己及人,倒也不必勉强她。何况对方也不是什么坏人,多半是看中这小姑娘身上的天赋,所以教她玩玩。
他在她这年纪,还没有一个人教他打德州呢。
陈曜从云玺出去,去了一趟公司,签了几个文件。五点助理进来问:“BOSS,晚上的饭局还是约在江澜吗?”
“替我取消了。”陈曜道:“让司机准备车,我等会回家一趟。”
林景和以工作时间自由自居,说员工五点下班就可以走,现在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陈曜从公司回云玺,不过十分钟。身边谁也没带,自己一个人走过湿漉漉的绿化带,会所从后院进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日式造景,枫树的羽叶在夕阳下带着金边,他沿着白色的踏步石一步步往前走,休憩区的全景也一步步呈现在他面前。
她面对着陈曜的方向坐着,穿了件非常休闲的白衬衫,亚麻材质,几乎看不出品牌,下面是阔腿的棕色裤子,非常惬意。黑色长发也散下来,她原来是这么干净精致的长相,连妆也几乎没有,秀气的长眉,微垂着眼睛,带着一点鼓励的笑容,看着对面的杨奕安。
“对,读我的表情。”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点弯:“猜我的底牌是什么。”
陈曜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桌上,也不由得笑了。
她们在摘树叶做筹码,她确实是在认真陪小孩子玩了。这么用心,怪不得杨奕安无视自己的阻止,一定要跟她玩德州。此刻杨奕安没发觉他的到来,露出的也是纯粹自然的一面,少女的脸上毫无一点讨好神色,只神色炯炯盯着姜黎黎的脸,几乎有种小野兽般的感觉。
“安安算得清底池吗?”陈曜笑着问杨奕安。
杨奕安惊讶地回头,看见他,表情还来不及切回乖巧可爱,已经叫了一声“舅舅”。
“奕安已经看过我的hud面板了。”姜黎黎神色平静地告诉他,眼睛仍然鼓励地看着杨奕安,道:“这手牌可以从我的3bet数据中得到答案。”
所谓hud面板,是一个德州.扑克玩家的统计数据,可以直观看到牌风松紧,下注习惯。杨奕安也是聪明的孩子,眼睛顿时亮了。
“是light3bet。”杨奕安立刻反应过来:“黎姐姐的手上没有好牌,只是知道我只有在好牌的时候才进行3bet,所以用3bet逼我弃牌。”
姜黎黎也笑了。
她的唇色是淡红色,带着润泽的光,嘴角弯弯,翻开自己的牌,果然只有一对杂色的56,而桌面上的三张牌里既没有56,也没有同花的可能。
杨奕安当着陈曜的面,自然不敢大肆庆祝,但眼中的雀跃是藏不住的。陈曜只当没看见,手扶着桌边,也坐了下来,他的手生得和他的人一样贵气,干净整洁,戴的是百达翡丽的骨节分明,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在桌上用指节敲了两下,是让她发牌的意思。
他往前进,姜黎黎自然往后退,微微一笑,道:“奕安,打德州有什么规矩来着?”
“不能打钱,不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打德州。”杨奕安答得飞快。
她知道自己不让杨奕安跟她玩的事了。
陈曜不由得笑了,为她的记仇,也为她这行为的可爱,就连她一面理牌,一面忽然瞥了自己的那一眼,也显得无比有趣。
因为这缘故,他也露出了难得有趣的一面。
“I’ve already bet.”他笑着对她道:“Now it’s your turn—— put your cards on the table,lady.”
他说他已经在池子里下注,说的既是前几天云盛和景诚的合作,也是在说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提醒姜黎黎他记得她,也记得那张会议桌。他说:现在是姜黎黎的轮次了,让她把她的牌放到桌上来。
这才是高级的舞伴,如同跳探戈,带一点侵略性,但又仍带着绅士风度。如同此刻他的坐姿,西装衬衫束缚他高大身形,看着姜黎黎的目光却好整以暇。
姜黎黎并不说话,只是发出牌来。
德州.扑克的规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一人两张底牌,去和桌上依次放出的五张公共牌牌去凑,牌大的赢。所以每个人不仅要看桌面上的牌和自己的牌能凑成什么,也要去猜别人手上的底牌是什么。
所以在德州的桌上,读表情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一轮牌放出来,是三人局。杨奕安毕竟只是个小女孩,还沉浸在和大人一起玩牌的兴奋中——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她最崇拜的“舅舅”。发现不了这其实是姜黎黎和陈曜的对局。
但也得有她在才行,是更隐晦的交锋,因为有小孩子在,所以句句藏锋,那些眼角眉梢的情绪,才格外刺激。
第一轮看完牌,姜黎黎和陈曜对视,来不及读他表情,听见他十分冷静地叫了一个“2BB”。是加注的意思,杨奕安直接弃牌,到了姜黎黎叫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牌,平静道:“5BB。”
这是要收底池的架势了。正好是3bet,刚刚教会杨奕安的知识点。一般德州第一轮开出来之后,每个人拿到两张底牌,桌面上有三张公共牌。每一轮发一张公共牌,发够五张公共牌,再用手头的两张底牌去和五张公共牌凑,凑出最大的五张。第一轮的时候因为公共牌只有三张,所以基本拼的就是底牌谁大。
此时桌上的三张公共牌正是37K,杂花色,没有成对的可能,收底池的牌,一般是AA或者AK,KK也勉强够得上。所以5BB是收底池的潜台词,一般是“我的底牌就是最大的,不想跟你们赌接下来几张公共牌,你们最好自己知难而退”。
但德州最好玩的地方,就是兵不厌诈。恰恰因为好牌才有胆量收底池,所以倒推,敢重注收底池的人,手上大概率是好牌。而德州最广为人知的战术,叫做bluff,翻译过来叫诈唬,也有恐吓的意思。指的是拿到差牌的人装作好牌,通过强势进攻表现,吓退其他人,趁机收走底池,收成功了就叫偷鸡成功。
姜黎黎已经做出了收底池的行为,那陈曜要猜的,恰恰是她是bluff,还是真的有两张好牌。
这时候,正适合读表情。姜黎黎仍然是那垂着眼睛的神态,微侧着头,并不与陈曜对视,是会玩德州的人,情绪藏得非常好。
但陈曜盯着的,却是她鼻尖的一颗小痣,她皮肤很好,几乎是素颜,睫毛并不密,却很长,其实是挡不住眼神的,有种透过树影憧憧看见身形的感觉。
“是AK吗?”她忽然道。
陈曜也没想到她有这一问,从来商场谈判桌上都没愣过的他,也被问得一愣。而姜黎黎看着他,如同蒙尘宝石被冲去灰尘,深琥珀色眼睛神采奕奕,夕阳在她脸周围镶上金边,她几乎是发着光的。
但陈曜毕竟是陈曜。
“那你是AA吗?”他立刻反问。
他的双手十指指尖相对,放在桌上,在施压下仍然这样镇定,是一个极有权力的姿势。像一只慵懒的老虎,并不介意对方的进攻,甚至因为姜黎黎这一问而笑起来。
姜黎黎和他平静对视,但每一刻都如同被重压压着头颅,不是为这青年的英俊容貌,而是他背后代表的巨大财富和社会地位。
但她扛住了。
不仅扛住了,她甚至从容观看他,同时也被他观看。
然后她才露出败下阵来的神色,修长手指将树叶做的筹码一收,笑了起来。
“你是AK。”她平静下定论。
陈曜的薄唇一抿,但很快掩饰好了。她这样聪明,他不由得今天第一次把她当做对手。
“但你不是AA。”他立刻以攻为守,认真审视她神色。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回答。
在这样紧张的交锋时刻,她却笑了,看着陈曜的眼睛,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毫无攻击力的笑容来。她甚至挑了挑眉毛。
她说:“你猜。”
四年前,在伦敦,有一个夜晚,八点左右,陈曜从宿舍公寓楼走下来,发现夜色中一株桃花树开得正好。不是樱花,不是梨花,就是桃花,是万万想不到的时刻,在异国他乡,与来自故乡的一棵花树相遇,猝不及防,但仍然惊艳。
恰如此时此刻。
陈曜也收起了筹码。
他说:“我不猜。”
他戴百达翡丽的Only watch,这一只表价值上海一套房,蓝色表盘与他的蓝宝石袖扣相得益彰。让人不禁好奇,他戴钻石袖扣的时候又该配什么表呢。此刻这双手把那叠树叶筹码往前轻轻一推,推到姜黎黎面前,像一个盛大的邀请。
他说:“我all in。”
AA和AK,在德州里是有名的冤家牌,总体来说,AK能做的事,AA都能做,但只有极少几种情况除外,比如桌面上的公共牌里出现了一对K的时候。一般来说,是99%的概率和1%的概率。
但他就要看她的底牌,为此投下所有筹码都在所不惜。
据说当年曾有职业选手来中国打牌,被中国本地的土豪打得落荒而逃,道心破碎。一切的技巧在极致的资源丰富面前都不过如此,他毕竟是陈曜,含着金汤匙出生,占尽一切的天生优势,怎么会容许这世上有他不知道的答案。
还是在他最喜欢的领域。
但姜黎黎就在这时候起身。
“I fold。”
她弃牌,收回她的牌,轻松放回桌上的牌堆中,轻松起身。纤细手腕,修长手指,如果这时候能抓住她的手腕的话,陈曜是会抓的。
但他毕竟是陈曜,见她站着不动,是在等他手头的两张牌还给她的意思,他也潇洒弃牌,大方地让姜黎黎看,果然是AK,也是杂花色。
如果姜黎黎手头是AA,其实应该算陈曜bluff成功,用AK逼退了AA,那么她多半是怕他是KK。
但她猜得那么准,怎么会是怕他是KK?还是她问AK只是诈他反应,但树叶打的一局,她哪怕只诈出一点AK的影子,为什么不跟他赌到底?
如果不是AA,那她的手牌又是什么?
陈曜翻出自己底牌,其实是在期待她也翻出底牌来让自己看。但德州的规矩,弃牌也不必亮牌,有素养的牌手,也绝不该去翻人家弃掉的底牌。
她对陈曜这一手无动于衷,看见他的底牌,甚至微微一笑,把这两张牌收回她的牌中,毫不意外。
她真猜中了陈曜的底牌。
那她就不是AA。
就算她是AA,也是被陈曜bluff成功。如果她不是AA,就是偷鸡被陈曜逮住,无论如何都应该算陈曜赢。
但她起身的样子,像她才是那个赢家。
“明天还是这时候。”她甚至十分平淡地跟杨奕安道别,也朝陈曜伸出手来,道:“陈总再见。”
“再见。”陈曜是绅士,自然不会不回应女士的握手。她的手跟她的人一样,纤细而洁净,自有一番筋骨,一触即离,像个高超的剑客。
“不看看剩下的牌了?”陈曜松手时,忽然道。
他们都是很好的德州.扑克手,可以轻易记得牌的顺序,这时候翻开她手上那叠牌,最上面是三人的底牌,剩下三张公共牌,再翻出的两张,就是剩下的公共牌,可以判决他们这场如果all in到底的输赢。
如果她是被陈曜bluff成功的AA,或者偷鸡被逮,她怎么会忍得住不看那剩下的两张公共牌?去看一个如果和陈曜all in到底的结果?难道她是要回去再看,反正牌在她手上?
但姜黎黎的回应仍然简单。
她笑着将手上的牌洗了三轮,洗乱整个顺序。
“不需要了。”她说。
没人知道剩下两张公共牌是什么了。哪怕是她回去再翻看牌堆。
也没人再有机会知道她这一手的手牌是什么了。
除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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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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