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黎再见到陈曜,是在和姚雪一起逛街的时候。
上海虽大,他们这群人爱逛的商场就那几家。逛之前姚雪已经打过预防针了,说上次买包偶遇陈诗妍,她立刻把SA叫来,让SA把店里弄干净点,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进来了。
这次也是一样,陈曜陪的是Ariel,这地方离Le crépuscule也近,用完晚餐,正好来逛街,反正陈曜都是封店接待。
这次姚雪正试衣服,姜黎黎在外面等她,SA小姐过来,说要打烊了。姜黎黎心中会意,一面告诉了试衣间的姚雪,一面往外走。正好看见小圆桌边,被经理和SA簇拥着喝茶的Ariel。
陈曜倒是站着,他晚上有约会的都穿休闲西装,天气热了,穿全套拉夫劳伦,浅蓝色衬衫,下面是米色的休闲西裤,很old money的英伦风,他把头发抓起来露出额头的时候总是格外贵气,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不给人以接近的机会。
还是Ariel先叫出来,她的声音里有那种刚回国的留学生的热情洋溢,楼下遇见都像久别重逢,无比惊喜:“黎黎,你怎么在这里?”
“我陪朋友看衣服。”姜黎黎手上还拿着一件外套,也很随意,和陈曜打招呼:“Hi。”
奢侈品店的灯光都有种过度的亮,装饰也都有种不必要的华贵,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人都像未拆封的全新商品,但姜黎黎今天格外随意,她也穿衬衫,白衬衫,配深灰色短裙,甚至都没有穿高跟鞋,而是白色的网球鞋,披散的长发,微卷,项链也还是Oceanna那晚上戴的那条,帕拉伊巴的蓝在锁骨上点缀,像一滴眼泪。
陈曜也和她打招呼:“HI。”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都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似的,似乎也不必说什么,像言语都走到尽头。
但姜黎黎还是说了。
她走近来,是要借一步说话的样子,Ariel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她身边的经理还在推荐新包,她不好走开,只能继续热情道:“Baby你等会帮我看一下我订的那件衣服,我特地选的你喜欢的颜色呢。”
陈曜没回话,他很喜欢做那种“我不是女友可以摆布的男人”,现在是,和姜黎黎在一起时更是。
两人走到橱窗边,摆设得好的奢侈品牌的橱窗总有种疯狂感,元素堆积,有今日没明日一般。这家是横七竖八插满了花,大朵,明艳的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罂粟,塑料模特穿着华丽衣裙站在其中,高傲地昂着头。
“请你帮个忙。”她跟陈曜求助,姿态仍然不卑不亢:“我朋友在里面试衣服,你能不能带Ariel出去一下,过十分钟再回来,大家就不会撞见了。”
陈曜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姚雪?”
“是。”
他眼神有点复杂,姚雪是大美人,尽管被揭穿画皮,但男人的视角总归不一样,何况过去几年都是一个圈子里玩,姚雪在他看来是人。也是那些铁证如山并没多流传,还在伍家人手里,所以在他眼中,姚雪身为人的身份还没淡去。
何况他家陈诗妍前两天那场对姚雪的“赶尽杀绝”已经作为快意恩仇的案例,传遍整个圈子,他想必也有耳闻。他在这种事上的态度一向是“妍妍你不该这么做”,而不是在陈诗妍欺压别人的时候给她一个教训。但在他这个身份,这点正义感也就够用了。再多,要么是虚伪,要么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好。”他爽快答应。
“多谢你。”姜黎黎诚恳道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自嘲地笑道:“算了。”
她不说,陈曜也不问。但好奇心被挑起来,不这么容易平息。所以晚上姜黎黎再给他发“今晚在IFC,多谢你。”之后,他就再重复了一遍不用谢,然后问道:“对了,之前在店里,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姜黎黎这时候倒不再吊胃口,道:“只是想起来,你的生日快到了。但我说这个,好像不太好。”
她发完这句,在岛台边喝完半瓶羽衣甘蓝的混合物,陈曜终于回了消息。
“为什么不太好?”
用姚雪喝醉了常骂的话来说:男人,都是贱东西。这样明知故问,置Ariel于何地?
但姜黎黎绝不会说“因为你有女朋友了”这之类的话,这也太没志气,活脱脱坐实了后悔跟他分手。事实上,陈曜心中一定有这句话:Ariel那位置本来是你的,是你自己非不要而已。
“没什么。”姜黎黎和他打太极:“只是要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希望你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陈曜身上也有那种不顺他心意就发脾气的暴君行径,姜黎黎只是绕圈子不回他问题,他索性只回两个字:期待。
-
陈曜的日子回归了平静。
对于和姜黎黎这段关系,他从一开始就没往长久上想——当然也没往不长久上想,他的习惯是不对生活中的事思考太多,他是生来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人,倒不是雄图伟业容不下儿女情长,而是在他这个位置,他生活中的事其实不会有太多区别了。选依云水和选斐济都不错,布加迪威龙和阿斯顿马丁差距也不会太多,就像上了九位数的房子也都差不多,不需要过多纠结选择,也没有太多空间去分辨区别,只是个人爱好问题。
谈恋爱对他也是一样,不管他和谁谈,都是明星般花容月貌,都是好身材好皮肤,好衣品好脾气,温柔体贴,都会听音乐会,会认真给他做晚餐,带出去得体,在床上也合拍。
但姜黎黎有点不一样。
她是他不多想里面最多想的一个,连他助理也注意到了这差别,颇有“少爷从来没为哪个女人这样过”的架势,她一个人就走完了陈曜回国后的三个女友都没走完的路,陈曜甚至认真策划过两人的约会,虽然那策划不像是为了她的感受,而是憋足了一股劲要打动她。
而她极难被打动。
她不是最美的那个,也不是出身最好的那个,甚至看起来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但她身上有那种邀请人来追逐的东西,是成就感也好,征服欲也罢,陈曜都沉迷这游戏,乐此不疲。
但他确实没想过长久。休假虽然好,他也固然可以随时私人飞机飞到瑞士去滑雪,但滑完了总归要回家,做回他的陈曜,他一生的规划尚且如此,何况是婚姻。
其实他也意识到了那种压力,随着两人一日日相处,那压力渐渐加重。姜黎黎当然什么都不说,但越发展,越好像有无形的力推着他加筹码,陈曜当然也加了不少,送她喜欢的衣服,带她去参加朋友的生日,甚至将母亲的首饰送给她戴……
他甚至有点自己纵容自己沉浸,像一个不健康的小爱好,guilty pleasure,又像一场难得的体验,反正他是陈曜,他总归要收手。因为归期已定,在回国之前,反而可以更加疯狂地好好享受自由的滑雪时光。
这时候甚至还不到他为这场体验设定的底线,他清晰知道还能往前走,像在德国高速飙车,知道还可以再飙快一点。
当然陈曜从不飙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他从小就被训练出的基本素质,毕竟担负的是企业十万员工的生计,还有陈家三代人的积累,这偌大家业,经不起一点闪失。
他当然也隐约知道结束的一天会很难,但那份艰难也是这体验的一部分,与他别墅里价值千万的酒窖和古董留声机放的爵士唱片更配,正好开一瓶霞多丽,好细细回味。就像葡萄酒的涩味不叫涩味,叫风味,没有这一点点酸涩,谁会记得普罗旺斯夏天的阳光是如何照在葡萄上?
但他没想到是姜黎黎叫的停。
过往的经验中也有女方叫停的时候,但多半是赌气,像德州中的bluff,结果基本都弄假成真——陈曜可不是受威胁的人。为数不多的真是奔着分手去的,也都在他稍微退让之后立刻回心转意:这可是陈曜的退让,谁能不原谅?当然也都在那之后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又被陈曜和平分手了。
而姜黎黎这次叫的分手和谁都不同。
陈曜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如果你如何如何我就回头”的痕迹。她甚至都没明说分手的理由。
她只是平静站在门口,体面而委婉地拒绝了他。她看起来不像是要分手的样子,却如此坚决,甚至看不出一丝眷恋。
陈曜甚至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什么。姜黎黎做的其实是他迟早要做的事,但不该在这时候。他像个富亲戚,把当年的故交晾在客厅,只怕对方打秋风,等到摆足了架子,准备过去敷衍一下对方的时候,佣人却说客人早就走了。说起来是应该松一口气,但心中那股复杂情绪却说不清也道不明。
在店里遇见她那天,她甚至都有些不打扮了,是应该算落魄的。但也仍然那样平静,进退有据,为朋友跟他请求帮忙。她身上是有这种义气在的,当初姚雪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没往上凑,如今这时候,反而是她陪在姚雪身边。明明她是最近才进入这圈子,认识姚雪的人。反而是她们这些和姚雪过了四年的“朋友”,从此避如蛇蝎。
伍诚的愤怒还情有可原,是情侣的欺骗。姚雪作为朋友,对她们可没怎么亏待过。
姜黎黎就有这种气质,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她坐在那里,就衬得满桌的人都像赝品。就像那天见完她,陈曜带着Ariel去别的地方逛,刚热恋,陪女生逛街是绅士应有的风度,即使他的时间比金子还珍贵也一样。但那天站在店堂里,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间奢侈品店和那家奢侈品店没有不一样,这个牌子和那个牌子也没有不一样,甚至他这个女友和之前的女友也没有不一样。仍然是花一样面容,妆容精致,气质高贵,会熟练地用一种甜蜜却高高在上的态度和SA说话,也会不动声色地给经理施压。收到礼物也会叫他“baby”,连亲吻他的角度也一模一样。
他站在那店里,忍不住想,姜黎黎现在在哪里呢?她在干什么呢?
第二天晚上他知道了答案。
姜黎黎发了个朋友圈,是她吃的沙拉,仍然是芝麻菜,牛油果,羽衣甘蓝,藜麦亚麻籽各色种籽和切块的鸡蛋和虾,淋的是油醋汁,很标准的一碗沙拉,旁边摆的饮料却不是绿油油的蔬果汁,而是一杯感冒冲剂,旁边放着感冒冲剂的袋子。
配的文字也幽默:我都不知道该先吃哪个#cheat day#。
刚分手,这样明显地表露自己生病了,简直无异于在求和。要说陈曜看到的时候没有一丝得意,是不可能的。
已经是绝境的牌,河牌忽然凑足一张同花顺,就是这感受。但陈曜是好牌手,自然不会这时候表露出来,否则被摸清牌路也太危险。
姜黎黎的朋友圈是七点发的,他当时也刚刚吃过了晚饭,留在办公室继续加班。知道了她的态度,所以并不急着回应。但大概这场恋爱确实与以往都不同,他这场加班加得很开心,像潜意识一直记得有一件开心的事等会可以去做,像平安夜入睡的心情,知道壁炉上挂着的袜子会被人塞上礼物。当然哪怕是陈家这样的阶层,也不可能真心爱过圣诞节,不过是跟学品酒骑马一样的道理罢了。
这感觉更像是小时候过年,得到一把喜欢的糖果,一直放在口袋里,想到就觉得开心。
当然他是陈曜,他从来不缺任何糖果。这于他,不过是生活的小小调剂罢了。只是这世上已经如此无趣,能倾心参与一场以糖果为奖励的游戏,也算很好的调剂。
姜黎黎向来晚睡,他会深夜探望她,接她去自己家里养病。她的工作可以居家办公完成,他记得她深夜接电话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点鼻音,多少人撒娇他都心如铁石,只有她尾调一软他就不自觉勾起嘴角。虽然不至于到电影中宣扬的爱情的程度,至少也到了人看见宠物的心软。
他甚至决定这次带她回家住,陈家养儿子其实养得很自由,陈诗妍跟着父母住长宁区,他自己的家其实在浦东,和陈家老宅一样有游泳池网球场,甚至还有个小马厩,刚好姜黎黎上次说想学网球,陈曜忙完今天,正好拿出几天年假来,陪她在家里玩。他们还从来没有像正常情侣一样从早到晚都待在一起一天呢。
他抱着这心态加班到零点,助理来给他送咖啡时他还没意识到她的表情不太对,只是耐心看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才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
外面是整个上海最好的夜景,城市天际线,整个上海的心脏,即使到零点仍然灯火通明。很多人关于上海的描写中对这幅天际线的景色总带着点畏惧,就算嘲讽也嘲讽得有种怯意,是被伤害过的嘴硬。陈曜却不同,他生于斯长于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父亲的崛起与上海的再度崛起同时,所以他对上海有种家一般的归属感,甚至有种森林里的王的视角,当然难免有打不到猎的日子,但从这片夜景数过去,最昂贵的商业地产里,云盛的名字一次次回响,这是他未来几十年的战场。站在这片落地窗前,难免有韩信点兵之感。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条朋友圈。
是姜黎黎家的餐桌,白色大理石岩板,灰色花纹,是和云玺的一百七十平样板间差不多的装修,小户型改动的空间不多。他以前也看过她的餐桌,当然是在照片里。
他从来没进过她家,自然也没坐在那张餐桌旁边过。
而此刻的照片上,桌上放着晚餐,一看即知是叫的酒店外带,甚至不是请的厨师外烩。不是从小富到大的人花起钱来都有这问题,挥霍也挥霍不到点上。所以餐具和桌子完全不搭,蜡烛也不伦不类。
桌上自然有玫瑰,冰桶里有一支拉菲,感冒要喝热红酒,里面放着柠檬片,选酒品酒向来是男人的事,这人选酒不是内行,糟蹋酒倒是内行。
但最刺眼的都不是这些,是桌上那个戒指盒。旁边的玫瑰土,黑色丝绒盒土,里面的鸽子蛋大钻戒,更是只有暴发户才能给得出的水平。
姜黎黎什么也没说,只是发了一张照片,但光看那个土气的大钻戒陈曜也知道是谁。
一定是林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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